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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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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龟

小说章节

第一回 谈楔子演说九尾龟
第二回 真抑塞粉墨登场
第三回 余香阁初点满堂红
第四回 金月兰无端受气
第五回 陆兰芳游园逢土地
第六回 留夜厢假装阔客
第七回 车走雷声香尘一瞬
第八回 章秋谷意气结新知
第九回 章秋谷苦口劝迷途
第十回 兆贵里刘厚卿行令
第十一回 对酒当歌忽逢旧友
第十二回 翻花样偷天换日
第十三回 汪宏超花钱代审
第十四回 一监生录遗受气
第十五回 曲辫子坐轿出风头
第十六回 论妍媸畅谈电气
第十七回 吃花酒初遇假同知
第十八回 设机关流氓传电报
第十九回 闯房间莽客怒生波
第二十回 王云生安排紥火囤
第二十一回 闹张园醋海起风潮
第二十二回 香车宝马陌上相逢
第二十三回 瘟富翁误堕迷途
第二十四回 邱公子狠心惩爱妾
第二十五回 恨无良闭户锁金刚
第二十六回 说瘟生平心论嫁娶
第二十七回 林黛玉春宵引凤
第二十八回 吹大话满口牛屄
第二十九回 写伏辩光棍无颜
第三十回 章秋谷乱叉麻雀
第三十一回 西安坊名士讲嫖经
第三十二回 吊膀子小丑帮忙
第三十三回 姘戏子苦劝陆畹香
第三十四回 杀风景莽客醉飞觞
第三十五回 暗提调碰和叫局
第三十六回 说大话满口吹牛
第三十七回 真急色春宵圆好梦
第三十八回 还带挡做成圈套
第三十九回 陆兰芬雨后试新妆
第四十回 蓝桥咫尺旧雨不来
第四十一回 骂瘟生西楼惊好梦
第四十二回 吃大菜粲花生妙谑
第四十三回 章秋谷痛骂无耻奴
第四十四回 有情人都成新眷属
第四十五回 说官话小子无知
第四十六回 争闲气怒掷缠头
第四十七回 负心郎黄衫求作合
第四十八回 章秋谷惊散野鸳鸯
第四十九回 方小松演说风流案
第五十回 巧姻缘良夜渡银河
第五十一回 美优伶驳翻堂上官
第五十二回 霍春荣利口受官刑
第五十三回 弱书生几成薄幸郎
第五十四回 拍马屁流氓讨好
第五十五回 一封书琴心通绿绮
第五十六回 真大胆登门报信
第五十七回 贡春树一棹载名花
第五十八回 驰宝马争看绿衣郎
第五十九回 萧静园输钱重约赌
第六十回 吃大菜贵绅中计
第六十一回 倒脱靴两番骗局
第六十二回 讨局帐当场出丑
第六十三回 会审官左袒黑心妇
第六十四回 章秋谷有心试名妓
第六十五回 老风流艳福难销
第六十六回 苦温柔太史多情
第六十七回 桃花人面惆怅刘郎
第六十八回 花彩云有意骗痴郎
第六十九回 兆贵里翰林出丑
第七十回 好良宵诗征出阁词
第七十一回 李子霄他乡逢旧友
第七十二回 章秋谷名花成眷属
第七十三回 李子霄销魂春照夜
第七十四回 假病危瞒天造谎
第七十五回 撩云拨雨夜渡银河
第七十六回 假温柔瘟生中计
第七十七回 楼空燕子神女成虹
第七十八回 洪月娥有心讹曲辫
第七十九回 论嫖界新小说收场
第八十回 通关节花钱遭巨骗
第八十一回 演前文重见九尾龟
第八十二回 送萧郎南浦赠将离
第八十三回 风凄繐帐泣凤悲麟
第八十四回 办交涉庸奴降秩
第八十五回 负奇冤烈女骂奸雄
第八十六回 归故里堂上奉慈亲
第八十七回 卖风情陌路遇萧郎
第八十八回 章秋谷意外得奇逢
第八十九回 闯房间流氓横索诈
第九十回 银汉仙槎刘郎惆怅
第九十一回 开花榜名妓占鳌头
第九十二回 红倌人安心施巧计
第九十三回 花低月亚虚度春宵
第九十四回 陈海秋痛恨范彩霞
第九十五回 当冤桶观察开心
第九十六回 借洋钱硬捉瘟生
第九十七回 莺飞草长望断萧郎
第九十八回 范彩霞安心慢客
第九十九回 叉麻雀名士讲牌经
第一百回 打茶围乌龟送礼
第一百零一回 扣局帐陈海秋发标
第一百零二回 酒阑人散软语缠绵
第一百零三回 味莼园遇旧感前游
第一百零四回 跳空槽滑头得志
第一百零五回 祝小春得意占情郎
第一百零六回 危崖勒马虚度清宵
第一百零七回 游张园初看髦儿戏
第一百零八回 情切切密意慰檀郎
第一百零九回 梦巫山良宵圆好事
第一百一十回 传眉语喜遇秋娘
第一百一十一回 赋高唐东墙窥宋玉
第一百一十二回 度良宵名花开并蒂
第一百一十三回 久安里旧雨续新欢
第一百一十四回 弃尘寰烈妇捐躯
第一百一十五回 看马戏忽逢荡妇
第一百一十六回 谋补缺观察入都
第一百一十七回 严选政部办吃虚惊
第一百一十八回 闹相公尚书中计
第一百一十九回 思淴浴名妓嫁衰翁
第一百二十回 王素秋看戏轧姘头
第一百二十一回 联美眷荡子迷香
第一百二十二回 闹茶楼扬慕陶受窘
第一百二十三回 大观园流氓争口舌
第一百二十四回 王素秋家庭翻醋瓮
第一百二十五回 闹花厅白昼敦伦
第一百二十六回 感风寒中丞卧病
第一百二十七回 锡佳名注释九尾鱼
第一百二十八回 换桃符阳春回大地
第一百二十九回 假漂帐嫖客行权
第一百三十回 享温柔误人销金窟
第一百三十一回 聚家庭天伦全乐事
第一百三十二回 设华筵良朋守岁
第一百三十三回 让房间安心慢客
第一百三十四回 忍恶气冤桶无颜
第一百三十五回 发电信开函惊老母
第一百三十六回 抱沉疴三宵占勿药
第一百三十七回 讲嫖经名士高谈
第一百三十八回 洪素卿昧良施巧计
第一百三十九回 闯房间痛骂滑头
第一百四十回 感良朋深交铭肺腑
第一百四十一回 恨天涯深闺挥别泪
第一百四十二回 出吴淞离怀随逝水
第一百四十三回 金观察夜走宝华班
第一百四十四回 舞衫歌扇清夜无愁
第一百四十五回 走章台良宵开夜宴
第一百四十六回 论交涉清言讥俗吏
第一百四十七回 演活剧刻意绘春情
第一百四十八回 印深情软语留春
第一百四十九回 遇秋娘一箭贯双雕
第一百五十回 矢从良缠绵倾肺腑
第一百五十一回 两调头翡翠共移巢
第一百五十二回 循旧例双美拥檀郎
第一百五十三回 中和园书生听戏
第一百五十四回 吃大菜安心寻绮梦
第一百五十五回 访天台三士入桃源
第一百五十六回 饯长亭良朋悲远别
第一百五十七回 解腰缠豪情成义举
第一百五十八回 逢醉鬼狭路动干戈
第一百五十九回 范彩霞歇夏观盛里
第一百六十回 吊膀子淫令得意
第一百六十一回 泼醋当场争口舌
第一百六十二回 杜春心严亲怜少子
第一百六十三回 逢旧待深宵谈秘戏
第一百六十四回 逼残年倌人借债
第一百六十五回 逐香尘游春驰绮陌
第一百六十六回 巧机关深谋排陷阱
第一百六十七回 蓄深心连环施妙策
第一百六十八回 假缠绵爱语稳痴人
第一百六十九回 阻观光无端婴小极
第一百七十回 发清言高论寄牢骚
第一百七十一回 证心期三生传慧业
第一百七十二回 赋皇华小星随使节
第一百七十三回 慰离悰倾心结幽愫
第一百七十四回 暮夜金奸奴行重贿
第一百七十五回 联中外名妓说英雄
第一百七十六回 杀风景恶客试尊拳
第一百七十七回 罡风无赖折柳摧花
第一百七十八回 渡银河秋娘联旧好
第一百七十九回 真阅历发明攻战术
第一百八十回 忆前尘同游钓鱼巷
第一百八十一回 吃花酒騃儒得意
第一百八十二回 闹新闻撞墙翻瓦罐
第一百八十三回 传急电游子还乡
第一百八十四回 挥别泪红杏嫁东风
第一百八十五回 辛修甫良宵逢旧识
第一百八十六回 证前因深情结遥誓
第一百八十七回 甘同梦永夜听鸡声
第一百八十八回 悯哀鸿仁人兴义举
第一百八十九回 吞存款市侩昧良
第一百九十回 章秋谷闭门守制
第一百九十一回 救灾黎大开赛珍会
第一百九十二回 阻星期曲房惊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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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龟
作者:张春帆
第二十六回 说瘟生平心论嫁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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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嫖客谈笑骂官商

却说章秋谷在张书玉院中住了一夜,将近午刻方才出来,走出新清和弄内,穿进迎春坊,径到金小宝院中来。

上了扶梯,走进房内,只见金小宝坐在当窗一张桌上,正在那里对镜梳头,鬟凤低垂,新妆未竟,地隔夜的胭脂映在脸上,晕出淡淡的红色,越觉得丰神绝世,妩媚天然。身上穿一件半新的湖色熟罗短袄,衬着粉红席法布紧身,胸前的钮扣一齐解散,微微的露出酥胸;内着湖色春纱兜肚;下身穿一条品蓝实地纱裤子;脚下拖着一双湖色缎子绣花拖鞋,双翘瘦削,就如玉笋一般,不盈四寸。手中正在那里调和花露,一阵阵的脂粉之香中人肺腑。眉弯秋月,颊晕朝霞,真是春意透酥胸,春色横眉黛。秋谷见了小宝这般风格,不由不暗暗称扬。又见贡春树坐在小宝旁边呆呆的看着,一言不发。

秋谷悄步进来。走到小宝背后。春树正在那里看得出神,全不觉得有人走进。

小宝本是对窗坐着,秋谷轻轻的掩至后边,连那同小宝梳头的娘姨都一毫不觉。金小宝正在对着镜子,细匀铅黄,忽然看见镜子中间添了一个朱唇粉面的美少年立在自家背后,笑容可掬的像要和他说话一般。金小宝出其不意,大吃一惊,吓得他满身香汗,直立起来,叫得一声“阿呀”,回头一看,见是章秋谷立在身后,方才定了心神,已经吓得花容失色,娇喘微微。重新坐下,向秋谷笑道:“耐末总是实梗,走进来响也勿响,人也拨耐吓煞快。人吓人,要吓杀人格嗫!”春树被小宝叫了一声“阿呀”,直头起来,也吓了一跳,抬头见是秋谷,急忙离座相迎,拱手称谢他昨日替小宝解围的好意。

秋谷笑道:“你为什么预先躲避,有心不到张园?你还没有看见昨日的势头,若不是我来解劝,恐怕小宝定要吃亏。从前我原曾向你说过几次,张书玉的性情十分惫赖,不是好说话的人。你住的一夜,又没有什么口角,无缘无故的忽然不去,冷淡起来,偏又被他晓得风声,你成日成夜钻在这里,差不多竟是和他断了交情,怪不得书玉吃起醋来,闹出这场笑话。幸而昨日遇着了我,小宝没有吃亏;万一我不到张园,无人解劝,小宝必定被他揪扭,吃了一场现亏。在千人百众的地方叫他受气坍台,你怎的对他得起?”一席话说得春树闭口无言,面上狠觉有些惭愧。小宝又在旁插口道:“二少格闲话倒的刮嗫,昨日仔勿是二少刚正跑来,拿格张书玉拉仔进去,是倪直头一塌糊涂格哉。”说着,便拉着秋谷的手,笑道:“谢谢耐替倪拉开仔格张书玉,总算倪朆坍台,倪也呒啥补报耐,只好屁股吃人参──后补格哉。”说着,小宝先格格的笑了。秋谷道:“你们真好良心,果然一张床上睡不出两样人来。”说到此处,小宝脸一红,把秋谷肩上打了一下。

秋谷又道:“昨天的事情,原是因你二人而起,我来是个旁人,不干我事。好意前来解劝,恐怕你要吃亏。那知你们二人一样心肠,把自己的事情都卸到旁人身上。一个预先不肯出来,一连忙走了回去,只叫我替你们顶缸,今天还要开我的玩笑,你们自己想想,可有良心么?”春树道:“我昨日实是有事进城,并不是有心躲避,直至晚上一点钟时候方才回到此间。不信,你问小宝便知真假。”秋谷道:“你们两人这样的开心,却苦着我这旁人调停劝解,费了我无数功夫。你自己不听我的言语,惹出事来你倒像没事的一般,可不是笑话么?”春树听了,果然回心一想有些过意不去的地方,连忙向他谢罪,秋谷也一笑无言。

金小宝坐在旁边听他说话,却不住的一双俊眼看着秋谷的脸儿,目不转睛的浑身上下只顾打量。秋谷回头看见,不觉笑道:“诧异得狠,你为着何事,看得这样认真?”小宝不答,又细细的看了一回,方向秋谷笑道:“耐一面孔格勿尴尬,定规是昨日勒浪张书玉搭出来啘。”秋谷被他一口道着,不觉微笑点头。小家又笑道:“耐前日仔末,叫倪‘土地奶奶’寻倪格开心,故歇倪也要叫耐‘金刚老爷’哉!”

说得一房间内的娘姨多笑起来。秋谷更狂笑道:“我倒不是什么金刚老爷。”拍着春树道:“你们这位贡大少爷,倒是个实缺的金刚奶奶。”春树笑道:“你们大家取笑,却无缘无故的把我带上,可和我什么相干呢?”大家说笑一回,随意坐下。

秋谷忽问小宝道:“你可晓得林黛玉如今又到了上海么?”小宝道:“倪是老早就晓得格哉。张园里向也看见歇俚几转。俚耐上年仔嫁仔邱八,一淘转去格,勿晓得俚为啥咿要出来?”秋谷就把黛玉嫁了邱八之后这些肐瘩事情,一段一节的对着小宝细讲,原原本本的直讲了一点余钟。恰好贡春树见秋谷到来,料想他没有吃饭,就到聚丰园叫几样菜,两壶京庄,一同摆了上来。上宝过来斟了一杯酒,便请秋谷上坐。贡春树坐在横头。小宝因秋谷是极熟的客人,便也不拘俗套,随意相陪。(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iz)

秋谷一面饮酒,一面演说林黛玉嫁人复出的事情,把个金小宝听得津津有味。春树在旁听着,也嗟叹不已。

小宝道:“格是林黛玉自家勿好,朆看得清客人,马马虎虎格跟仔别人就走,自然弄勿好哉啘。”春树道:“妓女嫁人,嫁着了邱八这样人家,也算手中选一的了;为什么黛玉还要闹着出来?可见得堂子里头的人,果然一个个丧尽良心,怪不得邱八要这般着恼。幸而邱八毕竟是个好人,还肯开笼放鸟。若是我做了邱八,真把他要关禁终身,那里有这样便宜,好好的放他出去!”

金小宝听了春树这样活风,瞪了他一个白眼,冷笑道:“倪堂子里向倌人,生来阿有啥良心,就是客人到倪搭来末,也是客人笃自家情愿,勿见得客人勿来,倪去拉仔进来格。耐下转当心点,倪堂子里向才是坏人,耐勿要上仔倪格当。”说着,眉尖微竖,俊眼含瞋,薄有几分怒意。春树道:“我不过一句话儿,又不是有心说你,为什么要你这样留心,无端生气?”小宝道:“耐说倪堂子里向才是丧尽良心,还说勿是有心骂倪,阿要叫仔倪金小宝格名字,多骂两声?”春树见小宝一定说骂的是他,无从分辨,只得任他说了几声,含笑不语。

秋谷向春树道:“你刚才的话虽然不错,未免也太过了些,不可一概而论。据我看来,青楼妓女自然大半都是些无耻丧心之辈,然而替他们设身处地细细想来,却也怪他不得。为什么呢?你想,堂子里的倌人做的本来是迎新送旧的生涯,若不说着假话哄骗客人,那里有什么生意?没有生意岂不要倒贴开销,你叫他的良心如何好法?大凡一个好好的良家女子,无可奈何做到了这行生意,已是可怜,做客人的应当可怜他,爱惜他,不要扳他的错处,把他们当作个暂时消遣的名花好鸟一般,才是做客人的道理。所以花街柳巷,俗说叫做顽耍的地方,你想既是顽耍之地,原不过趁着一时高兴,博那片刻的风情。倌人相待殷勤固然最好,就是倌人看承不好,也没有什么希奇。上海的地方甚大,堂子极多,除了一处,还有别人,你就随意跳槽,他也不能禁止,更何苦去争风吃醋,处处认真,实做那‘瘟生’二字。总而言之,倌人看待客人,纯是一个‘假’字,客人看待倌人,也纯用一个‘假’字去应他,切不可把他当作真心,自寻烦恼。若要在酒阵歌场之内处处认真起来,就要如邱八一般,三十岁老娘倒绷孩儿,若不得要闹出一场笑话。你们以为何如?”金小宝听了,连连点头。

春树又道:“话虽如此,但邱八看承黛玉狠是不差,况且邱八预先问过黛玉,叫他自己商量,黛玉一口咬定,定要嫁他,邱八方肯娶他回去。娶到家中之后,黛玉不该又要出来。既然不肯嫁他,为什么要随口答应,叫他还债呢?这不是有心敲邱八的竹杠么?你为什么还要偏护着他,说他不错?”秋谷道:“你说的通是公子哥儿的痴话,全不是我的本心,我何曾偏护黛玉,说他不错?我的意思是说黛玉虽然丧尽良心,邱八也一半自己不好,平空的去问黛玉可肯嫁他。你想堂子里的倌人做的是什么生意,又做着了邱八这样的一个有名阔客,乐得顺水推船,哄得他一个死心塌地,方好骗他大注的银钱,那里有当面回报不肯嫁他之理?就是别个客人,也不能这样有心得罪,何况邱八是个浙江通省的富家。这一问,岂不是问得痴到极处么?还有你这般痴了,当真的同我辩驳起来,可不比邱八更痴一倍么?”春树听了,觉得果然是言言透澈,沁人心脾,便道:“如此说来,上海的倌人是万娶不得的了。”

秋谷道:“也不是这般说法。大凡天地生人,必有本来的性情,就是客人也有客人的脾气,倌人也有倌人的性情。倘或嫖客的性情同倌人不合,倌人的脾气与嫖客不投,就有石崇、王恺的家财,西子、太真的丰调,用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弄不到一块来。若勉强把他并到一堆,彼此的性情不合,一定要闹出笑话,没有好好的收场,岂不是一个为好成仇,一个求荣反辱?何苦要闹到这步田地,弄得两败俱伤呢?即如邱八与黛玉的交情原是十分要好,不过是大家一时鲁莽,没有仔细思量,草草的一个嫁了过来,一个娶了回去,到后来毕竟闹了一场笑柄,倒反大家结了冤仇。所以依我看来,花柳场中只可暂时取乐,就如行云流水一般,万万不可认真,免得后来烦恼。譬如一树名花,种在那水边篱落,临流照影,姿媚横生,你就天天的载酒看花,暂时领略,也未尝不妙,何苦一定要伤根动叶,把他移到家中?虽然锦帐雕栏,殷勤爱护,却是离开了他自己的托根之地,未免水土不宜,雨露不润,眼看着那一株可爱的名花不由的叶萎花落,渐渐的憔悴起来。这还算是好的,更有硬硬的折了一枝,把他供在花瓶之内,天天相对,爱惜非常,却过得不多几天,依然枯死。假使花能解语,你问他可是愿意的么?大抵上海的倌人,只好把他当作名花娇鸟一般,博个片时的欢乐,若定要将他娶到家中,就免不得要杀风景了。从古以来,煮鹤焚琴,蹂香躏王,煞是伤心,这就是这班妓女嫁人的小影……”说到此间,回过头来向金小宝打着苏白道:“先生,倪格闲话阿对?”金小宝正在听得出神,就如醍醐灌顶,草木当春,正在赞叹之际,忽听秋谷问他,连忙点头笑道:“二少格闲话,一句勿错,真真是格过来人哉!说出来格闲话,赛过勒倪心浪挖出来格。不过倪要说起来,讲勿出格当中格道理。”

春树又问秋谷道:“上海倌人的现形,你已经同我说过几番,大约也不过如此。

但是上海嫖客的情形,你没有和我讲过,究竟倌人做起客人来,情愿做那一种呢?“

秋谷道:“现在上海的客人,大约要分两种:一种是官场,一种是商界。论起来,自然是商界的客人好做,既肯花钱,又不闹什么嫖劲,倌人们看着银钱面上,也不得不敷衍他些。但是也有一样难处,那些商人平日之间寸铢积累,刻薄成家,看得那银钱十分郑重,你若要起他的钱来,比要他的命更加刻毒,万一浪费了他一文半钞,更是一生的切骨之仇。独独到了堂子里头,挥霍起来一日千金,绝无吝色,面子上装得甚是大方。谁知他花了银钱,暗中在那里心痛异常,恨不得想法儿仍旧拿回家去。真是哑子梦见妈──说不出的苦。所以那些呆商虽然在倌人身上略略花钱,却是见了倌人,自以为是花钱的客人,大模大样呼幺喝六的不算外,还要拉拉扯扯动手动脚的做出无数的丑态来,差不多要捞回他的本钱方才算数。倌人们虽是心上恨他,无奈自家做着生意,也只好勉强应酬。这是商界中人的现形了。再说官场客人来,更加可笑。无论什么龟奴皂隶出身,只要有了几千银子,遵例报捐,指省分发。到省之后,连他自己也忘了自家的本来面目,居然是一位候补老爷。有时被他撞着木钟,凑着运气,委了一个差使,就立刻花天酒地、驷马高车的阔起来。你想他们的出身本是卑微,又不是什么世家公子,更兼候补的时候只晓得磕头请安、大人卑职这一套仪注,余外的事情,都是昏天黑地,一事不知。这样的一班人物,那里晓得什么嫖界的情形?到了堂子里头,自然而然闹出许多笑话。他除了不肯花钱,还要对着倌人乱吹牛屄,混摆官派。这样的官场客人,你道可笑不可笑?总而言之,官场中人到了嫖界,真是那天字第一号的瘟生,世界之上有一无二的饭桶。到了堂子里头,也是懵懵懂懂的,那该应挑眼儿的地方,他却一毫不懂;偏是那不该挑眼之处,却会忽然撞着他的高兴,平空的发起标来。就是花了几个钱儿,也花得不伦不类的,全不着些腔板。那场面上的花钱,就如吃酒碰和等类,偏偏不肯花销,反说倌人敲他的竹杠;及至倌人私下放起差来,他却情情愿愿,一千八百、三百五百的双手奉送,去塞那无底的狗洞,全不见一些响声。若有朋友问起他来,他还赖得干干净净,不肯招承,好似那属员馈送上司一般。倌人若做着了这种客人,还有些儿贪取。就只有一件,官商两途的嫖客,大约寿头码子居多。一到了堂子里头,就把那倌人钉住,跟前跟后,一步不离,一双色眼贼忒嘻嘻,毛手毛脚的就如饿鬼一般。在旁人看起来,不晓得里头的缘故,不说那客人曲气,是个寿头,反说倌人烂污,做了恩客,所以倌人做着他们这样的客人,有了这样的贪图,便有那样的惹厌。

如今上海的堂子生意,也渐渐的不好做了。“又道:”他们这班做官的东西,真是饭桶,一个‘嫖’字都学不会,你想他还有什么用头?不是我说句笑话,这些堂子里倌人,若叫他去替他们做起官来,怕不到是个通省有名的能吏。官场如此,时事可知。那班穿靴戴帽的长官,倒不如个敷粉调脂的名妓,你道如今的官场还有什么交代?“说着长叹一声。

春树听了多时,等他说定了,便哈哈的笑道:“算了,算了,不用再往下说了。

你那里是讲论什么嫖界,竟是在这里骂人,不过是借着嫖界的名目,发你的牢骚罢了。“秋谷不觉也笑起来,道:”我是借他人之酒杯,浇自己之块垒,狂奴故态,何足为奇!难道他们这班无意识的畜生还不该骂么?“就高吟道:”少年努力纵谈笑,万事终伤不自保。“言下不觉怅然。春村听了,不由的也提起心事来。大家相对无言,觉得大有天壤茫茫之感。

秋谷坐了一会,。忽想起林黛玉约他前去,便立起身来,告辞出去,便一直到惠福里来。走进弄中,数清了门牌,见双扉紧掩,寂寂无人。秋谷轻轻的扣了两声,里边问:“是啥人?”秋谷道声:“是我。”只听得“呀”的一声,一个小大姐走来把门开了。秋谷问他:“大小姐可在家中?”小大姐回他尚未出去。秋谷便走进来,见这几间房子收拾得甚是精致。忽听得楼窗“呀”的开了一扇,黛玉探出身来。

正是:

十年一觉,扬州杜牧之狂;载酒看花,太白西川之痛。

欲知后事如何,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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