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院中已经乱成一团,手持经籍的学子们纷纷惊叫走避。混乱中,一个年轻学子踉跄着扑进书院大门,他胸前鲜血狂涌,被人重重砍了一刀,身上的白衣已经被鲜血染红,正是郑子卿。
两名拿刀的少年在后面穷追不舍,郑子卿刚扑进门内,那两名游侠少年就抢上来,其中一人双手执刀,狠狠刺入郑子卿背心,一边高声叫道:“敢在伊阙辱骂郭大侠!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郑子卿背心中刀,伤及肺脏,口中顿时喷出鲜血。另一人挺刀从他腰侧用力刺入,拧着手腕使劲一绞,然后丢开手,叫道:“敢辱郭大侠者!死!”
程宗扬心头剧震,正要开口,旁边的班超先大喝一声,“抓住他们!”说着撩起衣袍下摆,往外冲去。程宗扬不禁愣神,这一刻的班超再没有半点文士的迂腐拘禁之气,倒像个豪迈勇烈的纠纠武夫。
书院内尽是奔逃的士子,等程宗扬和班超冲出人群,那两名游侠儿已经跑得无影无踪,只剩下已经气绝的郑子卿,双目兀自圆瞪。
周围的叫嚷声乱糟糟响成一片,“死了?”
“真死了吗?”
“天啊!”有人叫道:“杀人了!”
“报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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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
“官府的人来了!”
程宗扬伸手帮郑子卿合上眼睛,心里大骂一声,“干!”
长秋宫内,帘幕低垂。程宗扬立在陛阶下,隔着珠帘,只能影影绰绰看到一个曼妙的身影。
郑子卿刚死,官府的人就赶到书院,不由分说地封了大门。即便程宗扬有官员的身份,也大费周章,折腾到傍晚时分,才好不容易脱身。他急于回到住处与众人商议,谁知半路却接到宫里的谕旨,召他前往长秋宫觐见。
珠帘后,赵飞燕轻柔的声音响起,“程大行今日去了昭阳宫?”
友通期借口怀念家人,把程宗扬召进宫去。她这借口能瞒得过别人,怎么能瞒得过她“一母同胞的亲姐姐”?程宗扬有心解释,可旁边还站着个中行说,真是要多碍眼有多碍眼,只好应道:“是。”
赵飞燕从腕上摘下一只八宝镶嵌的金镯,交给身边的侍女,柔声道:“难得妹妹有心——有劳程大行,将此物捎给家父。”
程宗扬接过金镯,然后行礼参拜,接着就被中行说打发出来。
程宗扬心情沉闷,郑子卿也是自己看好的人,有勇有义有识,更难得的是有文化,若能收为己有,将来可堪大用,谁知自己还没开口招揽,变故突生,他竟然会在自己面前被人杀死。
因为心里有事,程宗扬没有留意赵飞燕的言谈,直到登上马车,他才觉得纳闷。赵飞燕明知道她“妹妹”是个冒牌货,压根跟她在故乡的养父没半点关系,所谓惦念家人,无非是个幌子,为何还要让自己捎东西?而且自己上午去的昭阳宫,怎么到了傍晚突然想起来把自己召进长秋宫?好不容易进了宫,隔着珠帘说了两句话,就把自己打发出来,赵飞燕什么时候闲得这么无聊了?还有,赵飞燕如果真的想往家里捎东西,总不会随手摘一只金镯这么仓促吧?
程宗扬越想越觉得不对,打开木匣,取出那只金镯仔细端详起来。
那只金镯沉甸甸的,上面镶嵌着血红的宝石、深紫色的水晶、黑色的珍珠、金色的琥珀……从手工看,算不上精品,但份量十足,用料十分扎实,赵飞燕家世贫寒,捎这样一件镯子回家比什么稀世珍宝更合适。不过程宗扬很快就发现金镯内侧有个夹层,里面有一幅薄如蝉翼的丝帛,上面写着四个字:西观。子时。
南宫有东、西二观,东观原本是天子御用的藏书阁,经过历代扩建,如今规模颇为宏大,逐渐有取代兰台的趋势。西观则籍籍无名,连宫里知道西观的人都不多。事实上,西观与长秋宫相去不远,起初规模与东观相似,但因为在阁上能俯览皇后寝宫,早已废弃,如今只剩下一处空院。
南宫以玉堂前殿为界,以北属内廷,外臣非奉诏不得入内。外廷则允许近臣出入,甚至留宿,以便于天子随时征召。西观离长秋宫极近,但属于外廷。程宗扬有着常侍郎的身份,职份就是常侍天子左右,留在宫中也没人说什么。
此时离子时不到两个时辰,程宗扬索性去了兰台,随便要了几册书简,心不在焉地看着,只是脑中翻翻滚滚,怎么也静不下来。
自从友通期冒名入宫,自己和赵飞燕已经成为事实上的同盟,一损俱损,一荣俱荣。但赵飞燕以皇后之尊在宫中私会外臣,以她的小心谨慎,此举未免太过蹊跷。
经过秦奸臣的分析,汉国唯一的大事就是天子立嗣。难道她是想……借种?
当然不可能!
程宗扬以前就觉得历史上的赵飞燕有些失真,赵飞燕当皇后时,内有历经四朝天子的太后王政君,外有一门九侯的头号外戚王氏家族,她一个平民出身的女子,凭什么能在王政君和王莽眼皮底下胡作非为?如今身临其境,程宗扬感触更深。所谓的“燕啄皇孙,秽乱宫廷”,无非是吕氏泼的污水。赵飞燕就算再想要儿子,也不可能干出借种的事——除非她借吕家的种。
也许她看中了某个诸侯的子孙,想要立为嗣子?这倒是很有可能,毕竟自己身为大行令,可以名正言顺地与诸侯交往。况且她再弱势,也是名义上的皇后,有诸侯找到她名下,一点都不奇怪。问题是找她的会是谁?难道又是江都王太子刘建?
程宗扬翻来覆去想着,时间不知不觉中渐渐过去。
“程兄倒是好雅兴。”
说话间,一个人大步过来,一屁股在席侧坐下,顺手拿起案上程宗扬用来里腹的蒸饼,毫不客气地撕下一块,一边吃,一边含糊说道:“深宫无人,挑灯夜读……啧啧,居然还是倒读书简,程兄果然不是常人。”
程宗扬若无其事地把书简倒转过来,“哪里比得上东方兄学富五车,满腹经纶?大半夜跑到兰台来,莫非你身为侍诏还不满意,准备再进一步,诏举时考一遍明经?”
“窗前黄叶树,灯下白头人。若是苦读有用,要诏举干什么?”东方曼倩自嘲道:“便是学富五车又如何?不过是丧家犬一条而已。”
程宗扬收起嘻笑,深深看了他一眼。
东方曼倩三口两口把饼吃完,然后拍了拍手,“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程兄有没有兴趣喝两杯?”
程宗扬摇了摇头,“明天。”
“那就明天。”东方曼倩道:“找个安静点的去处。”
程宗扬想了想,用手指醮了水,在案上写了一个地址。
东方曼倩一眼扫过,点了点头,然后起身离开。
几片落叶从窗外飘过,落在阶上,东方曼倩的身影越走越远,渐渐消失在夜色中。程宗扬抬袖抹干案上的水渍,嘟囔道:“多事之秋啊……”
西观院中栽满梧桐,年深日久,藤蔓爬得到处都是,石板缝隙中满是枯黄的杂草,显然许久未曾有人来过。程宗扬四处查看一遍,确认不是圈套,这才耐着性子等候。
刚过子时,阁内传来一声轻响。
赵飞燕似乎是畏寒,披了条黑色的貂氅,远远看去,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但即使隔着宽大的貂氅,仍能感觉到她纤柔的身形,就像一株娇弱的花枝,轻盈而又婀娜,静静吐露芬芳。
程宗扬没有开口,只安静地看着她,目光没有多少尊敬,而是充满赞赏。
赵飞燕戴着一幅面纱,黑白分明的美目落落大方地看着他,虽然柔弱,却没有多少羞涩。
程宗扬往她身后看了一眼,“娘娘皇后之尊,竟然一个人出来?”
虽然他语气不是很正经,更不像是臣下面对皇后时的口吻,但赵飞燕也是心思灵动之人,听出来他话语中流露出来的关切,坦然道:“长秋宫原本有五处通道,我入宫后便禀明天子,封了四处,只留一条供天子出入。这一处是我前两天偶然发现的,一时好奇才知道通往西观。明日我便会奏请天子,将其封闭。”
程宗扬由衷道:“很辛苦吧?”
“还好吧。”赵飞燕道:“毕竟……我也是贫苦人家出身。”
赵飞燕倒霉就倒霉在身为皇后,却是贫苦人家出身。娘家毫无势力不说,连个兄弟都没有。但凡她能有一个兄弟封侯,也不至于这么孤立无援。
程宗扬心下感叹,缓缓道:“愿效犬马之劳。”
赵飞燕眼中露出一抹感激,她压低声音,“天子今日又发怒了。他砍碎了一张书案,还砸了两只玉瓶,踢倒了一只博山炉。”
“因为云台书院的案子?”
程宗扬暗道:也难怪天子发怒,两名游侠儿光天化日之下公然行凶,杀的还是云台书院的学子。天子脚下,首善之区,出了这种事,简直是公然去打天子的脸。
但赵飞燕摇了摇头,“不是。是尚书台吵得很厉害。”
程宗扬警觉起来,“尚书台?他们吵什么?”
汉国的尚书远没有后世的风光,主官尚书令奉禄不过千石,作为副手的尚书仆射和六曹尚书才六百石,跟程宗扬的大行令品秩相同,但尚书台统管政事,主掌尚书台的大司马更是群臣之首,因此尚书台职位虽卑而权力极重。
“他们要求下令封闭云台书院,并将涉案学子全部拿入狱中,详加审讯。天子因此才生的气。”
江充已经对云台书院下过一次手,但被吕闳堵了回来。这次是尚书台出手,籍着郑子卿被杀一案,封闭书院。云台书院是天子选材之所,死了一个大有前途的学子已经令天子动怒,这下整个书院都要被牵连进去,那些学子一旦入狱,能活着出来的不知道会有几个,也难怪天子发脾气。只不过刘骜身为天子,发脾气能解决问题吗?
程宗扬道:“天子这脾气,可不太好。”
赵飞燕低声道:“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嗯?”
“他以前性子很好,温和淳厚,和他在一起,我只觉得安心……”赵飞燕笑了笑,眉眼间多了几分凄凉,“自从我入宫之后,他许多事情不顺心,性子才越来越坏。”
“……这个,跟你没关系吧。”程宗扬虽然想安慰她,但自己的口气也不是很确定。假如没有赵飞燕,没有外戚之争,史书上的刘骜也许会被描绘成一个明主吧?
“我请你来,是想请你帮帮天子。”赵飞燕低声道:“帮帮他吧……”
程宗扬苦笑道:“我怎么帮他?”
“他们要抓郭解……”
他们要抓郭解!
程宗扬突然明白过来,他们的目标是剧孟和郭解,郑子卿只是用来嫁祸的手段!
“如果抓到他就好了……”赵飞燕道:“你一定有办法的。”
程宗扬慢慢吐了口气,“为什么是我?”
“因为朝廷的外臣,我只认识你。而且你能把她送进宫里,你也一定能抓到郭解的……”
程宗扬面无表情地从谒者手中收回符节,走出朱雀门。他原以为赵飞燕是为立嗣忧心,没想到她甘愿冒着声名受损的风险,深夜与自己私会,竟然只是为了想让自己帮刘骜。
郑子卿被杀,吕氏趁机对云台书院下手毫不出奇,但程宗扬没有想到,郭解也是吕氏的目标。郭解名声再响亮,也只是个江湖人物。吕氏这么急切地想除去他,难道他也卷入到立嗣一事里面?
回到文泽故居,程宗扬立刻叫来众人商议。听他说完眼下的局面,尤其是事情牵连到郭解,众人神情都凝重起来。
卢景道:“老郭不能在洛都待了,走得越远越好。”
剧孟在沙盘上写了几个字,“二凶?”
程宗扬道:“那两个凶手不可能找到。遇见心狠手辣的,也许已经把他们灭口了。”
吴三桂道:“找不到凶手,没有证据,怎么能证明是郭大侠指使的?”
“要怪只能怪郭大侠名声太好了。”匡仲玉道:“洛都尽人皆知,多少游侠儿以给郭大侠办事为荣,而且以留名为耻,深藏名姓。”
敖润道:“也许那两个人真是仰慕郭大侠的游侠少年,只是受人指使,结果反害了郭大侠。”
“绝对不会。”程宗扬说道:“我在伊阙亲眼见过替郭解报仇的侠士,杀完人,专门留下人顶罪。像今天这两个,口口声声说是因为郑子卿在伊阙辱骂郭大侠,才动手杀人,结果杀完就跑,九成九是别有用心。妈的,坑了郭大侠,也坑了云台书院,一箭双雕,够狠!”
秦桧道:“郭解虽然名满天下,终究只是一介武夫。除掉郭解,对他们有何好处?”
程宗扬道:“你是说……”
秦桧摇了摇头,“属下也难以知晓。也许有人出于私怨,对郭大侠欲除之而后快。也许有人剑指郭解,意在他人。”
那个“他人”会是谁呢?吕氏的政敌吗?
秦桧道:“主公欲何为之?”
“要为天子分忧,最好的办法就是让郭大侠投案。”程宗扬道:“但这是不可能的。”
他站起身,“郭大侠即使投案,也不可能自证清白。唯一的好处就是太后一系失去攻击云台书院的借口,让天子能腾出手来选材。”
秦桧长长松了口气,“主公说得不错。于情于理,都不可能让郭大侠投案。云台书院的存亡兴败,与我们没有关系。天子能不能选到良材,对我们更没有任何好处。”
程宗扬很想踢秦奸臣一脚,这厮又在暗示怕自己被美色所惑,答应赵飞燕去帮天子,可他用得着喘那么大声吗?
“既然如此,就请郭大侠暂避一时。”秦桧道:“至于云台书院,我等爱莫难助,只能让他们自求多福了。”
众人都沉默下来,冯源却道:“程头儿……”
程宗扬精神一振,“冯大法,你有主意?”
“不是。”冯源道:“下午上清观有人来,让程头儿有空去一趟。”
“什么事?”
“是紫姑娘派来的,没说什么事。”
死丫头?程宗扬犹豫了一下,“我知道了,等我见了他再说。”
“也许还有办法。”一直没有开口王蕙说道:“假若找到凶手呢?”
程宗扬精神一振,“嫂夫人的意思是?”
“如果有人承认他们是凶手,与郑子卿有私怨以至杀人,只是借郭大侠的名头来吓唬旁人……”
众人明白过来。既然官府找不到凶手,那就给他们塞个凶手好尽快结案。
冯源道:“如果找到真凶,双方一对质,不就露馅了吗?”
匡仲玉道:“找到真凶还怕什么?”
高智商插口道:“万一书院的人说他们不是呢?”
吴三桂道:“要么封闭书院,大伙全都进监狱;要么指认凶手,尽快结案,好参加诏举。书院的人只要不傻,就知道怎么选。”
卢景不好直接去夸别人的老婆,拍了拍秦桧的肩膀,“老秦,你小子很有本事嘛。”
秦桧叹了口气,“此计虽善,但饿虎未得其食,更为凶险。”
程宗扬一手摸住下巴。这样的计策秦桧不是想不出来,而是死奸臣心肠更硬更狠,把云台书院当成一块肥肉,喂给太后一系,好让这头饿虎暂时无暇他顾。江充和吕巨君这一口咬下去,又是什么都没捞到,下一次再张口,只会更凶狠,也更危险。
程宗扬思索良久,最后道:“先让他们饿着。”
剧孟在沙上写道:“你们怎么不问问郭解,他答不答应?”
就在程宗扬召集属下秘议的同时,洛都一处密室内,一个优美的身影静静立在桌边,正一边看着卷宗,一边听着属下的汇报。
“……郭解门客白昼杀人,又是在云台书院内格杀学子,天子闻讯大怒,下旨严惩凶手。”闻清语停顿了一下,然后道:“董卧虎已奉诏前往五陵,捉拿郭解及其亲族。”
“又是大怒。”剑玉姬淡淡道:“若是我没记错,这位天子少时性情淳厚,处事沉稳,为人宽弘大度,年仅八岁,便有帝王气度……”
“确实有此传言。”闻清语道:“看来永安宫当年为了天子的帝位,花了不少力气。”
“依我看,传言未必为虚。”齐羽仙道:“昔年宽弘仁厚的是这位天子,如今喜怒无常,多疑善妒的,也是这位天子。”
闻清语道:“有道是江山易改,秉性难移。天子年纪轻轻,却性情大变。不知到底是出了何事?”
齐羽仙唇角露出一抹嘲讽的微笑,“这要看永安宫用的是什么诅咒了。”
闻清语眉峰微挑,“原来如此。”
剑玉姬道:“以天子如今的脾气,能赐刘彭祖全尸,已经是仁德了。”
齐羽仙笑道:“幸好有仙姬吩咐,我们没有在赵王身上押注,又买通了官府的差役,诈作下毒,逼使朱安世与赵王反目,将赵王一系攀咬出来。如今赵王事败,门客四散,倒让我们趁此机会,接手了赵王的大半势力。”
剑玉姬一边合起卷宗,一边道:“这都是教尊的指点。”
听到剑玉姬提及教尊,闻清语和齐羽仙都露出恭敬的神情,两人齐齐躬身,同声应道:“是。”
齐羽仙抬起头,笑道:“那位程少主今日去了江都王邸,还拉着江都王太子说了好一番话——倒是个会见风使舵的。”
剑玉姬道:“说了什么?”
“无非是夸奖江都王太子年轻有为,”齐羽仙道:“多半是得了天子授意,作出一番姿态给外人看。”
剑玉姬又拿起一份卷宗,却是一份记账的簿册,一连十几页,都记着一笔一笔的细目。剑玉姬美目一扫,随即落笔,在册页旁心算出账目出入的总额,最后与卷宗末尾的统计对比,两者分文不差。
剑玉姬一边计算账目,一边从容道:“告诉成光,不要再与他碰面。”
闻清语道:“我已经吩咐过光玉姬,让她小心从事。”
剑玉姬合起卷宗,问道:“金蜜镝如何?”
齐羽仙露出几分尴尬,“教尊所赐药物想必不会有问题,我们估计,金蜜镝虽然病愈,但寿元很可能消耗殆尽。”
剑玉姬微微颦起眉头,这并不是一个完美的借口,却是眼下所能找到的最好借口。
齐羽仙也是满心无奈,教尊所赐的药物本来是让金蜜镝卧床不起,谁知金蜜镝只打了两天喷嚏,便即病愈,只好找个借口搪塞过去。
剑玉姬也是十二分的为难,朱笔悬在半空,迟迟难以落下,最后道:“严先生应该换个地方了。”
“是。”
剑玉姬重又打开一份卷宗,略一注目,便轻轻“咦”了一声。
齐羽仙接过来看了一眼,“是拜火教?”
“这些人还真是不死心。竟然找到吕家的门路,”闻清语道:“依我看,这些人不必再留了。”
剑玉姬道:“拜火教只是疥癣之疾,我们最要紧的对手,只有一个。”
闻清语被她点醒,不由露出半是气恨,半是心有余悸的表情,“没想到那位紫姑娘小小年纪,竟是好生心狠手辣。”
剑玉姬在那份卷宗上记了几笔,然后交给齐羽仙,“拜火教的事,由你去处置。”
齐羽仙接过卷宗,闪身离开。
剑玉姬道:“我已经禀明教尊,不能让她再在洛都坏我们的大事了。”
闻清语有些不安地说道:“不知教尊……”
剑玉姬信手又打开一份卷宗,一边一目十行地往下扫去,一边道:“不必担心,是大祭的事出了漏子,不是你的责任。教尊若是召见,我自会分说明白。”
闻清语放下心事,她静静望着剑玉姬,看着她从容不迫,而又极具效率地处理着教中事物,目光中渐渐流露出一丝慈爱。良久,她感叹道:“这些年,真是让你受累了。”
剑玉姬挽起笔,一边在晴州送来的一份卷宗上批注,一边道:“姆妈说的哪里话?若非我们好运遇到教尊,哪里会有今日?”
“你说的是,”闻清语望空拜了几拜,叹道:“到底要多谢教尊。”
程宗扬感慨地发现,怪不得是莫逆之交,剧孟的问题还真问到了点子上。
“岂能让人代我受过?”郭解这样回答道。
王孟道:“是我指使的!我去投案!”
郭解摇头道:“不行。”
王孟道:“某不怕死!”
郭解想了一会儿,“我也不怕。”
郭解并不是一个很擅长言辞的人,平常言谈甚至有些木讷,然而正是他这种木讷和口诎,使他说出的话格外有份量。
程宗扬不放心地问道:“郭大侠,你不会自己去投案吧?”
郭解摇摇头,“我不怕死。但我不愿白死。”
程宗扬放下心来,郭解是不惧生死的江湖豪士,并不是迂腐,只要他不肯平白送死就好。
“郭大侠,”程宗扬道:“这件事你一定要告诉我——你和剧大侠有没有牵连到天子立嗣这件事里?”
郭解沉默片刻,然后慢慢点了下头。
“我不是指赵王。”
“当然不是。”
“那是谁?”
郭解刚要开口,一名大汉闪身进来,“有官府的人。”
众人对视一眼,郭解道:“走。”说着抬指一点,一缕劲风将油灯捺灭。
王孟长身而起,守在郭解身侧,郭解道:“你去送程公子。”
王孟悻悻道:“是。”
“郭大侠!”程宗扬叫道:“是谁?”
郭解深深看了他一眼,然后说了四个字:“上林,枯柳。”
程宗扬虽然有预感,但这个答案还是让他心里一沉。他原以为枯柳事件是眭弘自作主张,没想到郭解也牵连其中。枯柳事件之前,剧孟已经被赵王囚禁,对此并不知情。可同样不知情的,还有一个人——朱老头。连朱老头自己都对此一无所知,那么究竟是谁安排了这件事?
程宗扬心念电转,忽然脑中一亮,想起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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