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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手书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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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手书生

小说章节

第一章 秉遗志从师
第二章 助拳展神功
第三章 暗袭无功
第四章 俊逸超群
第五章 轩辕神指清风撤分坛
第六章 歧黄称圣手
第七章 豪雨如奔雷媵蛇神鞭七道惊绝技飞骑走太原巨憝玩盗贪念总成空
第八章 天竺来魔僧绝壁岩洞护禅经慨然谈往中土舞群魔冰天雪谷频现踪一念存贪
第九章 身坠千丈崖怎奈生机未绝万般缘由命腹孕绝世珍无端不翼飞去千里苦奔波
第十章 夜半惊贼双侠出手天马行空
第十一章 菩提存于一念好心终有好报霹雳妄动无名辱人自取其辱
第十二章 潘阳湖中侠隐娓娓孤身千里全道义清凉山上丐门惴惴兄弟绝据分东西
第十三章 语不厌诈恶师爷受愚地室纵囚故示从容丑少年无意楼头惊艳
第十四章 功同将相神功疗沉疴识荆望切玉颜慰相思
第十五章 银雪遍野风涌火狂盗贼肆虐惊马四窜剑光刀影丽妹惩凶
第十六章 以怨报德小人之心易翻易覆种爱难释刻骨相思不即不离
第十七章 为欲成仇天外三尊魂归极乐痴情生恨难成连理誓遁空门
第十八章 龙江三魁自取其辱苗疆四妖断腿丧生
第十九章 羞愧愤极皓首自刃乱云散鬓玉人无恙
第二十章 铁指琵琶金刚不坏环碧山庄两小杳踪
第二十一章 两小身隅孤峰雪地冰天难越雷池一步二女被困阁楼风寒夜黑同作楚囚对注
第二十二章 萍水一面女儿家情思魂断寒塘腿松魔尊者戏弄神丐
第二十三章 天柱金顶武当三老身罹寒冰真气汉水泛舟内方二杰只怨怪手书生
第二十四章 察微知渐为鬼为域弄巧成拙釜底抽薪消弭浩劫端在人谋
第二十五章 劝不如激云梦心毒心狠致招祸由术中有错魔僧借刀杀人反而成全
第二十六章 三峡天险瞿塘湍流邻舟无意瞥仇迹剑阁危道蚕径峡谷洞天诧闻话当年
第二十七章 载发含齿负义良朋天夺其魄自吐蜮谋投德报恩不仁恶友覆载不容罪之胜诛
第二十八章 悔悟减前愆十万功德谆谆嘱咐补修佛家如来毁容恨难忍护犊情深不明偏听痛失掌门至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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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手书生
作者:不详
第十五章 银雪遍野风涌火狂盗贼肆虐惊马四窜剑光刀影丽妹惩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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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风呼啸着,那是一个沉黑凛冽的深夜,雪花漫天地飞舞,耳际但闻得破空锐啸,及枯枝断折「毕剥」声,万物静静地安息着,一切都停止了活动,只有地面的积雪,一分一分地增厚。

前宅大厅,灯火通明。只见赵康九周维城二老,面色寒肃,端坐于太师椅上,干坤手雷啸天笑嘻嘻地叉着两手,蓦地一阵狂风涌入大厅,灯烛昏暗,风定烛光复亮时,厅中多了一个三角眼绯髭绕颊地道人。赵康九一见,大喝了声,丛做上飞起,举掌呼地劈去,只见那道人身法极快,掌未到,倏地往左移开五尺,呵呵大笑道:「赵大侠,多年未见,还是这么火爆性情,不由分说,见面就打,似乎不像待客之道。」

赵康九闻言一怔,说道:「桑真人深夜光降寒舍,不知有何见教?」说着,延请入座。

原来这道人是阴山全真观主持索命八掌桑禄,赵莲珠见这桑禄穿着打扮甚是奇怪,身穿一件百绽朱红道袍,腰下挂着一口三尺钢刀,鱼皮刀鞘泛出浅蓝光彩,足登草履,这是四川常见的多耳麻鞋,满脸油污,道冠不整,可是眼内露出逼人奇光,两太阳穴高高隆起。

只见索命八掌桑禄笑道:「贫道虽是行事狼毒,可也是受恩必报之人,昔年赵施主剑下留情得全颜面,贫道永铭于心,所以今晚来此报信,请赵施主提防一二。贫道也是适逢其会,红旗帮主宇文雷竟往阴山谀词蛊惑,激动一个久未出山的恶魔来了。其人赵施主谅也有个耳闻,就是居在贫道全真观后山的半半叟┅┅」一言未落,赵周二老不禁愕然,连雷啸天神情也十分激动,只有赵莲珠周月娥两女泛出笑容,因为半半叟之名甚为奇特,而且闻所未闻。

但听索命八掌桑禄说下去道:「半半叟五年前出山,贫道相信赵大侠不见得惧怕于他,只是他最近新获一本「宿魔经」这一来武学猛晋,确臻上乘,是以雄心顿起,想创立阴山教,把各大门派逐个降伏,这事正在萌芽阶段,武林中人无所闻,他多次邀请贫道入教,贫道未置可否,虚与委蛇,凑巧宇文雷拜山,惑词怂恿半半叟,他说如想收伏各大门派,必先从令婿处着手,因为令婿武学实超出各大门派之外,只要战胜令婿,各大门派至少可慑伏一半。宇文雷想出办法,请半半叟门下先从云龙三现陶家,及察北牧场和京城三处着手骚扰,以引令婿前来,还说红旗帮永随冀尾,半半叟正在野心勃勃之际,那还不被他说动,大约过了新正,最迟二月初,就会东来,贫道为了一个心愿,是以间关东来。」赵康九立起,长揖致谢,并替索命八掌桑禄引见了周维城雷啸天等人。

此刻,赵莲珠娇笑道:「爹,半半是什么意思嘛?」

赵康九眼一瞪,低喝道:「什么事都要你过问?多嘴。」赵莲珠小嘴一嘟,白了赵康九一眼。

雷啸天大笑道:「这个都不知道,雷老二告诉你,他上半月是男人,下半月是女人,一半对一半,故名半半叟,现在总该明白了吧?」

赵莲珠粉脸一红,嗔道:「什么人要你多嘴。」(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iz)

雷啸天做了一个鬼脸,望着赵康九摇头说:「这年头好人难做。」继又转面向索命八掌桑禄笑道:「桑真人,你大约也为半半叟网罗门中吧?」

桑禄面现尴尬之色,道:「不瞒雷老师,贫道实有不得已的苦衷。」

一说及此,忽闻大厅窗外,响起了一声冷笑,说道:「果然不出老夫所料,说你心性不定,反覆无常,几次老夫劝教主下手除掉你,教主爱惜你的武功,又正在用人之际,叫老夫不可就相论人,不想教主竟留下一个吃里扒外的祸根,桑禄,你滚出来,否则,别怨老夫心狠手辣了。」声如洪钟,触耳发出嗡然之声。

索命八掌桑禄一听此人手话,神色微微一变,等他话音一落,忽然扬怎右掌一挥,十数个六角蓝色星粒,电射穿窗飞出。这时,厅内诸人齐向厅外窜去,都施展上乘轻功,不带半点声息。十数个蓝星射出,宛如泥牛入海,无所动静。

窗外又传来极其阴森冷笑,道:「这点微末暗器,也敢献丑,老夫若怕你,也不会追蹑前来┅┅」

说到此处,窗外人声顿杳,微闻全刃劈风声起。原来赵莲珠心思缜密,在厅内就测出那人语声在窗外因梁上发出,一闪在外面,毫不犹疑地连人带剑向那发声处,狂风骤雨似地卷去。突地,一条捷如鹰隼庞大身影,急如飞矢地在千层剑浪中穿出,落向茫茫雪地上。

又是一团匹练寒光向那人卷去,挟着三股狂飚撞到,那是周月娥手中「青虹」剑光,及赵周二老雷啸天打出掌力。只见那人一声哈哈狂笑,身形冲霄而起,转瞬便已无踪。众人相对无言地发了片刻怔,转身回入大厅,只见索命八掌桑禄身形歪斜坐在椅上,双目射出悲愤之容,不禁大吃一惊。

雷啸天是个老江湖。一看便知桑禄情状有异,显然遭了来人暗算,一跃上前,只见桑禄左肩上插了一支长仅两寸的短箭,遍体蓝光,便欲拨下。桑禄看出雷啸天要来拨箭,身躯硬往里一侧,避开来手道:「雷老师别动,这是半半叟独门暗器蓝磷魔箭,寒毒无比,一沾上便血凝髓冻,赶紧用剑切下贫道左臂。」说着,一阵冷笑道:「贫道还死不了,现已闭住穴道,最多左臂废了,来人是半半叟大弟子赤发巨灵,贫道今生不把他挫骨扬灰,难消此恨。」

赵康九端详桑禄那支左臂一眼,棱眉浓皱道:「莲儿,你去拿獭玉火灵膏来。」又笑道:「桑真人这条左臂废不了,保在赵某身上。」索命八掌桑禄略现喜容,人在这时却忍不住奇寒之气,颤抖不止。

周维城看着眼里甚是难过,室内诸人无一不是耳目异于常人,十丈以外飞花落叶均可听见,虽说是今晚风狂雪密,事先难以察知,但事后合五人之力亦未将来人阻截留下,未免愧疚于心,亦凛骇来人之功力。须臾,赵莲珠匆匆走回,交给赵康九一只白瓷小瓶。

赵康九见桑禄已呈半昏迷状态,急要过「巨阙」剑,小心翼翼将桑禄左肩的「蓝磷魔箭」挖去,可是一丝血液都未流出,早是冻凝了,赵康九在小瓶中挑出一块獭玉火灵膏,与他敷上包扎妥当。寻见索命九掌桑禄面色转红,颤抖已住,睁眼笑道:「赵大侠,哪来的这种灵药,按说中了魔箭的人不经他们独门解药救治,若不是废了四肢,就坐以待毙,赵大侠,此恩此德是今生难以报答了。」

赵康九拂髯笑道:「桑真人,为了赵某之事,连累受伤,心中已是难安,再要说这等话。益发使赵某惭愧无地了,此药是一异人相赠,秉离火之气,瑞克制寒毒,桑真人一念向善,是以得其药而治,遇难呈样。」

桑禄霍然离座,微笑道:「贫道虽出身不正,但深明大体,知半半叟一出,武林浩劫即将开始,何况天下群邪亦静久思动,杀劫难免,乘着贫道不死之躯,传柬江湖以资及早准备。」说着,双臂一振,穿空平飞,向厅外落去。

赵康九又叫得一声:「桑真人┅┅」身形追出,只见黑沉沉,狂风怒号,寒气侵入,桑禄已走得无影无踪。

赵康九走回厅内,道:「索命八掌桑禄是非分明,在他这等出身邪恶之人,实在难得,不过武林弭天纷扰自云岳身上引起,更使人难以安枕,何况到目前为止,江湖上知得云岳长相来历的,寥寥可数,想起来,不知从何说起。」

雷啸天大笑道:「这不过是一种借口而已,你想想看;自古以来,奸邪巨恶如不找借口,怎能遂其阴谋心愿,雷老二即刻就动身,去太原找回老三,商量应付之策。」

一向沉默寡言的两淮大侠周维城,此时说话了:「雷老弟,你见着小婿,千万不可说出此事,怕分了他的心,只说我与康九兄极望他能回来完婚。」关怀爱惜之情,溢于言表。

干坤手雷啸天一点头,冲着赵周二位姑娘含有深意地一笑。两女立时红晕飞上双颊,周月娥慧婉贤淑,还没有怎么,可把赵莲珠逗恼了,猛跺莲足,巨阙剑闪电掠出。雷啸天机灵得很,赵莲珠剑未击出人已掠出厅外。

「两位姑奶奶,再见了┅┅」馀音仍是袅袅,人却已逝在雪花飞舞的征途中。

北国的雪是有时一连几天的大风雪、平添了一种奇景,粉妆玉琢,银光耀眼,心境不同的人,目中另有肃杀凄凉之感。赵莲珠周月娥每日相对无言,柳眉深锁,明日就是大年除夕,苦候个郎不见回来,怎地如此薄情。不禁想起临别前夕,两只强健有力的手臂,将自己箍得直喘不过气来,个郎轻轻吻着自己的脸颊,颈项┅┅只吻得酥麻难挨,心神迷惘,恨不得终生停留在那一刻,长此亨受这无语的温馨。

此情此景,宛如昨日,赵莲珠不禁暗叹了一口气,用目偷觑了坐着窗前妆台的周月娥一眼。只见她双腕支颐,仰天凝思,心情想也与自己一样地盼望玉郎。两人痴坐阁上,银虹高照,相对无言,泪眼双流天明,花容清减,人何以堪。爆竹一声除旧,桃符万象更新,两女暂时收敛忧思,也接新年。

初二,雷啸天从太原赶回,赵莲珠怀着欣喜的心情,劈面就问道:「谢大哥回来了吗?怎么不见他的人?」

雷啸天小眼一转,灵机上来,笑道:「老三已在途中,他怕与苍化子雷老二在一处,引起贼人的疑心,所以命我们早两天动身,他由洛阳开封取道返回燕京,不过老三请雷老二带信,他不会回沧州,请两位姑奶奶去察北牧场等他。」

赵莲珠似信似疑,柳眉一颦,问道:「是真的吗?」

雷啸天挺胸凸肚,小眼一睁,道:「这能假的,雷老二不怕骨头上架吗?老三说,最好是请两位姑奶奶先去察北牧场,老三脚程飞快,如他先到了,你们又没去,事情一急,他又跑开了,可别怨我雷老二啦?」

赵莲珠信得贴实了,喜孜孜地对周月娥说:「娥姐姐,咱俩赶紧收拾东西去,夺上骡车就走。」一把拉着周月娥往梧荫阁飞掠而去。

赵康九神目如电,见雷啸天说话神情,便觉有不尽不实之处,但知必有用意,也不反问。这是雷啸天聪明处,他一说出谢云岳同顾嫣文姑娘赶赴洛阳,登时就得醋瓶子打破,酸气冲天。等二女一走,赵康九就追问雷啸天。雷啸天神色凝重将谢云岳入晋情形详细说出。

周维城摇头叹息道:「这孩子太任性了,报仇也没这样的报法,最好将顾女一事,暂时不让她们知道。」赵康九爱女心切,派了六名得力助手,护持二位姑娘去察北牧场。

二女登车走了,赵周二老决定二月初赶达察北牧场,因为不耐塞外酷寒,与雷啸天计议之下,二老先去济南访友。济南这边气候温暖些,赵康九喘疾虽经谢云岳治愈,但仍畏寒冷。翌晨,赵周二老南下,干坤手雷啸天北上。

大年十二的下午,是一极凛冽的天气,雪是暂时停了,但积雪没径,原野上寂无行人,一望无际,延伸至穹苍,分不清哪儿是天,哪儿是地。朔风仍是那么劲,深锁穹苍的肜云,不住地翻腾,幻化成各种形像,宛如大漠原野上受惊狂奔的群兽。

蓦地天边涌出两个黑点,好快,逐渐扩大,眨眼,便到了近前,那是两人两骑践雪飞驰。只见骑上的两人,一是花白胡须老者,另是一紫溜脸膛,海口无须的四旬大汉,两人都精神奕奕。两匹健骑吐气如云,浑体渗出汗渍,显然是经过一番长途跋涉。来到一处山坡,那老者呵了一声,两匹马登时煞住,纹丝不动。

「这太奇怪了,贤弟,咱们追出已是百里外,依然未见偷马贼人的踪影,连个蹄痕都没找到,赋人手段委实高明。」老者口中说话,眼光却不住地打量周近。

紫溜脸膛大汉,略作沉吟,道:「大哥,依小弟想法,可能不是普遍贼所为。半月来,连续不断盗去马匹时,均在风狂雪浓之夜,等到我们发觉,蹄痕早被大雪湮没了,此是地形极熟之人所为,可能是内贼勾引┅┅」

老者插口说道:「那么你说说看,究竟是谁?我们在牧场里的人,都是极为诚谨可靠。我实在意想不出。」这两人正是察北牧场场主飞云手吴奉彪,副场主八卦金刀郑金吾。

八卦金刀郑金吾低渭了一声,道:「这事隐藏小弟心中已久,只是查不出来确实证据,一直未便说出,恐怕伤了你我兄弟的感情,此人就是大哥义子徐兆森。」

飞云手吴奉彪掉诧道:「是他么?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郑金吾用力望了吴奉彪一眼,叹息道:「大哥真是忠厚人,徐兆森外貌恭顺,内则好险狡猾,小弟早就瞧出,起因就在卜家堡主卜英手上,卜英早就垂涎我们牧场,徐兆森被卜英之女丽霞所迷惑,因此趁机耸动兆森暗中捣鬼,此是主因,大哥可记得十年前在龙江相伤三魁的事吗?风闻龙江三魁落在卜家堡中,小弟可断言必是卜英所为。」

飞云手吴奉彪听后默不作声,半晌才道:「当真如贤弟所料便好,我看内中情节并不如此简单,这个疑团也在我胸中凝结半月之久,始终解他不开┅┅」

言未了,一个洪亮的嗓子,起自左侧不远处一座雪丘中:「果然姜是老的辣,事情当然没有这么简单。」

两人闻言心惊,吴奉彪骑上姿势不变,离座飞起,突变「飞鹰攫兔」,两手暴伸电射扑去。吴奉彪发动得好快,此人声起他就飞出,待他即将扑到时,相距两只突腾起一条灰白人影,哈哈狂笑,眨眼即落在五丈外,狂奔飞驰,片刻消逝在茫茫雪野中。

飞云手吴奉彪眼望着此一远逝人影,发了一阵子怔,又纵身掠回马上,对郑金吾苦笑了一声,道:「此人身法绝快,不在你我之下。不过由此证实了方才所说的话,我们回去吧。」两人勒转辔头,扬鞭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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察哈尔多伦城之北,四郎城以西,放眼过去,是一片幅员千里的草原,春夏之交,绿油油的长可半人的青草随风翻波,其间尚有野花,赏紫嫣红,绚丽灿烂。穹苍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此诚畜牧之天堂乐园也。在这片原野中,布有许多大小湖泊,「葛什尔」湖之南,一簇簇的木栅,错综罗列,圈了近万头骏马,平时可见一群群马匹放足骋驰,昂首长嘶,声彻云霄。

但此刻,雪笼四野,天寒地冻,马群均关在厩中咀嚼干草,有时也感得耐不住奇寒,发出一声低鸣。牧场中建有一座四合庄屋,大小房舍不下百数十间。东厢一间小屋中,有两人对坐凝神下棋,屋内热了一个土炕,火势熊熊,一室如春,烧的都是干马粪,不时发出嗤嗤之音。

严冬之季,室内光线本暗,但在火光辉映下,仍可辨认两人面目,一人约四旬左右年纪,短须若戟,红红的一张脸膛,酒气饫人,对首一人是个二十不到的青年,虎目棱眉,鼻准微钩,白净脸膛,颌下无须,嘴角不时泛出笑意,显然胜券稳操。

天时已交申初,室内光线越来越昏茫了,那青年人突发出朗笑道:「廖武师,这盘棋你是输定了,不如认输,再对局一盘如何?」说到此处望望窗外一眼,又道:「天要黑了,正副场主还没有返转,不要出了什么事吧?」

廖武师充耳不闻,两眼凝视着残败之局,不停地挠耳抓腮,半晌,才道:「好,这盘认输,咱们再来。」

蓦地青年人推棋立起,道:「场主他们来了,我先出外看看。」翩然闪身,步出院外,只见飞云手吴奉彪、八卦金刀郑金吾跃落坐骑,交与马厩看守,并肩缓步走来。

吴奉彪一见青年人,两道冷电般目光望了他一眼,微笑道:「兆森,这大出意料之外了,偷马竟是虎牙杖卜英手下所为。」青年人正是郑金吾所疑之徐兆森。

徐兆森听说眉头微微一耸,面色甚是平静,笑道:「看来不会吧,卜堡主不是与义父相交很好?他怎会做出此事?」

郑金吾道:「如今世道日非,人心险诈,骨肉之亲尚不可靠,何况酒肉之交。」徐兆森听了微微色变,默不作声。

吴郑两人进入大厅,吴奉彪只得一老妻及幼孙住在牧场,子媳均在天津卫开设镖局。郑金吾则子女成群,共是八人,最大的才不过十一岁。他一进去,均关然上前牵衣抱膝,天伦之乐,无过于此。徐兆森拉着郑金吾幼子调笑,但神色似带不安,郑金吾看在眼里,心内不住冷笑,记起谢云岳由千山返经牧场,暗对郑金吾说:「徐兆森鹰鼻狼形,脑后见腮,此人险沉险诈。虽是吴场主义子,对他仍要当心一二,须防变生肘腋。」

郑金吾平生不服任何人,但对谢云岳是由衷钦佩,自是以后,暗中监视徐兆森行动。这晚,雪笼四野,朔风吹啸,马群耐不住寒冷,传来一声声悲嘶,夜是这么凄凉,肃杀。吴奉彪等人正在围炉谈酒谈心,蓦见一马师慌慌张张闯了进来,报道:「场主,副场主,大事不好了,有蒙面贼多人在东栅劫马,还放了火,我们这面已经伤亡四五人。」

吴奉彪霍地离坐,虎目生威,向那马师说道:「你赶紧传令众人,紧守各处不得自乱,老夫即刻赶来。」

那马师如风地走出,吴奉彪对郑金吾道:「贤弟你可就在此保卫家小,免得中了贼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愚兄去去就来。」

回首喝道:「兆森,我们走。」

两人掠身窜出厅外,只见东方红光烛天,风助火势,浓烟弥漫,火苗此灭彼起,人喊马嘶,乱成一片。吴奉彪气满填膺,恨不得将所来贼人悉数手刃,施展踏雪无痕上乘轻功,拨足飞驰,察北牧场方圆数十里,要赶到东栅也非瞬眼可至。徐兆森心中比什么人都急,跟着吴泰彪身后两丈之处,身法虽见矫捷,可与吴奉彪一比,显然差着很多。

寻见一条黑色飞快的身形,斜刺里扑来,飞云手吴奉彪眼明忙喝道:「是叶武师么?」

那人徵得一怔,道:「场主么?今夜贼人来得甚多,我去前面接应去。」说着反身窜去,一溜轻烟似地飞射而没。

飞云手吴奉彪赞道:「好汉子。」回面望了徐兆森一眼说道:「患难见交情,休看叶胜平日酗酒买狂,胡闹一气,真的事情到得头上,也是舍死全交,江湖人物的可贵处,就在这点,兆森,你得多学叶武师的长处。」徐兆森点点头,面上讪讪地晕红,也不知是火光映面,抑是内疚而发。

两人电逸云飞地奔至东栅,火势此时减弱不少,牧场武师马师及杂役,不下数十人,泰半均涌在东栅,阻截来敌,扑灭火势。飞云手吴奉彪一眼瞥见十数蒙面贼,均是一身独特武功,剑光刀影向牧场武师要害招呼,自己这面多人业已负伤这时,吴奉彪可把蒙面贼恨到家,心知今晚一个应付不好,数十年心血便要被毁于一旦。认定其中狠猛一贼对付自己手下三名武师尚有馀如的人,就是今晚的祸首,「刷啦」佛手拐掣出,一式「摩云金翅」,凌空腾起,迥空一旋,又挟着拐风掌影当头罩下,去势之奇,无愧于「飞云手」之名。

火场情势混乱异常,那蒙面贼尽力招呼这三名牧场武师眼看得手之际,万料不到飞云手挟雷霆万钧之势凌空扑来,乍觉身后强风袭体,疾逾奔雷追电。此贼毕竟是武林高手,功力不弱,腰一弓,燕子三抄水,嗖、嗖、嗖,窜出两丈开外,侥幸避过吴奉彪这一手绝招。

吴奉彪见此贼具有这种临危不乱的身手,也不由心生钦佩,自己一招扑空,又紧接着一式「飞雪蔽岳」跟踪劈去,这一式较前更为凌厉凶猛,飞快绝伦。那蒙面贼人足才沾地,倏地身化「乌龙翻云」凌空拨起。好快的身法,竟似狂风卷落叶般旋起半空,端的绝妙灵巧,堪堪避开「飞雪蔽岳」这一绝招。

吴奉彪暗暗喝了一声采,看出这身法甚熟,猛惊起一人来,不由哈哈豪笑道:「我道是谁?却原来是云当家驾临,吴某自思给云当家从来未有过节,分晚云当家为何如此照顾吴某?莫非说吴某不知接待朋友之道么?」原来那蒙面贼人即是在周家庄鸳鸯擂上,显过一手惊人武功的,关中一怪飞天蝎子云浩。

果然那是飞天蝎子云浩,闻言登时一怔,倏地纵声狂笑道:「吴场主眼力不差,一见便知是云某,可是别血口喷人,云某行事虽然心狠手辣,却不惯做杀人放火的勾当。」说着霍然将面幕一扯,露出上唇蓄有山羊胡子瘦脸,豺眼内闪出炯炯的凶光。

吴奉彪嘿嘿冷笑道:「云当家真会说话,今晚的事不是摆明么?」

飞天蝎子狞笑一声道:「既是吴场主认是云某所为,纵使云某舌粲莲花也是徒然,不过话可要说明白来,云某是受人之托而来。」

吴奉彪朗声大笑道:「吴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龙江三魁是什么人?我就不信云老师受他们蛊惑,助纣为虐,何况正点子不来,反倒劳动云老师大驾?」

飞天蝎子云浩目光阴森地望了吴奉彪一眼,冷哼了一声说道:「吴场主别这么说,为友助拳,义不容辞,何况云某与龙江三魁又是过命之交,今晚之事,是非难论,龙江三魁已然来了,你自不见怪得哪个,反正吴场主今晚凶多吉少,徒费唇舌则甚?」

吴奉彪闻言惊疑不止,龙江三魁已来,人又未见,一定另有什么图谋,自知今晚必是基业全毁,于是把心一横,冷笑了一声道:「云老师别夸下海口,吴某岂是如此容易打发,朋友,你纳命来吧。」说着,佛手拐拧腕一横,带起漫天拐影打去,只见卷起凌厉劲风,手法诡妙神奇之至。

吴奉彪这一手卅九式「飞云」拐法,驰誉关外,使出手法也特别,急则风雷应变,缓则云逸絮飘,拐头拐尾轮替打去,并无一定法则,明见拐头迎胸打到,其实是虚,拐尾反朝下盘扫来,若对方不知虚实,迳想硬碰硬打,准会吃亏,一招使出,蓦觉仿若无物,如中轻云,再要撤招已来不及了。

飞天蝎子云浩不愧为当代黑道枭雄,眼光锐利,一眼看出吴奉彪「飞云」拐法,若虚若实,刚柔共济,一出手就是上下四招,电迅之极,深明利害,一击手中蝎子钢鞭,护定全身,觑空追击,一面使出上乘轻功,纵、跃、闪、窜,极见其巧。两人都是名负一时之江湖人物,动起手起,分外精奇,一时之间,难分轩。

这时,人喊马嘶,惊马奔窜,蹄声四起,东栅火势渐扑灭,仅有一两股火苗高扬,浓烟弥漫,空气中夹着一股饫焦枯气味,狂飞急卷扑面袭到,令人感得窒息呛口难耐。可是东栅火势渐灭,西栅又有火头高举,东西栅相距甚远,牧场中人一声惊叫,救火的又涌向西栅而去。

叶武师杀红了眼,蒙面贼人在他的面前已倒下了三个,一柄钢刀卷起一团瑞雪,人也像疯虎似地扑去。那与叶武对手的两个蒙面贼人,看得暗暗心惊,哪有这般不要命的打法,但人总不是钢打的,叶胜真力殆尽,这拚命的打法,只不过是垂死之前挣扎了。

牧场十数名武师,已伤亡过半,蒙面贼党,一声声阴森狞笑出自口中,随风传荡,令人震动心弦,分外恐怖。徐兆森已走得无踪无影,显然自知已遭疑嫉,又不便与匪党交手,只好隐匿起来。飞云手吴奉彪使出凌厉精奇紧拐法,依然占不了一点上风,飞夭蝎子一支蝎子铜鞭却不时地展出一记怪招,空隙而进,宛如怒龙出洞,迅疾无比,令自己难于提防他何处进招。

然而飞天蝎子云浩主要是仗着上乘轻功,贴身欺进,如影随形地飞转,蹈虚就是一鞭,或是一拳。云浩处身虽是黑道,却习的是一种内家「摔碑手」,掌力也练得有七八分火候,精纯雄厚。武林中人一项绝艺,要练得炉火纯青的,却是凤毛麟角,寥寥可数,能有云浩这种造诣的,可算难能可贵,当年在鸳鸯擂上劈飞三才夺命凌飞就是这种拳法,故现在每出一拳,均令吴奉彪心头微震。

在平常飞云手吴奉彪与飞天蝎子云浩相较,功力相差无几,云浩以轻功身法稍胜一筹,吴奉彪「飞云拐法」有独到的精湛,掌力而言是各有胜场,但吴泰彪此刻,所云浩言及龙江三魁已然到来,心悬着家小安危,又目睹西栅火势蔓延,火星被强风涌上半空,如同散花般撒下,不由情急,心神不能贯注,致使身法略见滞缓。

两人交手差不多半个时辰,吴泰彪有几次迭遇险招,心知今晚不能两立,强把心神收敛,专意抬制先机,眼看云浩移宫换位过于神诡,行云流水地使人无从捉摸,不禁眉头一皱,心想:「看他的心意,似是等到自己耗尽真力时,才予反击,我岂能如他心愿。」想着,左腕倏翻,打出一股凌厉无匹的内家真力,右手跟着佛手拐「云起飞腾」,「毒蟒卷身」,「天神倒挂」三招闪电而出。

这三招都是「飞云」拐法中夺命绝招,只见狂风骤起,破空疾啸,雄浑绝伦,而且迅快无比。云洁看出这拐势神奇,四面八方只见拐影袭来,任是何种玄诡身法都不能避开,不禁心头一凛,索与不作闪挪,见腕翻拳电光石火般打出三拳向劈风撞去,右手一甩蝎子鞭「乌龙卷尾」,由下往上往佛手拐身卷到。蓬地一声大响,两人身影都震得微晃,撤出半步。

吴奉彪瞥见云浩蝎子鞭梢又是奔云惊电地劈面撞来,急急飞出一拐,忽然听得一声凄厉惨嗥起自不远,眼角晾见叶武师肩头血花飞溅,身形踉跄,不由心神微分。忽然云浩一声狂笑,鞭势到得中途,疾又变招,飞快地一撩,望吴奉彪头面卷去,左掌一扬,出手就是九支蝎尾毒镖。

这九只蝎尾镖手法更是神奇特别,一束而出,急如飞蛇到得对方身前二尺之处,忽又散开,人身各处部分,无有可在范围之内。这一手绝技,飞天蝎子云浩从来少予露出,武林中人几无人知他有此阴狠手法。吴奉彪一拐飞出,还未击实,猛见那束毒镖倏似一蓬花雨地散开,电射而来,躲已不及,不禁暗叹了一口气,张目等死。

蓦然间,一声清脆的轻叱,只见寒芒匹练天外涌来,九支蝎尾镖,登时卷得无影无形。那股寒芒匹练毫不停留,迳望飞天蝎子云浩卷去。云浩眼看得手之际,不料变生天外,猝不及防,来人身形还未来得及瞧清楚,电芒已是惊天匝地卷来,骇得神魂皆颤,急全身一仰,贴地后窜,可已来不及了。

一声厉叫,云浩已被剑芒将双膝切断,人也痛昏过去,躺在地上面如金纸,双膝断处,血液像涌泉般冒出,惨不忍睹。剑光毫不停顿,倏又向叶武师那边蒙面贼人卷去,电飞飚迅,只听得几声掺嗥,显然又戳伤了数名贼人,救下了命已垂危的叶胜,剑光倏收,落下一条俏生生的人影。

飞云手吴奉彪这才看清了那是谁,不由惊喜叫道:「赵姑娘,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赵莲珠姑娘,穿着一身窄袖紧身紫色芧白的劲装,秋水无尘的双眼瞧定吴奉彪,粉颊盈盈含笑,一手甩着「巨阙」剑,一手掠着狂风吹乱鬓发,美艳已极,闻言笑道:「吴叔父,你猜不到吧,不但侄女来了,连月娥妹妹也来了,龙江三魁被月娥妹妹剑伤逃逸,现郑叔父与月娥妹在大厅上立等你咧。」

吴奉彪不由喜笑颜开,随命未负伤的武师将叶胜等人抬往厅前救治,又道谢说:「赵姑娘,幸得你一来,不然愚叔那有命在,看来,姑娘年来武功过境一日千里了。」说着,微微一顿,又道:「我们不如先往西栅察看一下,再回大厅?」

赵莲珠娇笑道:「不必了,侄女尚带来家父得力助手,先已赶去驰救,侄女未来之先,已得回信说贼人全退,火势已渐扑灭。」

吴奉彪望了西栅一瞥,只剩下浓烟弥漫,散碎冒起火星,心想:「要重整支离破碎的牧场,恐怕又要费上无限心血了。」轻叹了一口气,便同赵莲珠回到大厅。

雪地迷茫之下,只见两条娇捷的黑影,纵跃如飞┅┅※※※※※※※※※※※※※※※※※※※※※※※※※※※※※※※※※※※※※※

且说谢云岳在泰山千丈渊前,因低估了对方功力,自恃艺业,被九邪联臂出掌,交汇推出一股前所未见的掌劲,待到警觉已嫌稍晚,立呈缚手缚脚之势。高手过招,粟米之差也不能有,一着失机,真气运转滞涩,空负盖世功力,被九邪打出的排云狂飚逼得身形疾往后。退,不知不觉地退在云迷雾绕的悬崖边缘。

忽又被独臂神魔突如其来,当胸撞上一掌,立感心痛如绞,真气涣散,身形顿时被震飞得激射了出去。月夜之下,谢云岳身形如殒星下坠,望那云雾迷蒙千寻峡谷下落去。谢云岳虽然真气涣散,气血狂涌,但神智依然清醒,耳听得崖上众邪傲放无比的长声狂笑,不禁切齿痛恨。

此刻谢云岳下泻的速度,愈下愈快,只见一颗身子虚虚飘飘的,遍无着力之处,这是真气涣散的必有现象,身不由主,两耳急啸风生,千层云雾迷目,纵然他目力异于常人,也是犹如茫茫黑夜。

他不禁想起在酒鸥岩洞,被宝坛魔僧一掌击下千丈绝壑的情景,暗忖道:「要只象上次一样,足下卷起一道气流,可以借力稳住身形,该有多好。」继一转念道:「天下凑巧的事情只有一次偶然的发生,哪会每次均得此奇迹,如果这样就不是凑巧之事,何况自己真气已被震散,即就是有次凄巧,也无法稳住身形,咳。」这一声轻叹,代表着死亡之神已向他呼唤,这有多么凄侧,酸楚。

他际此死亡之前,也可说是濒临死亡的边缘,往事一幕幕在脑中涌现,较他下泻的身形尤连,他在短短一年中,显示了无比的才华机智,痛惩了无数邪魔恶匪。意念及此,他英俊的面上浮起一种下意识的傲笑,但刹那之间,又一扫而尽,他不禁自问:「难道自己灿烂的一生,就这么短么?如昙花一现而逝么?」

他并不畏死,他引以为憾的,就是伤父仇人,不能一一而诛,往昔一思及此,便耿耿于胸,此刻,更倍于前。可这些意念虽是打闪似地自他心头闪过,求生之念,也并未或忘。急啸的风只在耳边刮过,脑中顿起一片激荡晕眩,身形如投石下谷般,越落越急。

因为他不想死,来生的意志,往往使人发出一种不可思议的力量,产生出一种奇迹。人,受意念支配,可也是受意念而生存,这话一点都不错。他突然悟出菩提禅功有自行疗伤之效,最近又三透「轩辕十八解」绝奇的心法,能使自身逆窜的真气可引导归元,心中灵机一动,于是把两种绝乘奇学融于一炉,他自知不能再猛吸真气,这样反会把情形恶化。

他想出用逆运法,使气血倒流,这一来,奇迹发生了。以他的福缘根骨,必不会遭横逆而亡,事实上大半也靠他绝顶聪明天赋,才能悟出死中求生之机。俗语说:「一贤一劣,立判不肖。」这话可用在他的身上,一智一愚,立判生死。

他默运在「气海」残馀一点真气,强忍着心头郁结,迫使倒流,这是菩提禅功无上心法。一面运「轩辕十八解」中十二天干心法,催送散窜真气汇聚,这一来生机复,真气在人体流行无阻,直至九宫雷府,脑中顿觉惊天动地一声大震后,倏然身形一轻,灵府空明,心头这种欢欣,是无法可用言词来比拟的。

他两手下垂,倏地一拧腰,人也立即回转过来,头一伸,身形疾变天龙八式中「云龙行空」。两臂猛张,稳住身形盘旋下飘。只觉才得一个盘旋,足已踏落实地,不禁吓出了一身的冷汗,心说:「好险,只差片刻便是粉身碎骨。」

惊魂一定,眼前见着的,只是一片乌黑,心疑这是自然现象,事实上现在是昏夜之际,就是白天,上有千重云雾遮盖光线,也是一样迷蒙。他现在不急于出谷,他知道泰山方圆,广袤千里,不摸清楚方向,不但疲于奔命,反会南辕北辙,适得其反。

于是一心一意等候天明,只要一丝光线漏入,便可测知方向,也说不定气温幻变,云雾上升,可瞧清楚谷底清形。他取出怀中玉瓶,倾了四粒长春丹入嘴,索兴入起定来。半个时辰后,睁开双目,自觉伤势全无,灵府倍觉空明,心知此刻本身的功力,又较前日高出不少。

仰面上空,仍然是无比黑暗,他不禁思忖方才在崖上,被邪魔群力劈下谷来的一幕,痛定思痛,他悟出先前悔不该自恃盖世功力,予人可乘之机,反而自陷危境,他痛恨这种邪魔外道,一点不能给与半丝同情怜悯,双手血腥就让它血腥下去,反正邪正不能并立,杀得一个便是一个,除恶务尽。这是天经地义的确论。

这与他佛门出身弟子身份大相迳庭,难怪他临下山时,明亮大师看出谢云岳杀孽奇重,便是此故。这片峡谷,万物寂然无声,沉静异常,连虫鸣兽行之声,都没有,只觉谷底温暖如春,与崖上寒风侵骨的境界大不相同。

谢云岳正在沉思之际,忽隐隐听出远处有脚步声,及喂喂低语声传来他不禁心神狂喜。这空谷足音与人声,在这沉寂山壑中,无异是巨雷轰耳,迥荡不绝,谢云岳缓缓立起,凝耳静听,便听出两人并肩走来。眼中显出一点迷蒙红光冉冉晃来,虽是这么一点点,在谢云岳眼中不啻是大放光明,精神为之一振。

只听得两人边走边说,一个粗旷嗓子道:「我真不知道神君是什么用意,既然那人死定了,又为何差我们来瞧瞧,如说那人未死,我们岂不是白送死吗?」谢云岳听出「那人」是指自己,暗暗心笑。

接着另一个南方语音说道:「你别胡说!神君的意思,是命我们寻那人尸体中有什么遗物,他老人家说那人武功造诣及才华都属上乘,如非他老人家用上数十年性命双修的「少阳掌」力,并在骤出不意下才得击下千丈渊,不然哪有这么容易得手,想神君「少阳掌」力何等利害,十丈以内,击石成粉,那人纵然武功通天,也无法幸存,神君如无自信,岂肯差我们前来,何况我们也不是泛泛之辈。」两人脚步迅捷,触动谷底乱石,轰隆之音如闷雷之声。

谢云岳心说:「这倒巧了,千丈渊就是自己险被葬身的这座山谷,若非撞上苍须怪叟等,取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了,哼,鹤诞草即在这两人身上。」他眼见红色迷蒙灯光越来越近了,模糊现出两条身影,在浓雾中忽隐忽视。他立即屏舟在一块高可及人嶙峋峻牙岩石后隐藏。

突地两人蓦然止住脚步,只见一人晃动红灯低身迥环射照,口中喃喃说道:「奇了,神君说那人坠下之处,就在这附近,怎么没有发现尸体,至少骨渣肉酱也要寻着一点,不要是那人没死吧┅┅」意味着说话的人汗毛凛竖,语音说到后来竟微带颤音。

「你这胆小鬼,别大惊小怪,就是你在崖顶跃下也别想活,何况他中了神君「少阳掌」力,我看就在这附近,我们细心探索吧。」昏茫中淡淡红光向前急速晃动。

这条渊底宽不过四五丈,奇石林立,两边峭壁均是酿草腿结,绿石蔓延,假如是云开见天的话,由下望上,危峰插天,高不可攀;由上望下,深不见底,心骇神摇,称之千丈渊,并不为过。此刻虽然是初春,严寒未解,北国气候不到三月春后,花开季节,依旧是凛咧冷冻,故云密雾绕积郁渊底,不能上散,以谢云岳目力可以看透重雾之人,也是不甚清切,只见两条模糊身影带出一溜红光之字形掠来。

谢云岳忖道:「时不可再,不但鹤诞草要落在他们身上,出此千丈渊也在他们身上。」心念甫动,身形一闪,五指萁张,就望手执红灯身旁同伴抓去。

谢云岳年来奇缘天授,根骨秉赋又无一不好,自服了半支「千年何首乌」后,平添了半甲子功力,近又悟出「轩辕十八解」「菩提贝叶神功」及「弭勒神功」,三种绝学全部玄奥,不知不觉本身功力突飞猛进,而且生死玄关也在不知不觉中冲破,这一点在他而言是蒙若无知的,按说这三种博大精深武林绝学,在别人不但梦寐以求,而且在这短短时期也不能全部三悟透彻,这种根骨,这种奇遇,百年来武林中难得有一人企求的。

他悟彻「轩辕十八解」在武学中确是崇奥无极之学,生死由心,易发易收,他深知施展此种手法,对他有莫大便利。他勉强停住紊乱如潮的思绪,转念到鹤诞草的问题,没有光亮是一筹莫展的,他听方才那人说千丈渊终年云迷雾绕不见天日,于是不由着急起来,心说:「这该怎办呢?岳父周维城已命在垂危,像此燃眉之急,岂能容我进退维谷,犹豫不前。」立在那儿发愣,思索不出一个善法,只急得连连顿足,空负有绝世武功,到了此刻也是一无用处。

似此彷徨无策差不多费了半个时辰,终于伸手轻敲了一下脑袋,喃喃自骂道:「我怎么这样糊涂。」霍地伸手入怀取出一方玉佩出来,蓦地,霞光四射,十丈以内清澈异常,了无云雾痕迹,如同白昼。

那是静明园中虚受堂干隆皇上所赠,玉佩上所嵌夜明珠是稀世之珍,除却照明之外,尚有避暑、避寒、逼毒各项妙用。他用王佩系在胸前,移近渊壁,珠光到处云雾滚滚,似被风卷一般的四散迫开,慧光映照,清朗无比。

纵眼一瞧,洲壁上满是酿萝蔓草,纠缠百结,密密层层。因为挤迫在一处,想由其上找出一株鹤诞草十分不容易。泰山之鹤,夏秋二季,成千成万栖息于千丈深渊底两崖壁酿萝中,一至冬季,便像雁群一样结队南飞,灰鹤睡眠时,动作奇怪,两足分立酿梗,嘴绱插入岩壁,涎在熟睡时注入岩壁,每日如此,年深日久,才可孕育出一株鹤涎草来。

鹤涎燥热奇毒,人服必死,但以毒攻毒,极着灵效。谢云岳凝神分开酿蔓,细心寻觅,这才发现了鹤涎草隐藏于酿蔓内繁殖着,紫茎绿叶,长不盈尺,叶上遍缀赤红斑点,珠光映照之下,分外绚丽,但要找出一株百年上品,颇不容易。

他循着岩壁走着,一面分酿拨蔓,约费了一个时辰才掘得两株藏于怀内。现在他任务已了,只要出得千丈渊便可径奔济南,然而这条千丈渊最尽头之处有多远,方向如何,他不知道,也许迥旋无尽,虽然循着渊底走去,终久可找出一条出路,但为此延误治了周维城伤毒,那就得不偿失了。

心头踌躇不决,不禁仰面望了望,心想便捷之法,便是直登崖顶由原路返回。这种想法,无异是痴人说梦,崖顶距渊底至少二三百丈高,慢说是他,就是灰鹤也难直登。正在发怔时,突听得厉啸之声传来,这声音凄厉骇人魂魄,胆小的人怕不毛骨悚然。

谢云岳闻声心境反而平静,他猜出来者是什么人,暗暗忖道:「我不找你,你倒来了,这出得千丈渊便在你身上。」心念方落,面前珠光所罩之处,突在云雾中现出一具巨灵身形,面目狞恶,眼内逼射出蓝色奇光,头上光秃秃地,不见半根头发,颌下一部银白的短髯,左肩下拖着一只虚晃晃的袖管,傲然巍立,神采逼人。来人不言而知便是独臂神魔查坤。

只见独臂神魔查坤皮动肉不动地阴阴说道:「老夫向例,一击不中便不再击,所以差遣人寻找你下落,如未死去,便护你出渊,你却不知好歹,伤毙老夫手下,老夫忍无可忍┅┅」

言未了,谢云岳朗声大笑道:「查坤,你说得多动听,一掌之仇,恨如海深,你不能忍,谁可能忍得了呢?」

查坤目光炯炯道:「这么说来,你是想报一掌之仇了?」

谢云岳说道:「人同此心,那你又为什么而来呢?」说时,发出一声轻笑,这种笑意极其冷峭,讥刺,像一柄利剑,插在独臂神魔当胸,任谁也不能忍受。

方才,独臂神魔还佯装一代高人的气度,但此刻,竟沉不住气,面上倏然现出怒意,狞声道:「好,好,你倒自负得紧,老夫正要领教你究有什么惊骇武林绝艺。」

谢云岳一声长笑,五指闪电飞,竟往查坤那只断臂抓去,身法更是玄诡莫测,弹指方向,手指便要触及断臂。独臂神魔查坤,不禁骇出一身冷汗,身形也急如行云流水地脱出五指嘶嘶劲风之外,口中喝道:「你怎么一声不响,便自偷袭暗打?」

谢云岳又是朗声一笑,道:「你不是专以偷袭着名的,反倒说我。」倏地又五指抓来。

独臂神魔查坤只觉眼前一花,谢云岳又自欺到身前,心中大惊,不是亲眼目睹的话,简直不相信世上有这快速身法的人,自己不敢怠慢,亦是步履迷旋,一晃而动。两人都是同时发动,其间仅是粟米之差,究竟谢云岳夹天下之奇学,比查坤快了一步,五指已搭着查坤断臂处。

谢云岳五指电闪地一扣,如中金石,笃然微声发出,不禁一怔。忽然独臂神魔查坤单掌挥出,夹着一片潮涌山倾劲风当胸劈来,奇热如焚,不过被谢云岳胸前所悬珠光减却七分。这种「少阳」掌力与天外三尊者「赤煞摩伽」有异曲同工之妙。人一中上,表面不损,骨炙如蒸,端的厉害无比。

「少阳」掌与淬毒飞针称为独臂神魔双绝。高手过招,互制机先,以独臂神魔查坤在武林中,可说是数一数二的魔头,身蕴武林奇学,可是在动手时,竟被谢云岳抢了先机,迫得一再闪避。查坤他那断臂处,已被他元阳真火凝练成钢,所以谢云岳之指一扣,便发觉有异,查坤就等他一怔神之间,飞掌劈来。

这时,正是独臂神魔查坤千载一时之良机,但谢云岳适才在崖顶,一时疏忽,予人可乘之机,长此耿耿于心,不经一事,不长一智,哪会容他劈上。嘿嘿冷笑声中扣住独臂神魔查坤断臂的五指,倏然一推,用上弭勒神功震字诀,一推一弹。

只见查坤巨灵的躯体如飘叶般被震出三四丈外,少阳掌力登时卸于无形。查坤胸前气血微震,激得白髯绯张,目含怒火,大喝一声道:「你再接我一招试试看。」掌随声出,又是一片排空激荡的狂飚径袭而去,一掌推出,身如电漩星射欺至谢云岳身侧,改掌为指,飞快地向人身九大重穴点去。

他那里快,谢云岳比他更快,「玄天七星步」何等的神奇,独臂神魔查坤身法再快,也无法与之比拟。查坤五指堪堪到得谢云岳「天璇」穴前,倏见眼前一黑,对方身形顿杳,心中直喊:「不妙。」

蓦觉后胸搭上十只钢钩,一麻之后,只觉痛入骨髓,不禁大叫了一声,速运「少阳」真力与之对抗,奋力一挣,究竟是他功力深厚,被他挣出谢云岳双手之外,蹬、蹬,蹬啷跄三步才予立定。在查坤挣出二际,尚有一声裂吊嘶响,原来查坤长衫为谢云岳扯下一大辐来,背后郎当,加上单袖飘飘,神情甚是狼狈可笑。

此时查坤心胆俱寒,目光炎炎似要喷出火来。谢云岳也暗自心惊查坤,能脱出自己「轩辕十八解」双手之外,这是从未经有的事,尤其是为查坤体内「少阳真力」一撞,自己十指隐隐作痛,遂觉查坤无愧于当代巨掰魔头。

此刻,谢云岳微笑道:「查坤,你若觉输得不服?还可试试。」

独臂神魔查坤双目炯炯,像是愤怒已极,闻言眼中蓝色积光渐渐收敛,面色转趋平和,长叹了一口气,道:「老夫痴长了这么多年岁,阅广见深,武林奇学,多半一见就知,但阁下年纪轻轻,竟有此玄高诡异的绝学,不但见所未见,而且知所未知,猜它不出出自打门何派?命老夫不胜惶悚自愧,纵然再试,就是胜得一招半式,有何光采可言,不如我们尽释前嫌,尚为阁下首允,老夫自当引阁下出这千丈渊。」说时,目光黯然。

要知谢云岳天生傲骨,吃硬服软,被独臂神魔查坤一席委婉语言打动,不禁杀机泯息,心想:「此人虽是当代魔头,几句话却颇为得体动听,自己杀他的师侄,他出面相助是必然的事,将心比心,换了自己何尝又不是这样。」

眼看着他长袖虚飘,顿生怜悯同情之心,他知残废之人,性格必然多嫉世、孤独,倔强、而又自卑自怜,具有双重人格,尽管他表面上如何狂傲,其实私底下存着自卑念头,深恐旁人瞧他不起,甚之嫉视旁人比他幸运,将别人的同情反认作讥刺,由于种种的看法不同,批项养成他有一种怪僻的心理。

谢云岳幼遭孤露,深明此理,遂淡淡一笑道:「神君既如此说,你我之间怨隙暂予消释,只要神君以后不再对在下为难,在下也不会永记前仇。」他为何说此话,深知苍须怪叟永不会回心向善,撞上此人,自己一定致之于死地,到那时,查坤断不能置之不问,自己现在也不能扣牢他不管。

独臂神魔查坤点首作礼道:「阁下称我神君,万不敢当,老夫习性孤独,隐世已久,对世间俗礼繁文都不记意,请阁下勿以为仵。」说此一顿,倏又转口道:「这万丈深渊终年云迷雾绕,绝少人知,除了老朽后洞是唯一通道,别无出口途径容老朽先行引路吧。」说时,当先带路,疾驰而行。

谢云岳看出查坤对这千丈渊地形极熟,不仗光亮快步如飞,一霎那已隐于云雾中,自己则仗珠光逼开浓雾,跟踪追去。谢云岳脚程飞快,不到片刻与独臂神魔查坤赶了个头尾衔接,查坤回首探望,见谢云岳步法疾如电飞,面上微露惊容,赞道:「阁下步法这等快速,老朽望尘莫及。」

谢云岳口中谦逊了几句,一面仔细观察渊底情形,只见珠光迫开滚滚浓雾处,面前顿呈开朗,渊底尽是犬牙错列寻丈任石,容身之径仅可两人并肩而行,脚底满是潮湿淤泥,心想:「如非有此珠光,必需摸索而行,要想出得此渊,诚难于登天。」

七极八弯,查坤身形倏隐倏现,近在咫尺也是一样,因为被犬牙怪石阻住视线。约莫费了一个时辰,忽听查坤大声说道:「蜗居已到,请阁下先行吧。」

谢云岳抬眼一瞧,只见一座径可丈馀黑樾樾的山洞,平伸渊底峭壁凹进,遂拱手笑道:「不敢,还是神君先请吧?」

查坤微微一笑道:「既是阁下如此多礼,只好老朽失仪了。」说罢当先走去,谢云岳在后亦步亦趋。

谢云岳奔走江湖年馀,见识大增,他知鬼蜮江湖,处处有险,步步都有机诈,独臂神魔查坤虽面色极其诚恳,终觉防人之心不可无。独臂神魔查坤所居山洞,是由下而上,作斜坡形,迥旋曲折,岔径尤多,走了片刻,两边洞壁上开始嵌有松油石灯,黄光昏茫,进谢云岳王佩夜明珠一逼,顿呈黯淡。

查坤回面笑道:「阁下胸系宝珠,罕世奇珍,老夫费尽心机才找着一粒,不过比起阁下所有,可就相形失色。」语气中似带出无限欣羡。

谢云岳也不说话,微微一笑,却留意出为何走了这久,没遇见查坤门下弟子一人,心中暗存凛意,也不留心路径。不知不觉随着独臂神魔走进一间宽敞石室。谢云岳见这座石室只有一榻,一石桌,尚有四块青石充作凳椅之用,别无他物,壁间嵌有九盏松油石灯,映得一室通明,谢云岳胸前玉佩明珠早收妥怀中了。

独臂神魔查坤微笑说道:「蜗居简陋,请勿见笑,阁下且请宽坐,待老朽命人送上水酒野味,以享嘉宾。」

谢云岳忙道:「神君请勿如此张罗,在下需急赶回济南,何况现在腹中不甚饥饿,他日有暇,再来叨扰吧。」

独臂神魔大笑道:「阁下说话太见外了,一夜劳累,哪有不饿之理。请勿疑心老朽在酒食中下毒就是,赶回济南,也不急在此片刻功夫。」

谢云岳面色一红,他实在有怀疑酒食下毒,经查坤一说破,说什么也不好意思走了,暗想:「不管你如何弄鬼,我先发制人也就无妨。」遂佯装随和,端坐于石块上。

只见查坤步至榻前,俯身在榻下取出一柄石锤,在壁上敲了三下,霎时,室外走进两个浓眉大汉。查坤说道:「赶紧送上酒食,少时嘉宾还要赶路。」两大汉唯唯走出。

谢云岳歉然一笑道:「神君这么看重,在下怎样过意得去。」

查坤目光炯炯道:「人生难得有友共醉,有什么过意得去过意不去。」忽见两大汉匆匆进入,手中托着酒食杯盏两大盘,一一置于石桌上,又低眉垂眼退出。

只见食肴尽是山鸡、野猪、鹿脯等野味,独臂神魔查坤为谢云岳敬酒,色作碧绿,酒香四溢,一嗅即知是陈年好酒。谢五岳浅浅一尝,见无异味,便放心饮食。两人边吃边说,独臂神魔查坤畅谈昔年武林见闻,及自己行事乖异处,毫不隐瞒保留。

吃到中途,室外缓缓走进一个黑衣少年来。独臂神魔查坤一见此人进来,眉头微微一皱,目光隐蕴凶芒,但瞬眼查坤即换了一副和蔼无比的神色。谢会岳瞧出,不由暗暗起疑。但见查坤笑道:「贤侄来得甚好,老朽为你们引见。」遂转面对谢云岳道:「这是我一故友之后,姓邢名天生,因终年一袭黑衣,人称铁爪黑鹰,阁下以后在江湖上见着,请多予关拂。」

谢云岳心笑彼此尚是仇怨,明知自己不会关顾,他还要这样说,可是面上却不露出,微微笑道:「岂敢,岂敢,邢兄请坐。」

铁爪黑鹰邢天生一长缉,说道:「谢大侠英名贯耳,在下久已钦慕,只是无缘拜见,引为平生撼事,今日听得大侠到,在下仪慕心切,所以不由通禀,就闯进来了,祈勿见罪是幸。」

谢云岳朗声一笑道:「好说,谢某焉敢受邢大侠如此推重。」言谈之间,知道铁爪黑鹰出身黄山始信老人门下,谢云岳心疑始信老人为人方正不阿,数十年不闻外事,绝意江湖,怎会有门下与这魔头交往,便细心观察邢天生面貌。

只见邢天生五官方正,可惜眉目之间露出桀骜不驯之色,右颊上有一淡紫色刀疤。蓦闻有急任声隐隐传来,独臂神魔查坤面色一变,道:「洞外传警,想是昔年强敌,老朽去去就来,且请宽坐。」说着急急走去。

铁爪黑鹰邢天生忽眼含深意地展齿一笑,霍然立起,即要转身步出室外。谢云岳心中一凛,闪身飞掠拦在邢天生身前,作色欲待喝问。邢天生插手止住,低声道:「大侠勿急,让在下去室外瞧瞧有人否?」谢云岳感出有点不对,尚不知就里,听说挪开一步,让邢天生走出。

邢天生才走了四五步,忽由室外闪进一执刀大汉,步法矫捷。竟然挡住了邢天生去路,傲然问道:「邢天生欲待何往?」

邢天生从容笑道:「小弟要去前洞瞧瞧,李兄为何阻拦?」

那大汉面色冷漠道:「神君命俺相护两位,无事不得外出,怕在意外。」

铁爪黑鹰邢天生冷笑两声道:「你这话骗得了小孩,可骗不了我邢天生,我要出去,岂是你阻拦得住的。」那大汉微微作色,霍地劈出一刀,电光闪耀地向邢天生左肩劈去。

谢云岳看出那大汉虽是仅仅一刀,不但快速,而且玄诡之极,绝似天南「鬼头」刀法。哪知邢天生不闪不避,如同视若无睹,后至刀光堪近肩际,才向外一挪,右手闪电的飞出,迅捷无伦地扣住大汉执刀右腕,左腿同时踢出,登时被踢在「气海」穴上,只听得一声闷哼,邢天生右腕一用劲,跟着腕骨断折之声传出,只见那大汉口角渗班,颓然倒地气绝身亡。

邢天生随手一撩,接着快步走出。谢云岳着出邢天生身手高明,比自己快、狠、绝手法如出一辙,并不稍逊,不禁暗暗称奇。不到片刻功夫,邢天生又自走进,双手染满血迹,面色沉重,到了近前,忽朗声一笑道:「谢大侠身在危境,你知道么?」继目光棱射,冷哼了声道:「他就将在下一并葬身在内,那可是妄想。」

谢云岳淡谈说道:「这事是怎么说的?谢某一点都不明白。」

铁爪黑鹰邢天生见谢云岳面色不改,依然镇定如恒,暗自惊诧道:「怎么此人气宇这样恢宏,燃眉之急尚有如此镇静,自己平日自负沉着机智,此刻与他一比,显然自己太渺小了。」想着,不由泛起诚敬颜色,于是笑道:「此事说来话长,等出险再说?独臂神魔查坤居然想将我们两人,活埋在洞内,岂不可笑,大侠随我来吧。」

谢云岳朗声大笑道:「我说查坤哪有此雍容大度,其实口蜜腹剑,走,我们找他去。」

两人才一启步,突地,一片浓烟由室外涌来,一刹那间,弥漫全洞,烟焦之味尚夹着丝丝异香,令人感到呛咳,而又晕眩窒息。邢天生大叫道:「大侠赶紧屏住呼吸,这是「毒兰」香味。」说着呼呼劈出两掌,将这片浓烟暂时逼开。

但那浓烟滚滚翻腾弥漫而来,岂是掌风可以劈得开的,掌一停住,立时又合上。邢天生呛咳不止。谢云岳虽不知「毒兰」是何物,但知其必是一种毒性极强的植物,中人必死,长时期屏住呼吸那极不可能的事,必需想一善策,不禁想起玉佩宝珠有照明及逼开云雾之能,立刻取出悬于胸前。

果然宝珠一出,光芒四射,近身浓烟如遇狂风一般,四散卷开。珠光照耀十丈,将邢天生也笼罩在内,邢天生只觉神智一清,精神大震,欣羡地望了谢云岳宝珠一眼,笑道:「此刻在下才相信人之受命于天,不可逆行的道理。来,大侠随我来。」

谢云岳随在身足道:「邢兄千万别大侠大侠这么称呼,你我兄弟相称岂不是好。」

邢天生笑道:「那么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如风地驰出,行至石室之外洞径中,七歪八倒躺了多具尸体,均是腕断头折死状十分狰狞可怕。那都是铁爪黑鹰邢天生方才的杰作。谢云岳清点了一下,一共是十一具尸体,心中微惊邢天生在片刻之间,能击毙十一人,可算是迅换手狠,由此证明其人武功造诣不凡,但思索不出邢天生为何与自己亲近,又为什么独臂神魔查坤对他意图一并杀害,这是个难解透的谜。

浓烟愈来愈密为,尚夹着无数火星,爆射飞来,才得挨近珠光,立时又迸回四射,顿成绮丽夺目的奇景。只见邢天生闪入一条洞壁岔径中,谢云岳亦随之趋入,发觉这条岔径只是山石自然裂缝,高可四丈左右,只容一人贴身掠过。

谢云岳诧问道:「邢兄,我们怎么不直往洞外,用掌力劈开焚热之物,岂不是方便得多。」

邢天生大笑道:「谢兄!你把独臂神魔查坤看得太轻了,在谢兄未来之先,他就处心积虑安排火焚之计,前后洞都有巨石堵死,掌力劈开谈何容易,却未料他将兄弟一并计算在内咧。」

谢云岳狐疑不解道:「在下实在不懂,怎么邢兄事前不知道查坤有心害你?」

邢天生笑道:「怎么谢兄竟然一时糊涂,没想及此,方才兄弟走入室内,老魔头脸色微变,瞬即转为和蔼,此即为老魔头杀人的先兆,兄弟尚不知道是对你而发,抑是对兄弟,后来征声急起,他竟一人离去,如不想害我,怎不招呼兄弟离开,所以不言而知。」

谢云岳暗道:「好险,如非激起邢天生同仇敌忾之心,则自己生死不可逆料。」遂笑道:「在下就不相信合我们两人之力,不能劈开巨石。」

邢天生摇首道:「谢兄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堵石虽厚,以我们二人之力把它劈开,还难不住我们,可是彼逸我劳,等我们脱身洞外,真力已将耗尽,那时我们将何以制胜,何况另外还有二个魔头与查坤联手咧,否则,兄弟一发觉查坤存心陷害时,何以不径随其后跟去,便是此理。」

此时,裂隙途径愈来愈狭,而高度也越低,差不多两人几乎匍匐爬行,仗着珠光映照,倘不觉其困难。谢云岳也不说话,只是心头思忖邢天生为何知此秘径,而查坤身为洞主焉有不知悉之理,感觉太以奇怪。约莫有一盏茶时分,赫然瞥见前无通路,分明是一条死径了,谢云岳心正惊讶之际,忽听邢天生笑道:「谅这壁虎功是谢兄轻而易举的事,兄弟献丑啦。」

谢云岳一听便知要向上攀登,抬目向上凝望,只见浓烟弥漫了洞隙,飞涌钻来,珠光之外看得不甚真切,但上面依然不见天光,似乎也是封死一般,然而邢天生这样做,定有原故。此刻,见邢天生一拂面,手脚四掌猛向石壁一贴,身形一动,晃眼已像升了五六丈,十分灵活,敏捷无比,暗暗称赞不已。

要知「壁虎游墙」这类轻身功夫,虽是武林司空见惯,但要练到绝顶却极难,最难的就是全身重力及真气,全都凝聚手脚四肢,用吸字诀彼此互替直升而上,普通武林中所见者,爬至七八丈高真力即已用竭,而又十分缓慢,似邢天生这样矫捷者,并不多见。

谢云岳也不怠慢,反身一贴,沿壁直上,一口真气不绝,刹那间已上在二十丈高处,猛听得邢天生在头顶道:「谢兄留意,要转弯了。」音甫落,谢云岳蓦觉右掌倏然贴空,风快地旋身一扑,只觉这条裂隙突变平着山腹裂开,成弓字形。

果然贴在裂隙爬行,不一刻又突变直上,这样回环九折,已见天光由上照射而来,依稀天光由一小洞射入,离置身处还要相距五六十丈高。两人虽是内功精湛,至此也觉得有点疲累,谢云岳还不大显,邢天生可额角淌汗,微喘频频,可见谢云岳内功造诣,较邢天生高出很多。

只见邢天生用手抹了抹额角汗珠,笑道:「我们快出困了,先休息一会,再用壁虎功游上吧。」

谢云岳点首笑道:「甚好,小弟也有点疲乏了。」

铁爪黑鹰邢天生留心看出谢云岳脸上,并无半点汗珠,也未喘气,面色依然原状,心中大为凛骇,暗道:「此人内功已经练到寒暑不侵之地,真气也不虞匮乏,究竟他是何人门下?我平素自负内功已臻上乘,看来,自己不如他太多。」心内顿起嫉妒之念。

他不知道谢云岳本来面目已隐藏在人皮面具之下。继发觉谢云岳晶澈如水的双目也投在自己面上,四道神光相接,邢天生不宽心神一凛,只觉谢云岳两道眼神似利箭般,直要看穿自己心思,不禁面色一红。只见谢云岳微笑道:「小弟真猜不进邢兄为何知道这一密径,那独臂神魔查坤难道不知道吗?」

邢天生略一沉吟道:「此事说来话长,且容脱困之后,容兄弟细叙,还要请谢兄相助咧,现在只说此洞原是兄弟童年故居,这样谢兄该不难想出吧。」

谢云岳一时若有所悟,逐点点头,只是其中疑虑重重,甚难解透,心想:「别人的事,与我何干,但不知他有何事要我相助。」

但听邢天生说道:「休息已够,我们且出洞吧。」说着,毫无声息地四肢一贴,身形游动,因为他穿黑衣,宛然一只壁虎模样,转眼,已滑上了八九丈。

谢云岳这才看出邢天生武功造诣上面,的确不同凡响,却又看出邢天生故意卖弄壁虎身法,尽力施为,心笑武林中人,不恃艺称强的人,绝少得见。谢云岳略一展动,一溜轻烟缘上,这段五六十丈距离非同小可,只靠一日真气不缀,中途绝不能更换,否则直坠下落,又不能变换身形,必致粉身碎骨,好在两人都有一身上乘功夫,故不畏其难。

两条身躯,极见灵巧迅捷,上升爬行,谢云岳突见邢天生仅距洞口十馀丈处,身形略见滞缓,瞧出他已真力不继,心中大惊,又不便出口相问,令他心神微分,全身下坠,必连累自己也跟着坠落,这样一来,两人便死无葬身之地,不由把一颗心悬在口内。

蓦然,只见邢天生身形霍然停顿,显然真力已绝。谢云岳差点惊叫出口,突见邢天生风快地旋身,一只右掌紧撑着另一面洞壁,接着一条右腿也撑着壁上,人宛然一个大字形。谢云岳这才把一颗即将跃出的心,又复回到原位,心说:幸得这洞径狭窄小。可容四肢撑着,不然,岂堪设想。

仰面遥见邢天生好似换了一口气,又四肢飞快地贴上,转眼已出得洞口,谢云岳紧接着而出。只见存身处,已在一峭壁之中凸出悬崖之处,下临千丈,上望则还有数丈寻高,切平似镜的峭壁,不禁心骇神摇。游眼一顾,只见雪笼山野,一片晶莹,往昔之乔干密枝,漫空笼翠,尽都在茫茫冰雪之下,天风过处,凄厉长啸,振荡衣袂,遍体生寒,与在酒瓯峰所见,别有异处。

这时候铁爪黑鹰邢天生已闭目盘膝静坐,入起定来,那苍白的脸色,代表真力用之过度。谢云岳也不吵他,只负手眺望泰山雪景。移时,铁爪黑鹰邢天生面色转趋红润如初,睁开眼来一跃而起,笑道:「方才兄弟运岔了一口气,险遭丧身,几累及谢兄,现在想起好不惊骇。」脸上泛出赧然之色。

谢云岳笑道:「练武人总有百密一疏处,小弟何尝不是常常遭遇如此,只是邢兄未见到罢了。」说此一顿,又道:「现在我们又从何而去呢?」

邢天生微作沉吟道:「兄弟童年尽费力气,才到达此洞的下面,因无此功力游上反而作罢,目前所见,兄弟还是头一遭,不过以方向忖度,前洞大约在这峭壁之上,再跨过一座峰头就是,现在峭壁既无可攀越,只有向悬崖缘下,绕过数座峰脊,不难找到前洞所在,只要一找出,我们便可径下泰山了。」

谢云岳点点头,回眼望见洞底尚有浓烟骨骨冒出,一遇冷空气便凝聚如云,飘浮于空,冉冉随风而去。谢云岳摇头叹息道:「这独臂神魔查坤真心狠意毒,居然用出这般毒辣的手段,其心可诛,现在遇上,小弟必不饶他。」

邢天生朗声大笑道:「兄弟还不是一样,这等恶人不诛,还等哪个?」语气豪迈,大有气吞山河之势。

谢云岳看出这悬崖之下,略无酿蔓可攀,只在数十丈下,有多株腿树古松插生危壁之中,横枝射出,可以停身,逐抬抬目望着邢天生道:「现在只有飞坠古松之上,别无出路了。」谢云岳不便问他是否有此功力,只好略转话意。

邢天生用眼向下望了望,微微一笑道:「既别无途径可循,只好勉强一试,兄弟在黄山每日纵越树间,藉增轻身之功,大约还可无险。」说着又道:「献丑了。」只见他身形倏地一拨,腾起五六丈高下,又突电轮疾转,头下足上,疾如殒星似地下坠,才近得松柯之上三四丈处,两臂猛然一振,身形倏变平飞,盘旋三匝,轻轻飘落松干之上。

谢云岳看出他是用山黄山独门绝艺「翠鸟坠技」身法,精奇玄妙,心生赞佩。只见邢天生仰面高声叫道:「谢兄何不下来,让兄弟瞻仰谢兄神奇身法。」言下大有自负得意之态。

谢云岳微微一笑,双臂倏地一振,穿空斜飞,身形慢慢盘旋下落,十数个盘旋身形飞絮般落在树干之上。铁爪黑鹰邢天生心中大惊,表面上谢云岳身法毫不出奇,其实骨子里暗含「天龙八式」身法,只此十数个盘旋就可以看出真气已运到毫巅绝伦地步,顿生惭愧之念,而且嫉妒之心随之大增。

两人以同一身法,连续纵落,一抵谷下即振身疾驰,踏雪飞奔。正驰在一座山脊转角处,突迎面转出十数人,赫然便是独臂神魔查坤等人。双方均是一怔,蓦然,邢天生如同疯狂一般,飞快出手,查坤身旁一名大汉首当其冲,嗤的声响,顿时胸骨全折,只听得惨叫一声便向山崖之下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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