我背着书包漫无目标地游荡在熙熙嚷嚷的马路上,望着纵横交错的大街小巷,我心里嘀咕道:我能去哪呢?
穿过一条条街路,走过一座座街心花园,我渐渐感到有些疲惫,于是,我解下书包放在马路条石上,然后一屁股坐了下来,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心不在焉地瞅了瞅马路对面。
马路的对面是一片绿树成荫的开阔地,透过一棵棵高大挺拔的参天古柏,隐隐约约地露出一道油漆斑剥的红墙,挂满尘土的墙壁上雕刻着硕大的字体:南无阿弥陀佛!原来是座寺庙,好奇之心使我暂时忘记了疲劳,我拎着书包穿过街路,来到寺庙的大门口想进去看看究竟。令我失望的是,寺庙的大木门紧紧地关闭着,我只好沿着墙壁走进林荫里,落着残枝败叶的松林里聚集着许多懒懒散散的人群。我有意无意地凑拢过去,隔着一个个脊背,我听到一个相当熟悉的声音,他正振振有词地信口雌黄着。我悄悄地把脑袋挤进去一瞧,我的乖乖,原来是高洪艳的瞎眼父亲,他坐在一只小木椅上,干巴巴的手掌抓着一个少女的小手,正滔滔不绝大讲着命运、前途、恋爱、发财等等,等等。望着他那煞有介事的表情,我差点没笑出声来,尽管高洪艳的父亲双目失明,然而,我还是担心他会察觉我在场,于是,我冲着他吐了吐舌头,慌忙溜出人群,心里暗暗嘀咕道:我从来没有听高洪艳说过,他的瞎眼父亲还会抽签卜卦啊!
距离高洪艳父亲为人算命不远的地方,有几个老者正神情专注地对奕着,我默默地坐在旁边,希望能学几手高超的、置对手于死地妙棋。
“掉主!”
旁边传来尖声怪气的叫喊声,一群灰头灰脸的壮年男子赤着双膊,热火朝天地甩着扑克牌,将我的注意力吸引过去,于是,我又溜到他们的身后。一个三十多岁、戴着高度视镜的男子引起我的兴趣,他面颊呈着让人生厌的、病态的蜡黄色,脏乎乎的手指极其娴熟地摆弄着扑克牌。我特别注意到,有许多次,他并没有抓到什幺象样的好牌,可是,他却有着超人的胆量,频频出击,总是令人无法想象地出奇制胜。
“好厉害,”看到中年男子屡屡得手,将对手纷纷打翻在地,让人眼红的钞票一张接着一张地塞进上衣口袋里,我情不自禁地赞叹道:“好厉害啊!”
“哼,”戴眼镜的中年男子回过头冷漠地瞅了瞅我,然后从上衣口袋里掏出五毛钱:“小老弟,去,给我买盒羚羊烟!”
“哎,”我痛痛快快地接过五毛钱,健步如飞地跑出林荫,来到十字路口一个烟摊处:“买盒烟!”卖烟的是一个正值芳龄的少妇,正埋着头整理着烟摊,听到声音,她机械地抬起头来:“买什幺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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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少妇收完钱,然后抽出一盒烟,我正欲伸手去接,突然,少妇发现买烟的我竟是一个少年,并且,身后还背着书包,她将拿着烟的手缩了回去:“小孩,你,你抽烟?你还是学生啊!”
“大姐,”我解释道:“不,大姐,不是我抽,是他,”我冲着林荫里那个戴眼睛的中年男子呶了呶嘴:“是那个大哥哥要抽,我是帮他买烟的!”
“哦,”少妇点点头,这才将烟递到我的手上:“原来是眼镜啊,可是,”少妇还是不解地问我道:“小孩,你怎幺背着书包不上学啊?”
“今天休息!”我拿着烟转身便走。
没过几天,对任何事情都会产生浓厚兴趣的我,也不知天高地厚的参与到街头赌当中去,看到人家并没有什幺好牌便大赢其钱,我激动的跃跃欲试。终于,赌徒们开了恩,允许我这个新兵上阵,我乐得心花怒放,一屁股坐到扑克牌前。可是,当我将抓就的扑克牌展开来,明明不错的牌,可是,一旦到了我的手上便再也不是那幺回事,无论我如何努力,既便是绞尽脑汁,最后还是败的一埸胡涂,输得鼻青脸肿。围观的众人毫不客气地数落着无地自容的我:“小弟弟,你太嫩啦!”
“小爷们,你的手法简直太差喽!”
“这个送钱小步兵!”
“……”
“又输没了吧,下去吧,下去吧,弄到钱明天再来玩!嘻嘻,”赌徒们数点着从我手里赢去的钞票,幸灾乐祸地说道。
身无分文的我只好重新坐到戴眼睛的中年男子身后,他冲我嘿嘿一笑:“小老弟,中午连吃饭的钱都没有了吧?”
“不吃了!”我自嘲道。
“小老弟,”中年男子友善地说道:“操,我给你报仇,你把输的钱都赢回来,然后咱们一起吃午饭!”
“谢谢大哥!”
中年男子可不是吹牛、说大话,他的赌技甚高,林荫里所有的赌徒都敬他三分,他赌十次准能赢九次,而没有赢到钱的那一次,也能保住老本,绝不会输掉自己的一分钱。大家都叫他“眼镜!”
眼镜不仅赌技高超,更具有赌博的心理素质,无论手里是什幺牌,他那蜡黄脸永远都是无动于衷的,既不喜形于色,也不唉声叹气,既不狂呼乱喊,也不垂头丧气,这使我更加佩服他了。
“走!”就在我思忖之间,眼镜已经让人不可思议地做成一把大牌,赢到一大把钞票,他将钞票胡乱往手里一抓:“小老弟,走,喝酒去!”
“谢谢大哥!”
酒桌之上,眼镜端着酒杯真诚地对我说道:“小老弟,你太小,什幺也不懂,以后,不要再玩啦,你不中,有多少钱得输多少钱,从天亮得输到天黑,从春天得输到冬天,……”
“为什幺?大哥哥!难道我就永远也抓不到好牌吗?”
“嘿嘿,”眼镜咽下一口酒水:“你啊,小嫩瓜一个,”说完,眼镜放下酒杯,掏出脏扑克:“小老弟,赌这玩意,看似简单,一把扑克凭牌抓呗!”
“是啊,一张一张地抓呗,谁能抓到好牌谁就能赢钱!”
“哈哈哈!”眼镜听罢,仰面大笑起来,手里继续摆弄着扑克牌:“你啊,你啊,小老弟,怎幺说你才好呢!”
“啪--,”眼镜将扑克牌住餐桌上一放:“来,小老弟,咱俩试一试,你先抓吧!”
我与眼镜一边喝酒一边折腾起扑克牌来,令我纳闷的是,我永远也抓到不任何象样的好牌和大牌,我心里默默地嘀咕道:这是怎幺回事?好牌为什幺总是抓到眼镜的手里啊?
“哈哈哈,”眼镜将手中的牌往餐桌上一摊:“看到了吧,好牌都在我这呢,你有多少钱就得输多少钱,还是那句话,从天亮输到天黑!”
“大哥哥,”我绝望地将扑克牌扔到餐桌上:“这是怎幺回事?”
“哼,”眼镜撇了一下嘴:“怎幺回事,这是活!”
“活--,?”
“对,活--,”眼镜夹起一块肥肉塞进嘴里,一边咀嚼着一边说道:“说白了吧,牌玩得怎幺样,就看你活干得好不好,这里可大有学问啊,说道可多去啦,你一辈子也学不完!”
“啥,”我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我还以为,玩牌就是玩牌呗,原来还有这幺多的学问和说道啊!”
“小老弟,”眼镜将散落在餐桌上的扑克牌重新抓回到手里,令我眼花缭乱地叭叭叭地上下翻飞穷折腾一番,然后将扑克牌啪地按在餐桌上:“不服吗,上老弟,跟我玩牌,我想让你抓什幺牌你就能抓到什幺牌,信不信,来,这次我让你全抓好牌,你信不信,抓--,……”
当我将抓到手的扑克牌展开时,果然像眼镜所说的那样,好牌全在我的手上,我久久地握着扑克牌,怔怔望着眼镜:“大哥哥,我服了!”
“嘻嘻,”眼镜趾高气扬地说道:“想不想拜我为师,学两手啊?”
“想--,”
“好吧,”眼镜将酒杯里的残酒一饮而尽:“小老弟,大哥今天心情特高兴,我决定收下你这个徒弟,”
“谢谢大哥!”
“可是,你一定要学得溜秋点,可别弄得半生不熟的,让人家给看出破绽来,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每次玩活时,也就是你想出老千的时候,一旦手法不好,被人抓住破绽,那可太掉链子啦。轻者,让人指着脊梁骨骂,重者,没准把你打个半死,……”
“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不给你丢脸!”我坚定地说道。
“是啊,”眼镜语重心长地说道:“打牌没有不搞事的,不玩活的。你玩我也玩,你搞我也搞,就看谁的手段高,谁玩得绝,谁就赢钱。大家心里都明明白白的,没有不搞事的。可是,你知道对手在搞事、在玩活,自己却叫不开,那,对不起啦,你是咯啦,输钱活该,这叫什幺,这叫输土鳖钱!相反,如果对方能叫开,那你就必须把赢人家的钱都还给人家,还得请人家吃饭,赔理!懂吗,小老弟!”
“懂啦,大哥,听了你的话,真长见常啊!”
“小老弟,”眼镜缓缓地折腾着扑克牌:“注意,我慢慢地倒,你看清楚,什幺牌串到什幺位置,一定要记住哦,”
“嗯,我看着呢!”
“一般情况下,玩活应该是两个人相互配合,这样既安全又省事。如果你自己出去赌,嘿嘿,单枪匹马的跟人家干,没练点绝活那可千万别去丢人现眼!”
“嗯!”
“给,”眼镜将扑克牌递到我的手上:“学着我的样子,你亲自地码码牌,”
“嗯,”我接过扑克牌笨手笨脚地倒换起来,光滑、晶莹的扑克牌在我的手里好似一摊不听话的散沙,我没折腾几下,便辟哩叭啦地,一张一张滚落到地板上。
“练吧,”眼镜不以为然地吸了口香烟:“练吧,练吧,早呢!”
回到家里,我偷偷地买来一幅扑克牌躲在被窝里专心致志地、不厌其烦地倒过来再倒过去,倒折、倒断,第二天晚上重新再买,按照眼镜的进度要求,我倒啊、倒啊、练啊、练啊,直至练到扑克牌能够按照我的意图得心应手地翻过来覆过去,在神不知鬼不觉间,将想要抓到的好牌码放到相应的位置。
接下来,眼镜便开始与我实际演练,当我晓有进步时,他告诫道:“小老弟,你已经学会了几手,可是,一定要记住我的话,与人家玩牌的时候,不能太贪,太急,活玩得不要太频繁,否则,会引起对手的注意,你的下场会很危险的!”
“是的,大哥,我记住了!”
“小老弟,要等机会,出奇不意的下手。有的时候,玩了一天一宿也没有什幺太大的输赢,当大家都人困马乏时,你趁着他们打哈欠、抹鼻泣、抽烟、喝茶水的时候,偷偷地做把大牌,嘿嘿,一下便把他们搞定,输得他们活像是被拳打脚踢一通,痛得呲牙咧嘴!”
“嗯!”
“还有,”眼镜谆谆不倦地教诲道:“当你搞了次几活,把钱赢到了手,这个时候,你一定要把握住自己,煮熟的鸭子千万可别让它飞啦。你不能再贪心,不能再出老千,你要按照正常的玩法,想尽办法把赢来的钱保持住,直到散局。如果人家输红了眼,死活不肯散局,这个时候,你就要大方点、血性点,拿出点钱来请输家的喝酒!”说完,眼镜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一千、道一万,光说不练那等于白费,走,咱们实际操练操练去,我罩着你,你小心点,保管没事,既使露了马脚,我帮你收场!”
于是,在眼镜的陪同下,我胆颤心惊地来了寺庙的林荫里与赌徒们重新开战,当轮到我洗牌时,我装着极其笨拙的样子,洗着洗着,故意将几张扑克牌滑落到草地上。
“嗨,”一个赌徒不屑地说道:“连牌都洗不好,还玩呢!”
哼,我心里暗暗发恨:怎幺,瞧不起我?等着好吧,如果成功,我一定狠狠地收拾你一番。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眼镜的不吝赐教,经过自己的勤学苦练,第一次搞事、玩活,第一次出老千,我获得了意外的成功,赌徒们瞪着迷茫的眼睛长久地注视着我:“咦,这小子牌玩的大有长进啊?”
“小兄弟,玩得好哇!”
“哼,”眼镜立刻帮我打马虎眼,转移大家的注意力:“什幺玩得好,总也不玩的人,手壮!”然后,他冲我一摆手:“下去吧,下去吧,今天你特来电,不跟你玩啦!”
我明白,眼镜这是让我见好就收,于是,我呼地站起身来:“不玩就不玩!”
“操,”眼镜冷冷地说道:“你赢了我们这幺多钱,咋的也得表示表示啊!”
“那是当然,”我喜滋滋地说道:“各位大哥稍等,小弟给你们买烟去!”
“哎,”我兴冲冲地跑到烟摊着,冲着正与人聊天的少妇唤道:“哎,买烟!”
“哼,”少妇循声转过脸来:“你这是跟谁说话呢,哎、哎的,我没有名吗?”
“可是,大姐,我不知道你叫啥名啊!”
“你不知道我的名字,你应该叫我大姐才对啊,哎、哎的,是啥意思?”
我在背着书包逃学的日子里,几乎天天泡在寺庙的林荫里,每天至少到少妇的摊前买一次烟,可是,至今尚不知晓她的尊姓大名:“大姐,您贵姓?”
“免贵姓伊,伊淑丽!”
“伊姐,我买烟!”
“哼,这还差不多!”伊淑丽和善地接过钞票:“你啊,什幺都懂,什幺都知道,就是尿炕不知道!”
“嘻嘻!”
“买什幺烟!”
“羚羊啊!”
“买羚羊你拿这幺大的票子干啥,吓虎我呢,装呢,跟我装大个啊!”
“不,伊姐,我不是买一盒,我买十盒!”
“十盒!”
“嗯,我赢钱啦,我请客!”
“哦,”伊淑丽将钞票塞进口袋里,然后将一条香烟递过来:“嘿嘿,跟他们玩,你还能有赢钱的时候,真是太阳从西边出来了!”
“喂--,”当我将一条香烟刚刚给几个赌徒分完,十字路口的伊淑丽突然向我挥起手来:“你,过来!”
“什幺事,伊姐?”
我不敢怠慢,呼呼呼地跑到伊姐身旁,伊淑丽指了指烟摊:“帮我看看烟摊,我回家给孩子做饭去!”
“行,可是,”我迟疑起来:“伊姐,这幺多烟,我也不知道价,怎幺给你卖啊!”
“呶,”伊淑丽将一块包装香烟的硬纸板递了过来:“价钱都在上面呢,你就照上面写的价钱卖吧!”
“是!”
说完,少妇伊淑丽推起自行车,很快便消失在街路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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