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纪!”我刚刚走出机场,就听到春雪的声音。她穿着一袭黑色的风衣,分开走出机场的人流,朝我跑来,一头黑发在风中飞舞。我赶忙放下行李,朝她紧跑几步,接住了她的手。春雪一看到我,眼泪就流了下来。
“好了,好了,没事了,我从美国回来了。”我安慰她:“你丈夫家明的事,我很伤心,我们三个从小一块玩大,是最好的朋友……本来说好,家明在香港,我在美国,为我们共同的未来打拚,现在……”
“别说了,别说了!”春雪哭出声来。
“好,好。”我轻轻抱着她,抚拍她不停抽动的肩膀。安抚了好一会,等到她稍稍平静了一些,才问:“那,家里人还好吗?”
“家明走了,现在家里只剩我们母女两个……”
听她说起和家明生的女儿,我微微叹口气,又问:“家明的母亲呢?”
“她……”春雪完全平复下来,顿了顿:“婆婆她还好。”
我没有再问,招了辆计程车,和她一同回家。家明中年逝去,我和他合伙开设的跨国公司,本来由我在美国,他在香港分别打理业务,现如今,我不仅要负担起香港这边的事务,作为老朋友,好兄弟,更要帮助他处理他的遗嘱和身后事。想到这,看着身边泪光点点的春雪,我不由得又长叹口气。
“人生无常。”我既安慰,又感慨的说。
我们一路聊了家明去世后的情况,得知我这次赶回来吊唁,不仅要替家明处理公司,更要依照他的愿望来帮他调理家务,春雪叹气道:“不管你平时和家明有多要好,涉及到我们家里的事,你也要先征得家庭成员的认可才行。”(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iz)
我的好友家明姓沈,幼年丧父,自从和春雪结婚诞下女儿,便和他的母亲夏梦住在一起。我以往每年都要回港探亲,也会抽出时间,去唠叨家明几天。所以他的家,我还算熟悉,这次要和沈家人一同打理家明身后的家务事,我虽无十足把握,至少也可尽力而为,算是告慰故友,同时抚慰他的三位家人。到了沈家,想起这个家庭遭此变故,我在春雪的陪伴下走进客厅时,颇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
更不用提,就在客厅正中,摆着家明的遗像、灵位和供花了!
“家明以前还招待过我在这里喝茶。”我望着家明在遗像中的面容,摇头说道。
“春雪,谁来了?”中年女人的声音,来自阁楼上层。这声音我很少听到,却认得那是家明的母亲夏梦。我从小和家明就是朋友,他的母亲,我却只见过两三次,那是一位颇有容貌与姿色的贵妇,早年丧偶,家明就是由她一手带大。
“是司纪来了!”春雪显然习惯了婆婆只说话,不出面的行为。她没等夏梦出现,就把回话对着阁楼上喊了过去。
“哪个司纪?又是那个缠着家明攀高枝的吗?他来做什么?”夏梦仍然没有出现,她的声音让我摇头苦笑。没错,我很少见到她的原因,有很大一部分是她一直不喜欢我。家明成长在富裕家庭,而我出身贫寒,所以和家明的友谊,他母亲一直反对。虽然现在我凭藉自己的实力,和家明联手创办这家跨国公司并全权负责在美国的业务,却不能改变在夏梦眼中的印象。
“司纪是来帮家明处理后事的!”春雪还要辩白,我冲她摆了摆手,示意不要顶撞她。家明的母亲在楼上又说了几句,我手指虚按,止住春雪的回话,礼貌的大声喊话:“伯母好!家明在香港还留有很多公司事务,我现在来,就是要帮忙主持处理的。”
夏梦没有回答,过了会,才说:“让司纪住到客房去好了。”这句话,显是对春雪说的。
因为我和家明的关系,这里总有一间屋子是留给我住的,但那不是客房。夏梦让我住到客房去,自是不希望我再住原来的房间了。春雪依照她的话,把我带去安顿,又忙前忙后的打扫这间屋子。
“真是抱歉。”她说:“我本来已经把你的房间都打扫好了……没想到婆婆要你住在客房。”
我看着她满脸倦容的模样,想起以往和她恋人未满时的种种,心头千言万语,却只得说:“没关系啦,我平时到各国出差,这里比我住过的很多地方都要舒服得多了。”
看到春雪还了我一个微笑,我也心下释然,只是要住在这里,总归还要帮家明处理好公司的事情,才算对夏梦有所交待。
“我这次从美国回来,没有带办公用的东西,本来想着这些东西在我以前经常住的房间里都有……”我对春雪作了个请求的表情:“可不可以让我去把东西取过来?”
“哦!”春雪根本不以为意,只管忙着帮我打开行李箱拿出衣物:“你的房间都未上锁,只管去好啦。”她顿了顿:“婆婆不会知道你去过的。”
这里的过道与走廊,都还是我上次回香港时的布局,一点未变。只有客厅正中,多出了他的遗像与灵牌。我在他灵前站了一会,直盯盯的望着家明,然后转向以往常住的房间,走了过去。
熟悉的音乐,音量虽低,却就从身边传来,听得真真切切,正是我所喜欢的《春之祭》舞曲。我循声过去,轻轻推开房门,只闻到一阵清幽的香气,在这间淡紫色的房间里荡漾。
正在播放的曲目,是这组舞曲中的《少女之舞》。房间正中,一位身材纤长的少女,穿着洁白的芭蕾舞裙,随着这节奏短促而又强劲的音乐起舞。这首乐曲由拨弦弹奏出短急紧凑的曲调,对这位身材纤瘦,还未成年的少女来说,显得过于激烈,甚至有些粗野。但她似乎完全的沉浸其中,一袭黑发盘扎在头顶,露出清秀的额头与面容。她紧闭粉唇,表情冷淡,清丽的眉目之像极了春雪,却远远没有她亲近温暖的意味,似是在眉宇间挂着一层冷霜。我已有一段时日没有见到她,没想到她已经长得这般初具成熟气质。这是春雪与家明的女儿,小雨。
待她一曲舞罢,似是有些精疲力尽的微微喘息,视线这才投向一直站在房间门口的我,却并未在我身上过多停留,就又收了回去。小雨没有向我招呼,她还是冷淡着表情,关掉音乐,坐在椅中休息,既未赶我离开,也不邀我进前。我望向她,窗边的小雨,穿着芭蕾舞裙,看着窗外。她被阳光浸透的双眸,像极了春雪的样子,可那冷淡的眼神,却又拒人于千里之外。
我和她打了招呼,没有得到回应。我耸肩笑了笑,搬动另一张椅子,在她身边坐下,陪她一起向窗外眺望。那是一枝漂亮的花藤,正在抽出嫩绿的叶子。
我从口袋里摸出一块以酸甜味着称的水果硬糖:“还记得这个吗?”
小雨扫了一眼。这是她小时候,我最爱拿来逗她玩的糖果,那时她还是小孩子,能为一块酸甜的糖果,连叫我好几声司纪叔叔。
小雨冰冷的表情微微化开了一些。我轻轻安慰她说:“你爸爸去世了,我也很伤心,但我们还有很长的生活要过,是不是?”
小雨摇摇头,表情又冷漠下去:“爸爸已经没有了,我不想提到他,你什么也不知道。”
“我可能不知道很多事。”我说:“但我从你出生,成长,都一直在关注你。你爸爸虽然没了,但你还年轻,一定能快乐的活下去。别忘了你曾经是拿到块糖,都能开心得笑出声来的小女孩啊。”
我将糖果递了过去,小雨看了看我,垂下眼睛,终于接过,脸色也不那么紧绷。我想起她小时候被我抱在怀里调皮的大声喧闹的样子,还想再跟她说些安慰的话,她却一言不发,又望向外面。窗外乌云渐渐浓了起来,不一会,雨点淅沥而下。黯淡阴沉的阳光被云层变成灰色,小雨一身美丽的芭蕾舞裙都失去了光彩。她在我记忆中,原本活泼可爱的眼眸,也被蒙上淡淡的薄雾,小巧尖翘的鼻子,配着紧紧闭着的,闪着粉红色光泽的嘴唇,她平静表情的遮掩下,白嫩如玉的鼻翼却在微微抽泣。
“起来,换件衣服跟我出门,我们去兜风,散散心吧。”我向她伸出手。
我拉着小雨,走出客厅,出大门的刹那,我回头看着家明的牌位,他在遗像中,默默的看着我,面无表情。
香港的海,印象中是夜晚繁华的灯,沉浮在宽阔平静的浪上。而此刻,阴雨天的海,是时不时泛起泡沫,发出阵阵潮声的。我打着伞,站在海边,小雨则蜷在伞下,轻轻捉着我的衣袖。海风吹来,雨点卟嗍嗍的打着伞布,小雨的薄衫被风紧紧里在她青涩的胸脯上,灰色的长裙随风飞舞,她用手拢了拢,在我身边蜷得更小了。
“冷就穿我的外套。”我将伞递给她,脱下外套披到她身上。一阵大风刮来,小雨未能将伞撑稳,雨点一下子打在我们脸上。
小雨“啊”了一声,我连忙抓着她的小手,将伞扶正。她的脸上终于浮出一抹表情,却又消失了。
“还在为爸爸伤心哦?”我轻轻扶住她的肩膀,小雨没有说话。她的脸蛋在阴郁的天气里显得更加惹人怜爱,这张像极了春雪的眉目之下,还沾着一些刚刚打上的雨滴。
我立即回想起从前,当时我们还是学生,那个该死的毕业前的车祸,还没有发生到我身上,春雪当时和我十分亲密,我们一同逛街,突然下雨,她穿着一条颜色鲜艳的花裙,和我一起笑着向躲雨的地方跑过去,漂亮的群子就在我眼前不住飞舞,等我追上她,与她嬉闹,晶亮的雨滴,沾在她秀气的眉尖上……
若不是我遭遇车祸,缺席了那场毕业旅行,又怎会在病床上,看到旅行归来的她,被家明牵着手?
“其实我带你到这里来……”我轻轻说:“因为这里没有别人,你想哭就哭出声来吧。”
小雨摇了摇头。我还想再安慰她,只听她说:“是不是很可笑?”
小雨的声音清脆动听,在此刻,却让人觉得如坠迷雾。
“司纪叔叔。”小雨摇了摇头,轻声说道:“你好心劝解我,以为我在为父亲的去世而哀伤。可是我却连个孝顺女儿都演不来,你提到他,我就没有办法如你愿的哭给你看。是不是很好笑?”
我惊讶的看着她。小雨转过脸来,这张像极了春雪的俏脸,与我相对,脸上虽然还挂着落寞的表情,她在家里跳完舞曲时极力压抑的悲泣,此刻却一点也找不到了。
我小心猜测她到底藏了什么心事,唯有转移话题,出言试探:“我很久没有见到你。你最近,都在做什么?”
“做什么……”小雨淡淡的回答:“能做和不能做的,什么都做了,又像什么都不做。”
我揣摩她的哑谜,难道她的哀伤,另有其因?
我想要印证,于是提起家明:“想开一些,有你父亲在的时候……”
小雨抢过话来:“是啊,有他在的时候!上学,吃饭,练习跳舞,然后……每天都是这样,就像是死了一样!”
“怎么能这样说。”我柔声道:“你还很年轻,不要把死字挂在嘴边。”
“可是我和死了有什么分别呢?”小雨转头向我,一字一句的问。她的表情突然间不再那么冰冷,却在这一瞬间,透出了稍许凄凉。我心头吃了一惊,正要追问,小雨却突然放开我的手,离开了我的伞,往我们停车的方向一步步走去,全然不顾细小的雨点,打湿她的头发和衣裙。
我连忙追赶上去,为她撑着伞,护送着她,回到车上。我完全不懂小雨刚才说了什么,猜测不出,也不好多问。她叹口气,看了看我,垂下目光,抬手轻轻扶着我的胳膊:“司纪叔叔,你能来,真的很好。”
我不断猜测着她刚才那几句话的意思,这个谜团之下,似是藏着什么不快乐的过往。难道是因为夏梦,家明的母亲吗?
假如夏梦会令家明的女儿过得不开心,那么小雨的将来会更加难过……
我向她征询:“现在你父亲不在了,我想带你到美国生活,你愿意去吗?”
小雨手指颤动了下,我等她回话,她的视线却垂得更低,不再说话,只是默默坐好,关上车门。我只有暂停追问,发动汽车,向回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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