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敬宗看了死在石壁角落上的汤金城一眼,心头突然一动,忖道:“汤金城已经逃到这里,何以不打开石门进去?却要用这姓叶的尸体,作为掩护?莫非这道石门之内,有着极厉害的埋伏不成?”一念及此,不觉一手捻着苍须,沉吟道:“老朽虽不知道此处安装了些什么机关,但只要看汤金城逃到这里不敢进去,可见石门之内,定有厉害埋伏无疑。老朽打开这道石门之后,韦公子千万不可鲁莽从事,必须看清楚了再进去。”
韦小宝道:“晚辈对机关埋伏是门外汉,但凭老伯吩咐。”荣敬宗微微一笑,跨上几步,举手在石壁上按动了两下,立即右掌当胸,迅疾往后退下。
石门经过一阵轻震,缓缓裂开一道门户,但却丝毫没动静。石门之内,当然又是一道三尺来宽的甬道,当然也黝黑如墨,伸手不见五指。同样也静寂如死,一点也听不到人声。韦小宝不禁心头暗暗嘀咕:“牡丹一行,除了冉遇春、叶开先一伤一死,其余的人呢?怎会一个不见?”由牡丹为首的这一拨人,是帮主牡丹、总管玉兰、紫薇,芙蓉、凤仙、玉蕾、向导明月、左护法九指判官冷朝宗、护法冉遇春、叶开先,和帮主四名侍婢茉莉、瑞香、杜鹃、蔷薇等人。
就在韦小宝思忖之际,荣敬宗已从汤金城身上,取出了两个圆形铁筒,和十几支“银磷箭”来,口中笑道:“韦公子,来,你退后一步,让老朽试试。”
韦小宝依言退后一步,荣敬宗却跨上一步,右手取了一支“银磷箭”,扬臂朝南道中投去。但见银光一闪划破黑暗,射到六七丈外,紧接着“轰”的一声,地面上突然爆出一片银色火光,幽暗的甬道中,骤然间出现了一片光明。韦小宝凝目瞧去,这条甬道,到了七八丈处,似是有一个转弯,里面如何,虽然无法看到,但这一段路却是一条平整的甭道,看不出有何异处。
荣敬宗仔细看了一阵,觉得毫无动静,心中暗暗奇怪,忖道:“甫道中若无埋伏,汤金城何以不肯入内?”
韦小宝道:“荣老伯,咱们进去瞧瞧。”
荣敬宗为人谨慎,微微摇头道:“老朽总觉得场金城明明知道石门启闭之法,他宁愿和咱们硬拼,不肯入内,此中必有文章。。
韦小宝接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咱们小心些也就是了,老伯你们且在门口稍候,让晚辈进去试试。”
荣敬宗道:“要去,咱们一起进去,也有个接应。”(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iz)
韦小宝道:“不,如果晚辈一个人进去,甬道上虽有埋伏,晚辈一旦发觉不对,立可即时退出。但大家都进去了,甬道并不宽敞,万一前面遇警,后面的人就成了阻碍,岂不大家都要陷入埋伏了?”
荣敬宗听他这般说法,只得点点头道:“韦公子既然如此说了,老朽就不好相强。只是个人不可深入,一旦遇警,立即迅速退出,再商破解之道。”
韦小宝道:“晚辈省得。”说完,一手仗剑,一手托着明珠,举步朝甫道中走去。
荣敬宗目光炯炯,只是凝注着韦小宝背影,一眨不眨。甫道虽黑,但韦小宝手上托着一颗夜明珠,缓步而行,珠光照射,他每一步都可看的清清楚楚,看去十分平静,不像有什么埋伏。荣敬宗深感意外,如果甫道之中,并无埋伏,何以汤金城不肯进来?那是说他不知道石门如何开启了。韦小宝已经走到一丈开外,快到二丈光景,依然一无动静。但就在他一脚跨到离洞门两丈之际,洞门悄无声息的突然阖起。
荣敬宗站在门口,两道目光,只是盯注着韦小宝身上,不防石门会在此时突然阖起。等到警觉,心头蓦地一惊,口中暗叫一声:“不好。”急忙伸手朝开启的机括上按去,哪知方才还能应手开启的石门,这回任你接二连三的按动,石门依然紧闭如故,一动不动。
荣敬宗在这座山腹石窟之中住了四十年之久,各处石门上装置的机括,平日悉心观察,自然并不十分外行。而且也曾按照各处石门机括的装置情形,在自己居住的密室之中,凭借双手,做过一道笨重的暗门。此刻接连按动机括,仍然无法打开石门,心中已经明白,自己知道的只是普通开启之法,这道石门之中,势必另有特别装置,所谓“特别装置”,自然是十分凶险的埋伏了,韦小宝此时必然遇上埋伏无疑。无怪汤金城宁愿留在门外和自己硬拼,不肯以身涉险。
荣敬宗越想越急,额上已经急出了汗水,霍地后退两步,把火筒交到小桃手上,缓缓吸了口气,双掌当胸直竖,一袭青衫,跟着鼓了起来,双目圆睁,猛地吐气开声,双掌凝足十成功力,朝石门中击去。但听蓬然一声大震,甬道中登是卷起了一阵罡风狂飘!荣敬宗被自己发出的掌力,震得脚下不由自主后退了一步!火筒熄灭,甫道中登对变得一片漆黑!小桃不待吩咐,立时打亮起火筒。荣敬宗凝目瞧去,经自己全力一击,石门依然完好如故,纹风不动。他一时哪肯罢休,双掌一合,紧接着又朝石门推去。这样连发了三掌,但听石门上接连响起“蓬”、“蓬”之声,甬道中天摇地动,声势惊人,但哪能把石门震开?荣敬宗这三掌已经用尽了全身力气,颓然叹了口气,方才那股威猛劲势,己然消失不见,代之而起的却是一脸困倦之容。小桃手中执着火筒,在他身旁悄声说道:“荣总管,你老歇一回吧。”
荣敬宗长叹一声道:“老夫早就想到这里面一定有花样,唉!韦公子真要有个失足,叫老夫如何向铁夫人交待?”
小桃咬着红唇,想了想道:“据小婢看来,韦公子武功高强,吉人自有天相,也许有惊无险。”
荣敬宗拾头望望紧闭的石门,长长吁一门气,说道:“但愿如此。”
韦小宝一手仗剑,进入石门之后,他因荣敬宗认定这条甬道,极可能会有埋伏,自然不敢十分大意。好在“骊宝珠”发出的光芒,可以照射到三数丈远,不虞有人在暗中偷袭。而且自己在入洞之时已经运起“护身真气”,纵使有人偷袭,也并无所惧。但他还是耳目并用,步步为营,一步一步的朝里行去。看看已经走了一丈多远,四周静悄悄的,依然没有半点动静。
老实说,珠光虽然只能照射到三数丈远,但十丈之内,只要有人潜伏,也瞒不过他的耳朵。因为人总是要呼吸的,他早已听出这段七八丈远近的甫道中,根本没有人潜伏。就算任何机关消息,在发动之初,也一定会有声音,哪怕是最轻微的声音,也瞒不过他的耳朵。只要发出一丝声音,他相信自己就可以及时发觉,及时应变,但走了这一段路,根本连一丝声音都没有。韦小宝不觉笑了!这座山腹秘道,出自神算子之手,他在每一段南道上,都安上一座石门,那是为了不让外人能够顺利通行,闯进飞鹰教来,因此在每一道石门上,都有不同的启闭之法。试想自己从黄宝洞进来,经过多少段甫道,多少道石门,除了遇上过不少人袭击,几时遇上凶险的机关埋伏?这一想,脚下不由的加快了步伐。
但就在他走到两丈左右,突听身后传来“砰”然一声轻震,石门竟然无故自动阖起。韦小宝心头蓦然一动,暗道:“果然不对。”要知一个武功高强的人,在他小心翼翼行进之时,第一就是随时留意退路,你如果刚走到一丈来远,就发觉石门将闭,也许还可施展极快身法,纵退出去;但到了这离门二丈远近,就是让你及时发觉,也断难退得出去了。
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韦小宝心头方自一凛,耳中同时隐约听到两旁石壁之内,响起一阵轻微的轧轧之声!声音入耳,但见寒光一闪,左首石壁间,突然刺出无数支长剑,一堵三丈来远,七八丈长的石壁上,几乎成了剑壁,少说也有二三百支之多!甫道不过三尺来宽,刺出来的长剑,就有两尺六七寸长。
韦小宝在听到两旁石壁传出声音之时,早就凝神戒备,他出手何等神速,没待长剑刺到身上,右手巨阙剑一道青虹,已经应手而起。但听一阵密如连珠的锵锵之声响处,身左五尺方圆之内,刺出来的长剑,已然悉数被他削断。就在此时,右首石壁上,也同样寒光突出,跟着刺出无数长剑。
韦小宝不加思索,短剑飞处,又是一阵急骤如雨的金铁交鸣,右首壁间五尺方圆刺出来的长剑,也已一齐削断。如今他就站在这五尺方圆之内,这是一条剑道中最安全的地方了,两边壁上剩下半截断剑虽然仍在不住的伸缩,但已不足伤人。仔细看去,但见左右两堵石壁间,并不是同时刺出长剑,而是互相交替,左壁长剑刺出之后,立即缩了回去,但在左壁长剑缩回的同时,右壁长剑就跟着刺出。这就是说,你进入这条甫道,非死不可。因为你发现左壁长剑突出,必然朝右壁闪避,三尺宽的甬道,刺出来的长剑,就有两尺六七,你一定尽量的吸胸收腹,紧贴右壁。但就在此时,你背后石壁上又有密集的长剑急刺而出,这样相互交替,伸缩不已,你身上不戳上几十个窟窿才怪。
韦小宝看了这番情景?心头不禁恍然大悟,叶开先身上一十八处剑伤,大概就是这样得来的,但一个人,能从这样密集的剑道中冲出石门,实在难如登天,因为他不但武功机智同样重要,而且更须有绝世轻功不可。叶开先虽然死了,他能冲出石门,身上仅有十八处剑伤,已可说是极为难能可贵。他想到叶开先,不禁想到随同牡丹来的一行人,在这密集的剑林中,不知有多少人中剑而死。这一想,一颗心不由的往下直沉,自己非进去看看不可,自己更非把这些歹毒的长剑毁去不可。
想到这里,立即把短剑交到左手,右手同时刷的一声,抽出倚天剑,双剑齐发,朝里冲去。但见两片耀目银虹,里着一道人影,上下飞舞,剑光所到之处,立时响起一阵密集如雨的金铁交鸣之声,两边壁上埋伏的长剑,纷纷被宝刃削断,洒落一地的断剑。韦小宝一路挥剑前进,冲到转弯角上,但见地上躺着一个浑身是血的尸体。珠光照处,这人赫然竞是左护法九指神判冷朝宗,他背后一排连中九处剑伤,前胸也有几处剑伤,但没有背后的深。此老武功虽高,但从不使用兵刃,这回就吃了大亏。显然他是发觉左壁刺出长剑,他一双肉掌,如何能和密集的长剑硬拼?于是就朝右壁闪避,不料右壁也突然刺出长剑来,因此他背后剑伤较深,胸前剑伤较浅。
韦小宝看的暗暗叹息一声,道:“冷老,你安息吧。”依然双手舞剑,朝里冲人,甭道斜斜朝里弯去,还有七八丈远近,就到尽头,依然有一墙大石壁挡住了去路。
韦小宝一路像披荆斩棘一般,把甫道两壁所有长剑,一齐毁去。他一长一短两柄宝剑,虽然削铁如泥,但这一条十五六丈长的甬道,少说也有上千支长剑,足足化了一盏热茶工夫,才算完全削断,抵达甬道尽头。回头看去,满地都是断剑,自己要是没有两柄斩金截铁的宝剑,也休想穿过这条剑林似的甭道。正在沉思之际,两边石壁间的“轧”、“轧”之声,忽然停住。壁上残留的半截断剑,本来还在伸缩不巳此时也一齐缩入石壁中去,一点看不出痕迹,一切都已恢复了原状。
就在此时,突听荣敬宗的声音,大声叫道:“韦公子……”声音洪亮,尾音拖得极长,甬道中响起一片回声,一听就知还带着焦虑之音。
韦小宝急忙答道:“荣老伯,晚辈在此。”惊喜的啊声,从转弯处传来。
荣敬宗一条瘦高的人影,也跟着飞掠而来,一眼瞧到韦小宝,人还未到,就关切的道:“韦公子,你没事吧?”
韦小宝极为感动,慌忙迎着道:“荣老伯,晚辈差幸有两支利剑,总算把此处埋伏的长剑,悉予毁去了。”接着就把方才情形,约略说了一遍。
荣敬宗站停身子,上上下下一阵打量,眼看韦小宝连一点衣角都没有划破,一手捻须,微笑道:“幸亏进来的是韦公子,若是老朽,这回也非被刺伤不可。”话声一落,忽然问道:“转角处那具尸体,可是百花帮的人么?”
韦小宝道:“他是百花帮的左护法九指神判冷朝宗,此老出身鹰爪门,以指功见长,平日从不使用兵刃,才有此厄。”
荣敬宗点头道:“不错,这甬道之中,机括拨动,长剑如林,不使兵刃的人,自然吃了大亏。”说话之时,小桃和一名黑衣剑士,已随着赶来。
韦小宝道:“荣老伯,这里大概又是一道石门,那就得麻烦老伯了。”荣敬宗微笑颔首,跨上一步,仔细朝石壁上打量了一阵,才伸手连按几按,壁间石门开处,里面又是一条幽暗的甫道。
韦小宝掌托明珠,一手仗剑,说道:“荣老伯,还是让晚辈进去瞧瞧。”
荣敬宗微微摇头道:“咱们还是一起去吧,这里不会再有剑道了,因为这道门户,从外面开启,较为困难,但在里面的人,只要走进石门,此门即会自动开启,由此一点看来,百花帮的人。可能就是被困在此处了。”
韦小宝道:“既是如此,荣老伯请。”
荣敬宗道:“不,还是韦公子请先,百花帮的人和老朽不熟,遇上了容易引起误会。”
韦小宝说了声:“晚辈那就为老伯开路。”当先举步,迅快而去。
荣敬宗手提长剑,跟着走入,小桃和一名黑衣剑士紧随两人身后而行。这条甫道,却是十分平静,也并无转弯之处,韦小宝因有前面“剑道”前车之鉴,一路走得十分小心。这样深入了三四丈光景,依然并无异处,不觉加快了脚步,笔直向前奔行。这一段路,足足奔冲了一盏热茶之久,依然不见百花帮一干人的踪影。
甫道已经到了尽处,眼前景物也为之一变,火光照处,只见前面竟是一座宽敞的石室。不,那是一座六角形的敞厅,除了自己等人来的这条甬道,再无出路,中间放着一张青石圆桌,六个石凳,别无他物。围着敞厅共有六个长形拱门,但却没有石门,门内黑沉沉的,不知是石室还是甫道。荣敬宗站停脚步,口中不觉“咦”了一声,韦小宝回头道:“荣老伯可是发现有什么不对么?”
荣敬宗一手捻须,沉吟道:“老朽在飞鹰教当了三十年总管,却不知道还有这么一个所在。”
韦小宝道:“荣老伯,方才张天正不是说他们已把原来的秘道加以改建,百花帮的人如果持着从前的秘道地图,那就自入绝地,也许这里就是他们后来改建的了。”
荣敬宗点头道:“老朽只知道飞鹰堂后,加建了一条秘道,作为囚人之处,却不知道还有这么大的地方,这六道门户,并未加门,不知又通向何处。”他目光注视着敞厅,只觉厅上虽然寂无一人,但却隐隐似有一片肃杀之气,不觉微微皱了下眉,朝韦小宝道:“韦公子且在此处稍候不可走动,老朽进去瞧瞧。”话声一落,立即暂运功力,凝神戒备,缓步走入敞厅。
厅上虽然空荡荡的,除了一张圆桌,六个石凳,就再无别物,但荣敬宗却是十分小心,仔细的察看了每一个石凳,然后又沿着敞厅的四壁,缓缓绕行了一周。尤其对六道门户,站在门口,每一道都凝目注视,倾耳细听了好一会,似是仍然找不出可疑之处。韦小宝站了一会,有些不耐,正待跟着过去,突听一阵兵刃击撞之声,隐隐传来!韦小宝耳目何等敏锐,目光倏地转向厅右第三个门户投去。荣敬宗内功精纯,也已听出这阵兵刃交接,来自第三个门户,同时转过身来。
韦小宝因牡丹率领的这一拨人中,左护法冷朝宗和叶开光、冉遇春三个男人,已经二死一伤,剩下的只有牡丹、玉兰、玫瑰、紫薇,芙蓉、凤仙、玉蕾等姑娘,和石神庙当家明月师太尚未露面。这一阵兵刃交接之声,说不定是哪一个遇上强敌,心头自然十分焦急。一时哪还犹豫,纵身掠进大厅,低声道:“荣老伯请在此稍候,晚辈进去看看,说不定是百花帮的人遇上强敌,正在动手。”说完,不待荣敬宗开口,闪身朝第三个门户中仆去。
荣敬宗看他这般匆忙,不好拦阻,事实上也来不及阻止,只得朝他身后说道:“韦公子遇事小心,老朽总觉这大厅六个门户,有些不对。”
韦小宝早已掠出去数丈之外,回头道:“晚辈省得。”这道门户之内,依然是一条三尺来宽的夹道。
韦小宝手托“骊宝珠”,耳目并用,循着兵刃交接之声,一路寻去。他脚下极快,转眼工夫,已经奔出十几丈远近,前面忽然出现了一条横穿而过的夹道。夹道之中,声音极难辨认,尤其那阵兵刃交接之声,时有时无,显然那博斗的两人,一强一弱,或者是一逃一追,此时业已渐渐远去。
韦小宝赶到十字路口,不得不停下步来,仔细辨认一下,但等他停住,那兵刃交接之声,也忽然沉寂下来。过了半晌,才隐隐听到兵刃交击,是从左首传来,不过声音已经去得极远。韦小宝哪还怠慢,急急转身朝左首甬道中迫去,哪知刚走出三四丈远,突听远处响起一声娇叱,传入耳际,这声娇叱,听来极为耳熟,却分辨不出是谁来。心头不觉一怔,急忙刹住身子,再侧耳细听。但这人只娇叱了一声,就不再出声。
韦小宝仔细辨认方向,确定娇叱之声,是从身后传来,刚好和那阵兵刃交接,背道而驰。自己这一耽延,兵刃交接之声,已经杏不可闻。娇叱应该还不太远,他心头闪电一转,立即转身朝身后甫道中扑去。这回他只奔出五六丈远近,瞥见一条苗条人影,从对面转弯处疾闪而出,迎面奔来,双方一来一往,都在奔行之中,自然很快就冲到近前。
那苗条人影身法极快,一见有人迎面奔去,也没看清是谁,不问青红皂白,口中一声清叱,扬手一掌,拍了过来。不,她玉掌才扬,就有一蓬轻烟迎面打来。韦小宝早已收住奔行之势,口中叫道:“琦妹,是我。”一篷轻烟般的细粉,洒了韦小宝一脸,同时“啪”的一声,一只玉掌也拍上了韦小宝的肩头。
那苗条人影微微一怔,接着发出一声惊喜的“啊”声:“大哥,是你……”那是温殷琦,她随着话声,一个娇躯飞快的扑入了韦小宝怀里,玉臂一舒,抱住了韦小宝的身子,娇唇贴着他耳根,低声说道:“大哥,我差点见不到你了。”
韦小宝看她衣衫有几处被剑锋划破,还有血迹,秀发也散乱了,一个人似是十分疲乏,模样极为狼狈,不觉轻轻理着她秀发,说道:“琦妹,你负了伤?”
温殷琦道:“还好,只不过划破了些皮,啊!大哥,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韦小宝道:“说来话长,我是找你们来的,要不是你方才那声大喝,我还找不到你呢。”
温殷琦一颗头靠在他肩上,道:“这里有许多夹道,穿来穿去,像是进了迷宫一般,找不到出路,咱们一行人,就这样渐渐的失散。而且对方的人,隐在暗中,伺机袭击。这些人个个武功剑术,均极高强,我要不是身旁带着迷香,早就伤在他们剑下了。”她微一停顿,吁了口气,轻笑道:“但我仗着迷香,已经杀了他们两个。”
韦小宝问道:“你们是什么时候失散的?”
温殷琦道:“不少时光了,算起来大概已有一个时辰,本来紫薇还和我在一起,后来听到一阵兵刃交接的声音,我们追了过去,哪知在拐弯角上,有人偷袭,等我收拾了那家伙,紫薇就不见了。”
韦小宝道:“你就一直在甫道里打转?”
温殷琦委屈的道:“是啊!我身旁带的几支火折子,都烧完了,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索,越是焦急,越找不到出路……”
韦小宝笑道:“你害怕了?”
温殷琦两臂一紧,一颗头埋在他胸前,不依道:“你还说呢。”
韦小宝只觉她说话之际,吐气如兰,使人欲醉。尤其她一个软玉般的娇躯,贴在自己胸前,两颗心跳在一起,好像触上了电,全身都在燃烧!他轻轻抬起她的脸来,柔声道:“你现在不用怕了。”四目相投,他看到温殷琦长长的睫毛,水汪汪的眼睛,红菱般的嘴唇……两张脸,本来已经很接近,现在更接近了。温殷琦口中轻“哦”一声,娇躯起了一阵轻颤。
就在此时,幽暗的甫道中,忽然剑光一闪,一道森冷寒芒,电射而至,朝两人刺来。此人身法奇快,来的悄无声息,剑势更是劲急无情。韦小宝蓦然警觉,身形向右一倾,带转温殷琦的身子,左手三个指头已经快疾绝他的挡住了对方剑尖,右足飞起,一记“怀心踢腿”,朝来人当胸踢去。他这一接任剑尖,掌心翻起,本来掩住的珠光,突然大亮。原来这偷袭的人,是一个身穿青衫的汉子,看去年约五十出头,六十不到,只要看他来的悄无声息,和出手剑势,武功极高,自然是飞鹰堂的高手无疑。
那青衫人原也只看到甫道上有一个人影,才急欺过来,刺出一剑,不想是一对少年男女,尤其那青衫少年抬手之间,一下就撮住了自己剑尖,心头不觉一惊,急忙身形斜退半步,左手拍开韦小宝踢来一脚,右手一振,圈腕发剑。他这一振腕,功注剑身,那就非被他削落三个抬头不可,但韦小宝这三个指头撮着剑尖,同样力贯指尖,何异钢钳?两人这一挣,但听“啪”的一声,剑尖立告折断,这一段话说来较慢,实则仅是珠光一亮的工夫,两条人影,候然分开。
青衫人不由一怔,怒笑道:“好小子,你居然还是少林门下。”
韦小宝道:“你是飞鹰教三十六将中人?”
青衫人呆了一呆道:“你如何知道的?”
韦小宝道:“三十六将,都是昔年老会主调教出来的人,应该是忠义之士,阁下……”
青衫人惊异地目注韦小宝,截着问道:“你是什么人?”
韦小宝道:“你不用管我是谁。”
青衫人突然目射凶光,沉喝道:“你小子知道的太多了。”刷的一剑朝韦小宝急刺过来。
韦小宝身形轻轻一侧,便自让开剑势,口中朗喝道:“在下不但知道得很多,而且还是替老会主清理门户来的,你是三十六将中卖身投靠异族的鹰爪,今天就难逃一死。”
温殷琦道:“大哥,这人我们非擒活的不可。”
青衫人一剑刺空,心头方自一怔,听了韦小宝的话,心头又不禁大怒,冷哼道:“小子,好狂的口气。”喝声出口,手腕一振,又是刷刷两剑,急刺而出。
韦小宝拍手之间,手中已多了一柄青光湛湛的短剑,但他却并未还击,脚下站立不动,只是上身随着刺来剑势,轻轻摆动了两下,青衫人刺出的两剑,便自落空。韦小宝右手一挥,但听“铮”的一声,压住了对方长剑。就在此时,但见一只纤纤玉手,从韦小宝身旁探出,五指一展,撤出一蓬淡烟。青衫人眼看温殷琦弹出“迷魂药粉”,心知不好,但长剑被韦小宝压住,连抽剑后退都来不及,鼻中闻到一丝异香,眼前一黑,一个人怦然一声,摔倒地上。
温殷琦道:“好了,好了,总算抓到了一个活口。”
韦小宝道:“你要活口作甚?”
温殷琦粲然一笑道:“这里夹道分歧,犹如迷宫,找个人带路不好么?”
韦小宝突然想起荣敬宗的话来:“老朽只知飞鹰堂后,加建了一条秘道,作为囚人之用,却不知道还有这大的地方。”不错,玉蕾、蓼花不知被囚在何处,百花帮的人,在这纵横分歧夹道中分散,都需要一个带路的人,一念及此,不觉点点头,笑道:“亏你想得周到,咱们正需要这样一个人呢。”
温殷琦笑道:“我恨死了他们,才没留活口,后来火折子点完了,一个人转来转去迷失了方向,要想擒一个人替我引路,就是没再遇上贼人。我真有些后悔,先前不该出手太快,方才你听到的一声叱喝,就是我听到了脚步声,大概就是他了。”接着“哦”道:“大哥,你两个朋友,找到了么?”
韦小宝摇摇头道:“还没有。”
温殷琦道:“那不就正好?擒住此人,对我们大有用处呢。”
韦小宝道:“只怕他不肯为我所用,走,琦妹,我们先把他带出去,由荣老伯劝他,也许他会甘心听命。”
温殷琦问道:“荣老伯是谁?”
韦小宝道:“他是先父的朋友,也是飞鹰教飞鹰潭的总管,他就在外面,我是听到兵刃击撞之声,才赶进来的。”
温殷琦奇道:“外面?外面是什么地方?”
韦小宝笑道:“所谓外面,自然还是在昆嵛山的山腹之内,只是在这夹道外面罢了。”接着说道:“此中经过,说来话长,目前无暇详谈,先退出去再说。”一手抓起青衫人,往肩上一搭,回头道:“琦妹决随我来。”手托“骊宝珠”,转身朝甬道行去。不大工夫,就走出石门,回到六角厅了。
荣敬宗因韦小宝去了这许久,正在焦急,看他背着一个人走出,不觉大喜,迎上前去,道:“韦公子怎么去了这许多工夫?你再不出去,老朽就要找你去了。”他话声未落,已看到韦小宝身后,还有一位姑娘,这就连忙颔首招呼道:“方才那阵金铁交鸣,就是这姑娘和人动上手?”
韦小宝笑道:“不是,那阵金铁交鸣,愈去愈远,晚辈没有找到。”说到这里,一面替温殷琦介绍道:“琦妹,这位就是先父好友荣老伯。”一面又朝荣敬宗道:“她叫温殷琦,是岭南温老庄主温一峰的干金。”
温殷琦低着头,跟随韦小宝也叫道:“荣老伯。”
荣敬宗连说不敢,心中觉得诧异,问道:“温姑娘如何进来的?”
韦小宝道:“老伯误会了,她是为了暗助晚辈。”
荣敬宗点头道:“原来如此。”
说话之时,韦小宝已把肩头搭着的青衫人放到地上,问道:“荣老伯认得此人么?”
荣敬宗目光一凝道:“他叫辜鸿生,原是三十六将中人,如今是飞鹰教八大管带之一。”
温殷琦问道:“管带,是什么职务?”
荣敬宗道:“管带,顾名思义,应该管领不少人才对,但飞鹰教的管带,和护法也差不多,地位不算太低,但没有实职,这原是清廷武官的名称,八大管带,都拨在飞鹰堂听差。”
温殷琦道:“荣老伯,你既然认识他,我就先把他弄醒过来,由你老劝他,也许他会甘心听命。”荣敬宗望望韦小宝,问道:“韦公子要老朽说服他么?”
韦小宝当下就把门内夹道分歧,状若迷宫,百花帮的人,渐渐失散,被困在里面,无法找出出路,还有自己两个朋友,也不知被囚禁在哪里。这两件事,辜鸿生自然知道,如能把他说服,就不难迎刃而解。
荣敬宗一手摸着苍须,点点头道:“辜鸿生是三十六将中人,老朽对他自然知之甚捻,此人功利之心极重,如今身为清廷六品记名管带,要想把他说服,放弃功名富贵只怕不大容易……”略作沉吟,口中“唔”了一声,续道:“只有一点,或可使他就范。”
温殷琦粲然一笑道:“晚辈知道了,晚辈自有方法,让他俯首听命。”
韦小宝奇道:“你有什么办法?”
温殷琦粲然笑道:“凡是重视功名利禄的人,没有不怕死的。”
荣敬宗点头道:“姑娘说得极是。”
温殷琦不再说话,举步走到辜鸿生身前,突然伸出两根玉管似的纤指,接连点了他三处穴道,然后从怀里取出一个小蓼花瓶,旋开瓶盖,用指甲挑了少许药粉,弹在辜鸿生鼻子之上。这真是灵验无比,他闻到药末,昏迷的人,立即打了个喷嚏,倏地睁开眼来。他目光转动了一下,看到荣敬宗、韦小宝、温殷琦等人,脸色不禁微微一变,忽地从地上抬身坐起,这一坐起,他登时发觉身上被人点了穴道,手足均无法抬动。
荣敬宗道:“辜兄醒来了么?”
辜鸿生望着他道:“荣总管在这里就好,兄弟被人点了穴道。”他果然是贪生怕死之人,见了荣敬宗,大有告饶之意。这也难怪,如今是大清朝的天下,他又是“功狗”,当上了官的人。大凡做官的人,没有一个不想往上爬的。往上爬,就是前程远大,性命焉得不值钱?
荣敬宗手拂苍须,说道:“辜兄可知张天正已死,水轻盈败走了么?”
辜鸿生听得大吃一惊,道:“荣总管此话当真?”
荣敬宗道:“兄弟已经不是飞鹰教总管了,辜兄不用再以总管相称。兄弟和辜兄相处四十年,要奉劝辜兄,咱们本是炎黄子孙,太阳神前磕过头的教友,原不该替异族作鹰犬……”
辜鸿生脸色剧变,骇然道:“荣总管,你反了?”
荣敬宗道:“不错,兄弟和辜兄昔年同受老会主栽培,飞鹰教沦入清廷手中,就成了屠杀江湖同道的刽子手。咱们不该再受人利用,此刻,该是你觉醒之时了,只要你肯和咱们合作,兄弟保证,决不伤一根毫发。”辜鸿生似是心交战,拿不定主意,双目微阖,只是沉吟不语。
温殷琦道:“姓辜的,告诉你,我点的穴道,是岭南温家的独门手法,你如想妄自运气解穴,那就当心运气入岔好了。”
辜鸿生双目乍睁,冷声道:“你们要待怎样?”
温殷琦道:“那要看你怎么一个态度了。”
辜鸿生道:“在下落在你们手里,生杀之权,操在你们手上,在下又能如何?”
温殷琦道:“眼前你只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顺我者生,逆我者死,一生一死,只有听凭你自己选择。”辜鸿生拿目望望荣敬宗,荣敬宗故作不见,别过头去。
辜鸿生道:“楼蚁尚且贪生怕死,一个人好死不如赖活,但在下想听听这一生一死两条路,如何生法?又如何死法?”
温殷琦道:“说来也很简单,第一条路,就是方才荣老伯说的,只要你肯和我们合作,不妄存丝毫侥幸之心,意图逃走,等我们离开昆嵛山之后,不论你为善为恶,为友为敌,都放你自去。至于第二条路么……”忽然住口不言。
辜鸿生道:“第二条路怎样?”
温殷琦道:“第二条路,就是要你供出这里地道的情形和你们囚人的所在,如果你不肯说,我们会严刑逼供,必将把你刑逼至死。”
辜鸿生面上微有怯色,低垂着头,喃喃自语道:“辜某一世为人,岂能这般无声无息的死去?”
温殷琦道:“是啊!只要出了飞鹰教,我们可放你自去,这样平白死去,不是太可惜了?”
辜鸿生望了温殷琦一眼,说道:“好吧!你先说说,要在下如何合作?”
温殷琦道:“你那是答应了,好,所谓和我们合作,共有两点,第一,就是替我们带路,找到失散在夹道中的百花帮的人。第二是带我们在囚人的地方,救出韦大哥的两个朋友。”
辜鸿生道:“就是两件事?”
温殷琦道:“不错。”
辜鸿生道:“好,在下答应了,你替我解开穴道。”
韦小宝回头望望荣敬宗,问道:“荣老伯,他说的话可靠么?”
荣敬宗一手摸着苍须,呵呵笑道:“这个就难说了,老朽和辜兄,昔年虽是同列三十六将之中,但一旦当上了清廷鹰犬,就极少信义可言。”
辜鸿生看看荣敬宗,心头十分气愤,忖道:“荣敬宗你也没想想,当年你是同样向清廷投降的,直到如今,我不过是一名从六品的管带,你姓荣的却是正六品衔总管。你口口声声叫人清廷鹰犬,难道你不是鹰犬?”但这话他可不敢说出口来,只是苦笑道:“荣老哥,咱们相识几十年了,难道还信不过兄弟么?”
温殷琦没待荣敬宗开口,接道:“是啊!荣老伯和你相识了几十年还信不过你,我又如何信得过你呢?”说到这里,忽然仰手从怀中取出一颗药丸,说道:“这样吧?你把这颗药丸吞下,我就替你解开穴道。”
辜鸿生朝她手中看了一眼,问道:“姑娘手中可是毒药么?”
温殷琦忽然展齿一笑道:“不是,岭南温家从来不做毒药。这颗叫做“失魂丹”,服下之后,如在十二个时辰之内,得不到解药,药性就会发作,一个人像失魂落魄一般,一切都忘记得干干净净,形同白痴,终身无药可救。”
辜鸿生道:“这药丸果然恶毒得很。”
温殷琦道:“不要紧,我有解药,你服下了“失魂丹”之后,我先给你两颗解药,就可维持六个时辰。”
辜鸿生道:“六个时辰之后,是否仍须服用解药?”
温殷琦道:“你说对了,过了六个时辰,我自会再给你解药的。”
辜鸿生道:“姑娘是说,每过六个时辰,就得服一次解药了。”
温殷琦道:“那也不用,服过六颗解药就可没事,我们也许不用六个时辰,就出去了。那时,我自会把四颗解药一起给你的。”
辜鸿生道:“那是说,在下没有完全取到解药之前,必须全力保护你的安全了。”
温殷琦望望韦小宝,琦然笑道:“用不着你保护我,我和韦大哥走在一起,什么人也伤不了我。”她说来十分自然,但谁都听得出她和韦小宝情爱极深,有着无比的信赖。小桃站在边上,偷偷地看了韦小宝一眼,心里不由升起一丝少女特有的嫉妒。
温殷琦话声一落,接着说道:“好啦,我话已经和你全说明白了,现在你快把它吞下去吧。”辜鸿生看看药丸,心头大感犹豫。
温殷琦笑了笑道:“你穴道受制,我本来就用不着和你多费口舌。”突然左腕一探,捏开辜鸿生的牙关,右手迅速把药丸投入他口中,随手在他后颈上拍了一掌,然后替他接上了牙关。
辜鸿生身落人手,心头虽是气愤,却是敢怒而不敢言,直等温殷琦给他接上牙关,不觉大声道:“姑娘,解药呢?”
温殷琦笑道:“你急什么?我答应给你,自然会给你的了。”说着,双手一翻,连拂带拍,解开了他被制的穴道,取了两颗朱红的丹丸,随手递了过去,道:“这是解药。”
辜鸿生从地上站起身子,一手接过解药,迅快纳入口中,另一只手却闪电般抓出,一把扣住温殷琦的脉腕,随手一带,后退了三步,把她身子挡住自己身前,沉喝道:“你们谁敢过来,辜某就先杀了她。”他这一下出手奇快,韦小宝、荣敬宗全都措手不及,眼看着他带着温殷琦退出去三步远近。
荣敬宗冷哼道:“辜鸿生,老夫没说错吧,一旦当了清廷鹰犬的人,就毫无信义可言。”
辜鸿生大笑道:“和你们这些叛逆,讲什么信义?”
温殷琦任由他扣着脉腕,脚步跟舱,跟着过去,口中尖叫道:“你这是干什么?”
辜鸿生得意的道:“小丫头,你只要把解药交出来,我就饶你一命。”
温殷琦道:“你莫要忘了我是岭南温家的人。”岭南温家以迷药驰誉江湖,因此江湖上人有一句话:“岭南温家的人一身都是迷药。”
正在此时,突听有人接道:“辜兄先点了她的穴道。”话声甫出,敞厅四周六个门户之中,同时出现了六个一身青色劲装手仗长剑的汉子。
荣敬宗双目精光暴射,沉喝道:“杨志高,你来得正好。”就这句话的工夫,但听“砰”的一声,辜鸿生一个人忽然摔倒地上。
上首左边一道门户中出现的是一个中等身材、面貌白哲的中年人,正是三等虾杨志高,水轻盈从京里带来的二名亲信之一。只要看他双目炯炯有光,不但武功极高,而且还是个十分精悍的人。杨志高才一现身,就见辜鸿生忽然无声无息的倒下去,心头不禁蓦然一惊,急忙喝道:“你们还不快去接应?”他喝声出口,立时有二个青衣汉子一个箭步,朝温殷琦欺了过去。
温殷琦冷冷一笑道:“你们谁敢过来?”扬手处,飞出一篷黑色烟雾。那两名青衣汉子方才听她说出是岭南温家的人,此时看她扬手打出一蓬黑烟,自然识得厉害,哪敢怠慢,掠去的人,慌忙闭住呼吸,急急往后跃退。
温殷琦琦然一笑道:“瞧你们连一把沙土都这般害怕,还充什么字号?”她这一把确实是沙土,但没有人敢向她逼过来。温殷琦也不去理会他们,自顾自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用指甲挑了少许药来,轻轻弹在辜鸿生鼻孔之上。辜鸿生打了个喷嚏,突然清醒过来,揉揉眼睛,挺身从地上站起。温殷琦望着他,偏脸笑道:“辜大管带,你还要扣着我手腕,逼取解药么?”
辜鸿生吃过苦头,哪里还敢鲁莽出手,尤其自己被迫吞服了“失魂丹”,只服过两颗解药,惹翻了温殷琦,只要她不给解药,岂非弄巧成拙?他对自己性命,有着无比的珍惜,一念及此,不觉堆起一脸笑容,连连陪笑道:“姑娘迷药,果然厉害,在下已经领教了,咱们既已有约在先,双方都得遵守,对不?”
温殷琦道:“你只管放心,咱们如能在六个时辰之内,退出山腹秘道,我自会把四颗解药,一起给你。”
辜鸿生道:“好。”
温殷琦道:“但在山腹秘道之内,你就得听我的了。”
辜鸿生道:“一言为定。”
温殷琦目光一动,低声道:“他们快动手啦,你随我过去。”说完,轻移莲步,朝众人立身之处走去。
辜鸿生已经知道温殷琦迷药的厉害,哪敢再存侥幸偷袭之心,果然乖乖的随着温殷琦身后走去。原来这一阵工夫,双方已经剑拔弩张,大有立即动手之势。韦小宝关心温殷琦的安危,只是注视着这边的动静,此时眼看温殷琦朝他走来,才算放心。荣敬宗是一行人中的领头,这时和杨志高正面对垒,双方正在互相斥责之中。
只听杨志高大声道:“荣敬宗,朝廷待你不薄,你居然敢口发胡言,说出大逆不道的话来,你这是反了?”
荣敬宗呵呵大笑道:“杨志高,你也是炎黄子孙,大汉民族,你自己数典忘祖,认贼作父,才是反了。告诉你,飞鹰教是太阳教的飞鹰教,被你们清廷鹰犬控制了二十年,成为残杀武林同道的帮会,只要有血性的武林中人,人人得而诛之。现在,出卖飞鹰教的罪魁祸首张天正已经伏诛,你们主子从京里派来的亲信水轻盈,也已逃走,凭你杨志高这么一个小角色,老夫也懒得动手,你还是自己束手就缚的好。”
张天正已死,水总监逃走,这两句话,听得扬志高心头暗暗震惊,只要看荣敬宗说话的神色,似乎不像有假!但继而一想,又觉得不对,仅凭荣敬宗和一个青衫少年,哪能是水总监的敌手?何况水总监手下还有一位红衣大师精擅瑜珈神功,无人能敌……他心念闪电一转,不觉大笑道:“荣敬宗,你少冒大气,尔等进入飞鹰潭绝地,那就不用再想出去了。”原来这里叫做“飞鹰潭”。
荣敬宗道:“很好,咱们多说无益,那就在手底下见见真章了。”锵的一声,撤出了长剑。
韦小宝倏地跨上一步,说道:“荣老伯,杀鸡焉用牛刀,还是让晚辈来对付他们吧。”
温殷琦叫道:“韦大哥,慢点。”
韦小宝回头道:“琦妹,有什么事?”
温殷琦笑道:“不知这姓杨的够不够资格和你动手?我想还是让辜朋友先出手试他几招的好。”说到这里,一手理理鬓发,转过脸去,道:“辜朋友,这第一场,还是你上去接那姓杨的几招吧。”她话声虽然柔琦,但这话对辜鸿生却无异是命令。
辜鸿生听得不禁一怔,脚下犹豫了一下,但他性命操在人家手里,不敢违拗,右手一抬,撤出了长剑,举步朝杨志高面前逼去。这下,直看得扬志高心头猛然一凛,双目盯注着辜鸿生的脸上,喝道:“辜鸿生,你怎么了?可是被妖女迷失了神志么?”
辜鸿生欠身道:“回总管,属下很好。”敢情杨志高还是“飞鹰潭”的总管。
杨志高道:“那你给我站到边上去。”
辜鸿生苦涩的笑道:“总管原谅,兄弟这是情势所逼……”
杨志高吃了一惊,喝道:“你也想造反?”
辜鸿生额上流出汗珠,说道:“兄弟身中温家“失魂丹”,不得不尔。”
温殷琦催道:“辜朋友,尽说干么,快动手呀!你今天放过了他,等出了山腹秘道,他还会放过你么?”
辜鸿生心头蓦然一震,咬咬牙道:“不错,杨志高,今天兄弟除了和你一拼,确是别无路走。”挥手一剑,刺了过去。
杨志高又急又怒,右腕一翻,“当”的一声,压位辜鸿生长剑,厉声道:“辜鸿生,他们只有这几个人,而且已入绝地,还能支持多久?你如何听信乱党的话?”
辜鸿生刷地抽回长剑,摇摇头说道:“不成,兄弟如果没有解药,就活不过明天。”
杨志高厉声道:“你依附叛逆,就活不过今天。”长剑一摆,大喝一声道:“你们还不给我一起上把这几个叛逆拿下了?”每一道门前,都站着一个青衣劲装汉子,他们明明听到“总管”下的攻击令,但他们却依然凛立如故,一动没动。
杨志高气得脸色铁青,怒吼道:“你们都是死人?还不给我围上去?”
温殷琦淡淡一笑道:“他们虽然没死,但不会再听你的了。
杨志高猛然一惊,怒声道:“是你在他们身上做了手脚?”
温殷琦嗤的一声笑道:“你说对了,他们都中了我的无形迷香,只留下你一个,那是我让给辜朋友的。”
杨志高听得胆战心惊,但他脸上丝毫没露,沉哼一声道:“好个妖女,手段果然毒辣得很。”口中和温殷琦说着,左手“呼”的一掌,却朝辜鸿生迎面击去,人已借势纵起,迅疾朝身后一道门户倒跃过去。这原是电光石火般事,他自以为这一掌突起发难,可以逼住辜鸿生的追击,自己就可安然退入门内。只要退入甫道,里面山道交叉,就无人能阻拦他了。
哪知他身形堪堪纵起,只听韦看毅大喝一声:“你往哪里走?”左手击出一掌。他这一掌出手,立时有一团强猛劲力,呼啸涌出。但掌力并末击向杨志高,而是击到他身后四五尺处,正是那道石门的前面。韦小宝内功精纯,屡经大敌,使他对敌经验大增,这一掌拿捏的时间恰到好处,他掌力撞到门口之时,杨志高往后纵退的人,也刚刚掠到。杨志高身为大内三等侍卫,一身武功自然也不会弱到哪里去,在他纵退之际,陡觉身后风声有异,百忙中蓦地一吸气,身在悬空,硬行向左扭转,护胸左手闪电横臂挥出。
他纵然应变得快,这一掌横击在韦小宝涌向石门的掌风边缘,两股劲力一交,他悬空发掌自然吃亏,一个人立被震出数步之多。但这是他预料中的事,主要是为了脱出韦小宝的掌风之外,因此身子被震飞起,落到数尺远近,便自站定。只此一掌,他已发觉这青衫少年功力之高,大出他意料之外。只此一掌,韦小宝也同时发觉杨志高是一个劲敌。因为杨志高纵退的人,忽然撞上掌风,他纵有封架之力,也应该有措手不及之感。但眼看就要为掌力击中之时,他身在半空,居然扭转身子,横臂拍出一掌,再借势飘退,非有高深内功和绝高轻功的人,决难办到。韦小宝拍出一掌之后,并未追击。
荣敬宗手拂苍鬓,呵呵一笑道:“杨志高,今日之局,你大概也可看得出来,如不束手就缚,要想生离此地,只伯比登天还难了。”
杨志高一张白皙的脸上,色如喋血,手中长剑一摆,厉声道:“荣敬宗,你敢不敢和我拼个生死存亡。”
温殷琦插口道:“你和辜朋友还没比划,就想逃走的人,还敢找荣老伯拼斗?”
辜鸿生迟迟不敢出手,为的就是杨志高终究是清廷的三等侍卫,自己如果还想往上爬,就不能得罪了他,但此刻形势已然完全改观,只要听荣敬宗的口气,杨志高已无逃走的可能。杨志高既然对他不再构成威胁,而且荣敬宗这一方已然占了绝对优势,此时再不出手,更待何时?要知一心只想升官发财的人,没一个不会投机取巧的,辜鸿生自然也并不会例外。温殷琦话声方落,辜鸿生候地右足跨开一步,长剑扬处,左手剑诀朝前一指,说道:“杨总管,兄弟逼于形势,说不得只好开罪了,你请。”
杨志高怒哼一声道:“好吧!勾结叛逆,与叛逆同罪,杨某就拿你祭剑。”喝声出口,刷的一声,长剑已经横摇出去。
辜鸿生喝声:“好。”霍地一个旋身,抢到杨志高侧翼,长剑一招“金雕展翅”,往外疾展,森森剑锋,闪电般猛刺敌人肩臂。杨志高身法快极,一剑出手,方位立变,反手一剑,应招发招。但听“当”的一声,双剑击实,双方的人都不禁后退了一步。辜鸿生只觉虎口发热,长剑被荡开了数尺,心头暗暗震惊。
杨志高口中冷嘿一声,突然欺身过去,长剑连展,接连刺出五剑。辜鸿生自然不肯示弱;剑法展开,攻守相连,接下对方五剑,也还击了三剑,就候地分开。杨志高志在速战速决,因此一分倏上,再次扑攻过去。两人两度交锋,谁都不敢轻视对方,各自展开一身所学,力拼硬搏。杨志高使的是“长白派剑法”,剑走刚猛一路,长剑起处,如宝蛇疾舞,如鹰隼回翔,大开大阖,使得虎虎生风,煞是韦厉。辜鸿生的剑法,轻灵飘逸;变化繁复,一个人青光缭绕,来去如风。
候忽之间,已斗了三五十招。杨志高最初自恃功力,以为辜鸿生只是自己一名下属,还不是手到擒来?心中急于速战速决,连番抢功之中,迭走险招。不料辜鸿生剑法轻灵之极,门户又封得极严,打到三五十招,非但讨不了半点便宜,而且有几次过于急躁,还几乎给辜鸿生长剑扫中,心头不禁急怒交进。其实杨志高不知道,辜鸿生比他更为吃力,他剑法虽然轻巧多变,但功力到底稍逊,用尽全力才能打个平手。而且每当兵刃相交,都感到对方剑上,有一股极大力道,犹如铁锤挟风,当胸压下,他不住的运气凝功拼命支撑。
又拆了二三十招。杨志高这时也已看出,辜鸿生剑法虽然不弱,但功力却比不上他。这一发现,杨志高不禁冷笑一声,剑法一变,暗暗凝聚功力,剑身满布真力,开因之间,剑风激荡,一二丈内,嘶嘶有声!只听一声“当”“当”剑击之声中,辜鸿生虽然接下了他几剑,但—个人却被震得连退了几步。
杨志高一招得手,口中冷嘿一声:“看你还接得下本座几剑?”只不过几招工夫,辜鸿生已被逼落下风,在杨志高着着进遏之下,不得不举剑封架。剑剑交击,“当”、“当”金铁交鸣声中,辜鸿生越发后力不继,被逼得汗流浃背,步步后退,几乎已无还手之力。
温殷琦低声道:“大哥,辜鸿生已经不行了,你快出手吧。”
韦小宝淡淡一笑道:“不要紧,他还可以挡得两三招。”
话声之中,但听“嘶”的一声,辜鸿生左袖已被杨志高剑锋划破,心头蓦吃一惊,急急后退。杨志高霍地欺上一步,又是一剑扫去。辜鸿生急忙举剑封架,但听“当”的一声,只觉右臂一阵酸麻,长剑被直荡开去。这下门户大开。杨志高双目通红,一声不作,振腕发剑,一道寒光,快逾逾电,当胸直刺过去。在这电光石火之际,杨志高但觉身侧疾风讽然,似是有入直欺过来,他连转念头都来不及,突觉右腕一紧,已被人家扣住,紧接着一股大力从那人掌中传出,五指一松,自己竟然身不由主一个颤抖,往后摔去。
这真是有如梦靥一般,连人家影子都没看清,就稀里糊涂地摔了个跟头。但杨志高终究是大内高手,武功高强,借着摔出之势,长剑迅快在地上一点,双脚从头顶翻过,落到地上,人已笔直站稳。定睛瞧去,只见韦小宝空着双手,潇洒地站在自己面前。
杨志高不知青衫少年是谁,心头又惊又怒,眼看对方空着双手,一时不由得凶心突发,口中大喝一声,呼的一剑,横扫过去。他这一剑含恨出手,蓄势而发,宛如匹练横飞,剑光横及八尺,以为对方空着双手极难躲闪,如能把敌人拦腰两截,岂不快哉?哪知剑光划过,竟然扑了个空,韦小宝身法怪异,也不知是怎么给他避过的,依然站在那里,连脚步都未移过一步。
杨志高不禁怔了一怔,他不信自己在剑上下了二三十年苦功,连一个空着双手的人衣角都刺不到。同时强敌环伺,同来五人均已中了那小丫头的迷药,自己若不给他一个措手不及,刺倒一个个人,急谋脱身,只怕真要毁在此地了。他想到这里,哪还犹豫?手中长剑候地回转,刷刷两剑,直劈过去。他这两剑,是继横扫一剑而发,说来较慢。其实不过转了念头的工夫。在旁人看来,他横扫一剑落空之后,就接连着劈出两剑。
这回杨志高看得清楚,第一剑劈出,韦小宝身形微微侧了一下,剑光贴着他右侧衣衫直落,第二剑自然比第一剑更快,劈向他往左避让的身子。但韦小宝身上好像长着眼睛,剑势未落,他身形又轻轻一侧,这一剑又落了空。杨志高简直如遇见鬼魅,从他出道以来,从未遇到过这等离奇的身法,一时惊得不知所措。
韦小宝突然一声长笑,右手一拾,手中已经多了一柄四尺长剑,剑尖朝杨志高一指,朗声道:“姓杨的,你此时放下长剑,束手就缚,咱们只要废去你武功,仍可留你一命,如再……”
杨志高到了此时,已经豁出命去,喝道:“老于和你拼了。”抖手一剑,急如星火,当胸就刺。韦小宝冷笑一声,长剑反手一绞,“嗒”的一声,拍在杨志高剑身之上。杨志高只觉执剑手臂,被震得一麻,五指剧痛,一柄长剑再也掌握不住,当的一声,落到地上。
韦小宝右腕一抬,雪亮、森寒的剑尖,已经点在杨志高的咽喉之上,冷笑道:“姓杨的,你还有何说?”杨志高一声不作,闭上了眼睛。
荣敬宗看出不对,急忙一跃而出,伸手一指,点了他的穴道,然后用力捏开杨志高的下颚,只见他口中缓缓流出黑血。荣敬宗跌足道:“这厮果然服毒自栽了。”右手一松,杨志高一个身子,“砰”然往后便倒。
温殷琦骇然道:“好厉害的毒药。”
荣敬宗道:“这是大内特制的毒药,只要用舌尖一拨,一口咬碎,就毒发身死,无药可救。老朽一时疏忽,竟然让他服下毒药。”
辜鸿生眼看杨志高服毒身死,心中暗暗放下了一块石头,急忙走将过去俯下身子,探手在他怀中一阵掏摸,取出用红线串着的三枚金钱,递给了荣敬宗,说道:“荣总管,这是开启飞鹰潭石门的锁匙,你老收了。”
荣敬宗接到手上,只觉这三枚金钱比一般制钱稍厚,入手甚重,想是纯金制成,不觉问道:“飞鹰潭石门?飞鹰潭在哪里?”原来他身为飞鹰潭总管,却不知“飞鹰潭”这个名称。
辜鸿生道:“飞鹰潭就是飞鹰堂囚人之处,囚禁在里面的,都是叛逆重犯……”
荣敬宗一手持须,奇道:“老夫身为飞鹰潭总管,竟然不知此事。”
辜鸿生道:“这是水总监来了之后,由杨志高一手建造的,这一带的总称,就叫飞鹰潭,杨志高是这里的总管。”
韦小宝问道:“你说的石室在哪里?”
辜鸿生道:“石室就在这座六角大厅的下面。”
荣敬宗道:“如何下去?”
辜鸿生道:“开启第一道门户,须有六个人一齐动手,把这里六个石凳同时朝中间推去,把石凳推到石桌底下,就可现出门户了。”
荣敬宗回头看去,自己五人,加上辜鸿生,正好六人,这就说道:“咱们正好六人,那就一齐动手吧。”
温殷琦看了被自己迷倒的五人一眼,问道:“荣老伯,这五个人,如何处置?”
荣敬宗道:“老朽之意,咱们先把地室中被囚的人,救出来了再说吧。”
当下就由荣敬宗、韦小宝、温殷琦、小桃、黑衣剑士和辜鸿生六人,各自分开站到六个石凳前面,由荣敬宗发出口令,大家同时把石凳往中间推去。这六个石凳,如果一个人要想搬动,那就像生了根一般,但此时由六人同时推动,说也奇怪,居然应手推动,轻而易举地推到了石桌底下。就在此时,只呀地底一阵隆隆轻震,那圆形石桌忽然缓缓往下沉去。
辜鸿生忙道:“荣总管,这石桌就是通往石室的升降机,一次可下去六人,要下去的人,等石桌下沉到与地面一样平时,才可以跨上去。”
荣敬宗目光一掠,说道:“韦公子和老朽、辜兄三人下去就好,温姑娘暂时在上面守留吧。”说话定时,石桌渐渐已沉到相地面相平,荣敬宗当先举步跨了上去。
韦小宝、辜鸿生也相继踏上。石桌下沉之势原极缓慢。但沉入地面之后,下降就比先前快得多了。温殷琦不放心,手持火筒,站在圆形的窟窿口上,探首下望。韦小宝手托“骊宝珠”,举目打量,这下降之处,就像一口古井,自己三人,随着桌面笔直下降。不消一会,石桌已经落到一间石室中间,便自停住。韦小宝暗自估计,这笔直下降,离洞顶少说也在十丈以下了。
辜鸿生道:“到了,二位可以下去了。”说着,纵身跃落地面。
荣敬宗为人谨慎,等辜鸿生跃落之后,跟着纵身落地。这是一间四方形的石室,约有五六丈见方,但除了从上面降落的一张石桌六个石凳,四周空荡荡的别无一物。辜鸿生落地之后,第一件事,就急急忙忙的移开一个石凳,很快在石凳上坐了下来。荣敬宗道:“辜兄,你这是做什么?”说话之时,右手已经凝蓄掌力,只要发现辜鸿生有何异动,立可取他性命。
辜鸿生朝他苦涩的笑了笑道:“兄弟一条性命,系在温姑娘手里,兄弟还不想死。这石桌降落之后,如果没人把石凳移开,它就会自动往上升去,那时,除了上面再有六个人推动石凳,等它下降,咱们就无法上去了。”
荣敬宗道:“原来如此。”说着,也顺手移开一个石凳,坐了下来,一面问道:“这间石室,并无门户,要如何才能开启?”
辜鸿生一声诡笑道:“这里共有三道石门,荣总管在飞鹰教耽了四十年,对山腹秘道的各处石门,自然最是熟悉不过。开启这三道石门,方法也并无不同,凡是飞鹰教的人,只须举手之劳,就可把它打开……”
荣敬宗沉哼一声道:“那要这三枚金钱何用?”
辜鸿生笑道:“这就是为了防备飞鹰教万一有了内奸,或者囚禁之人就是飞鹰教的高级人士,难免有人冒死潜入,来此救人,看到石门开启方法和各处甫道石门,并无异处,自会伸手按动机括,但在石门启之时,也就触动了里面安装的埋伏。立时会有极厉害的暗器射出,开启石门之入,纵有一身武功,也极难躲闪。”
荣敬宗哼道:“好恶毒的心机,那么这三枚金钱,又有何用?”
辜鸿生道:“因此在开启石门之前,必先投下一枚金钱,闭住埋伏,方可按动机括,开启石门。”
荣敬宗道:“老夫面前,希望你辜兄别耍花样。”
辜鸿生道:“这个荣总管但请放心,兄弟说过,兄弟还不想死。”
荣敬宗道:“你知道就好。”伸手取出三枚金钱,朝辜鸿生递去,说道:“那就有劳辜兄,去把三道石门,一齐打开了。”
辜鸿生接过三枚金钱,笑了笑道:“荣总管多疑的很。”
荣敬宗道:“这叫做防人之心不可无,你辜兄平日为人,老夫清楚得很。”
辜鸿生耸耸肩道:“荣总管不相信兄弟,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双手一挣,拉断了串着金钱的红线,站起身,举步朝正面一堵石壁走去。荣敬宗立时起身跟了过去,提着右手,力聚掌心,随时都可发掌劈击。韦小宝也不怠慢,紧随着走了过去。
辜鸿生走近壁前,口中说道:“这间石室,是囚禁较为高级人士的,里面一共有两间,住得比较舒适,也不用戴刑具,因为到了这里面,就是有通天之能也休想出得去。”他一面说话,一面俯下身去。
原来石壁底下,有一条极细的裂缝,若非仔细察看,决难发现。辜鸿生弯着腰,就把手中一枚金钱,往缝中投去,但听壁下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就偃无声息。辜鸿生直起腰,举手在壁上连按两按,但见两道石门,缓缓从中开启,往两旁移开。这石门之内,齐中隔为两间,正面各有;道粗如儿臂的铁栅和一道铁门,里面地方不大,却有一张木床和一几一椅,两间石室完全一样,但却并没有人。荣敬宗道:“辜兄,这里没有人。”
辜鸿生道:“兄弟说过,这两间是囚禁较为高级人士的处所,自然没人,但兄弟总得打开来给你们瞧瞧。”随着话声,就把石门复了原。
荣敬宗问道:“两边的呢?”
辜鸿生道:“这两旁是普通囚房,男左女右……”
韦小宝道:“你先去打开右边的石室。”
辜鸿生道:“韦公子两位令友,是女的么?”
韦小宝道:“不错。”辜鸿生不再多说,走近石壁,同样先投下金钱,然后伸手打开石门。
石门方启,只听里面响起一声娇脆的声音骂道:“呸,你们这些贼党匪类,狗强盗,你们能把姑娘怎样?总有一天,姑娘砸烂你们贼窝,一个个宰了你们……”这姑娘好大的脾气,一开石门就骂,但她咭咭呱呱的骂来,说得又快又脆,虽在骂人,却骂得悦耳动听。韦小宝不用看人,一听她的口间,就知道是蓼花。
这一刹那,韦小宝但觉心情一阵波动,忙叫道:“苹妹,是我来救你来了,你和唐姑娘在一起吧?”随着话声,手托“骊宝珠”,走了过去,石门之内,自然也是一道铁门,里面没有床,也没有椅几。里面囚着几位女子,秀发散乱,身上却穿着男人装束,青绸长衫,薄底粉靴,看去不但憔悴,而且不伦不类。不用说,她们被擒来此之时,是穿着男装,后来才发现她们是女的。这五人,正是慕容宇的妻子袁慧芳,公孙继的妻子韦香,上官飞雄的妻子公孙晓琪,欧阳浩的妻子上官语欣,南宫雄的妻子杜月仙。
杜月仙听到韦小宝的话声,不禁蓦然一怔。这是她多么熟悉,多么渴望的声音?她日日夜夜盼望的就是这几句话。她和其他姐妹每天说来说去,不知要说他多少遍,他也是她们唯一的希望。如今他真的来了,就站在她们面前。袁慧芳一双明亮的凤目之中,突然流出两行珠泪,颤声道:“小宝,这不是梦吧?”
韦香喜得也流出泪来,大声叫道:“小宝,你真的来了,我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们的。你真的来了。”她隔着铁栅,含着泪珠,又说又笑,真如带着雨珠的百合花,娇憨如昔,只是清瘦多了。
原来,她们是在五大世家当家的被害后,被张天正所擒。
荣敬宗道:“辜兄,这道铁门,如何开法?”铁门上,并没有锁,自然也由机关操纵。
辜鸿生接道:“这个兄弟就不知道了,这道铁门,如何开启,大概除了杨志高就没有第二个人知道的了。”
荣敬宗浓眉微攒,回头朝韦小宝道:“韦公子,你身上宝剑,不知是否削得断?”
韦小宝经他一语提醒忙道:“晚辈试试。”随手抽出宝剑,一面抬目说道:“岳母、你们退后些。”袁慧芳,韦香,公孙晓琪,上官语欣,杜月仙。依言退后了几步。
韦小宝跨上一步,缓缓吹了口气,功运有腕,剑朝铁栅上砍去。但听“喀”的一声,剑光过处,一支儿臂粗的铁柱立被削断,韦小宝一剑得手,信心大增,接连几剑,便把铁栅就砍成了一个大洞,韦小宝收起宝剑,杜月仙喜得一声欢笑,很快从铁栅洞中窜了出来。
“小宝。”她受了将近两个月的委屈,一时悲喜交集。
这时袁慧芳,韦香,公孙晓琪,上官语欣四人也相继从窟窿中走出。
韦小宝迎着袁慧芳,韦香,公孙晓琪,上官语欣含笑道:“几位岳母,这些天,你们都受了委屈了。”
上官语欣盈盈欲涕,一手掠掠鬃发,勉强笑道:“我们日日夜夜都盼望着小宝,总算给我们盼望到了。”
韦小宝道:“来,几位岳母,我替你们引见。这位是荣老伯,这位是辜大侠,这次能顺利把你们救出,全仗这两位鼎力相助。”
袁慧芳,韦香,公孙晓琪,上官语欣跟着朝两人检枉为礼,说道:“多谢荣老伯,辜大侠。”
荣敬宗连说:“不敢。”韦小宝接着又向荣敬宗介绍了她们的来历。
大家分作两批,由韦小宝陪同几位岳母先登上石桌,辜鸿生把两条石凳移拢,青石圆桌果然又冉冉上升,把四人运上六角大厅。等石桌恢复原状,六个石凳立即自动移开。韦小宝就要大家动手,再把石凳推拢,石桌又开始往下沉下。袁慧芳,韦香,公孙晓琪,上官语欣看得暗暗称奇不止。韦小宝等石桌降下之后,才替袁慧芳,韦香,公孙晓琪,上官语欣,杜月仙,给温殷琦一一引见。不消多时,第二批二人也相继上来。温殷琦取出解药,弹到五个青衣汉子的鼻孔之上。那五人打着喷嚏,立时苏醒过来。
荣敬宗目射威棱,凛然喝道:“尔等听了,飞鹰教业已瓦解,张天正授首,水轻盈在逃,飞鹰潭总管杨志高已死。老夫念尔等平日尚无大恶,不愿多肆杀戮,只要尔等立誓不再作清廷鹰犬,把失陷在迷阵中的百花帮一干人找到,等出了山腹,即可放尔等自去,尔等是否愿意?”
那五个汉子眼看杨志高已死,大势已去,同声抱拳说道:“回总管,小的原是江湖上人,去年应募来的,并不知道飞鹰教是清廷的鹰犬。总管放小的一条生路,小的哪有不愿之理?”
温殷琦道:“这样就好,你们把这五颗药九吞了,这是岭南温家秘制的“失魂丹”,十二个时辰,没有解药,就终身变成白痴,无药可救,但你们只要把失陷在迷阵中的人找来,等出了山腹两道,我自会给你们解药。”说完,取出五颗药丸,放到石桌之上。五个青衣汉子听说要他们吞服“失魂丹”,不禁面面相舰,露出了犹豫之色。
辜鸿生叱道:“你们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方才我不是也吞服了一颗?温姑娘答应离开山腹之时,就给你们解药,自然算数,快吞服了,别再耽误时间。”那五个青衣汉子听他这么说了,果然各自取了一颗吞入口中。
荣敬宗目光闪动,看了众人一眼,说道:“咱们这里,人手倒还不少,但百花帮中人相识的却只有韦公子、温姑娘二位。这进入迷阵前去寻人,如是双方互不相识,极易引起误会,老朽熟思之下,觉得还是二位进去,较为适宜。”
韦小宝道:“荣老伯好说,救人一节,晚辈奉有姨母遗命,本是义不容辞之事,该当由晚辈二人进去才是。”这声“晚辈二人”听得唐姑娘、方姑娘心头不由“吟”的一跳,玉蕾生性内向,虽觉有些异样,但却不好启齿。
蓼花眨眨眼睛,望着韦小宝道:“韦大哥,我也要去。”
韦小宝说道:“小表妹,这条甭道之内,岔路分歧,黝黑无比,随时都可能遇上凶险。你还是和唐姑娘、祝姑娘在这里稍事休息,咱们找到了百花帮的人,立时就会退出,在此地会合。人去多了,反而不便。”
荣敬宗道:“不错,诸位还是在此稍候,这六道门,咱们现在只能分作二拨,搜完一道门户,仍然要退出来,再搜一道门户。诸位留在此地,正好替咱们守住退路,打个接应。”
辜鸿生道:“荣总管,原来你老还不清楚。这里虽是飞鹰潭的出口,但六道户,到了里面,却完全相通,咱们有两拨人,分头入内搜索,便已足够,只要事先定好路线,逐一搜去,最后自可会合,由同一道门户出来。”
荣敬宗一手摸着苍须,笑道:“原来如此,哈哈,这就省事多了,韦公子,事不宜迟,你和辜兄率领他们两人一路。老朽和温姑娘,由他们三个领路,大家多带火种,就动身吧。”
韦小宝道:“晚辈遵命。”
辜鸿生道:“飞鹰潭的人,每人身上都带有特制火筒,只是路线必须事先约定了逐一搜去,才不致遗漏。”
荣敬宗道:“这个就有劳辜兄分配了。”
辜鸿生转脸朝五个青衣汉子道:“两拨人可由天门人右转,至地门出。另一组可由地门入,右转至天门出。”
五个青衣汉子同声应“是”,当下就由荣敬宗、温殷琦率领三名青衣汉子,燃起火筒,朝左首“天门”而入。韦小宝、辜鸿生率领两名青衣汉子,燃起了火简,朝右首“地”门进去。其余的人留守六角大厅。
韦小宝一行人,由辜鸿生手执火筒,走在前面引路,第二个是韦小宝,手上托着“骊宝珠”,两名青衣汉子也手执火筒跟在韦小宝后面。黝黑的甫道中,有三支火筒火光,火光照耀,已极明亮,就是站在十丈以外,也可清晰地看清楚人面。韦小宝方才进入石门两道,不过十来丈深,还看不出“迷阵”的奥秘。这回由辜鸿生引导,进了“迷阵”,但觉左转右转,夹道中岔路分歧,多得有如蛛网一般。有许多岔路弯弯转转走了好一阵,原来只是一条死巷,但等你回头之时,就会走入另一条岔路。
如果没有人带路,只要走错,包管你兜上半天还摸不出来。韦小宝此行任务,是搜索失陷在“迷阵”中的人,因此每一条岔路,都得走到,就是遇上死巷,也要看看有没有人,才能退出。韦小宝暗自留心,这一路虽然岔路纵横,转来转去,使人头昏目眩,但每逢较宽的主要甫道,都是向右转弯,丝毫不错。迷阵主要甬道虽然只有六条,但因岔路交叉,极尽复杂,有时走来走去,走了好大一会工夫,仍然在这条甬道之上,找人的工作,必须每一个角落都走到,自然极费时间。
正行之间,韦小宝突然听到十数丈外,依稀传来了一阵极其轻微的声息。那声音可说比落叶还轻,一个人若非内功已臻上乘境界,而且正在凝神细听,几乎无法听到。因为四个人正在奔行之际,杂着的脚步声,已可盖过旁的声音,要在自己一行人的脚步声之中,捕捉比脚步声更为细小的声音,实是一件十分困难之事。而且那声音还在十数丈之外,也许那只是一头山鼠,受到了惊,从石壁间掠过。总之,那声音轻微已极,但韦小宝略为倾听,就突然驻足,低声道:“辜兄且住,前面是否有一条岔道?”
辜鸿生依言站住,答道:“不错,但此处离岔道,还有十丈远近。”
韦小宝道:“前面岔道之中,有人埋伏,不知是敌是友?”
辜鸿生奇道:“前面岔道,有人埋伏?韦公子如何会知道的?”
韦小宝道:“在下依稀听到前面十丈远处,似有八九个人呼吸之声,但咱们前面,乃是一条直路,并不见人影,想来是隐匿在岔道上了。”
辜鸿生听得吃了一惊,诧异地道:“韦公子已经听到他们的呼吸了?”
韦小宝淡然一笑道:“甭道上传声较远,何况对方几人隐身暗处,伺敌心切?心情紧张,气息自然较平常粗大了。”
辜鸿生轻叹一声道:“韦公子这份造诣,兄弟当真佩服之至。”
余音未落,突听一阵衣抉飘风之声,但见四道人影已从两边横贯的岔道上闪掠而出。紧接着只听一个娇美的女子声音喝道:“来人站住,要命的弃去手中兵刃,把人留下,否则你们三个贼党,一个也休想活命。”敢情她早巳看清有三个是飞鹰教的人,这句“把人留下”,原来误认为韦小宝被他们擒住,押着经过这里。韦小宝前面,是手持长剑的辜鸿生,韦小宝后面,是两个青衣汉子,这情形,确也像极被人擒住了一般。
韦小宝声音入耳,心头不觉大喜,急忙一掠而上,大声说道:“帮主,在下正是找你们来的。”
“啊……”黑暗之中,响起一声惊喜交集的轻“啊”声,一条苗条人影,迎着溯然飞掠过来,叫道:“韦兄……”她心头充满了欣喜,宛如遇上亲人一般,飞快的扑了上来。她是个女孩儿家,尤其失陷在这暗得不见天日的甭道之中,一旦遇上了日夜萦心的情郎。她要尽情的,不顾一切的扑入他怀里,她需要他的慰藉,也需要他的爱抚。
但她毕竟是百花帮的帮主,当着外人,当着四名使女,她不能失去了帮主的身份,这是韦小宝一声“帮主”提醒她。她飞奔过来的人,忽然在相距数尺之间,停了下来,一双盈盈凤目之中,已经满含着过份惊喜的泪水,琦然笑道:“韦兄,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的?你没有事吧?我们这一路人,全失散了……”她虽在笑,但脸颊上已经滚落两行泪珠,接着说道:“你看,如今只剩我们这八个人,我真不知如何向师傅交待?”
韦小宝一看,是芙蓉、凤仙、玉蕾和她的四个侍女,七人何尝不是一样,眼睛含着泪,又是那么含情脉脉的望着他,韦小宝安慰道:“帮主也不用难过,这里是飞鹰潭迷阵,失散了的人,总可找得到,在下就是找你们来的。”
牡丹抬眼看了辜鸿生等三人一眼,问道:“他们不是飞鹰教的人么,怎么……”
韦小宝没待她说完,笑了笑道:“飞鹰教已经破了……”
牡丹听得又惊又喜,一双凤目之中,射出异样神采,含情脉脉的道:“这又是韦兄建了大功!唉!我真惭愧死了。”
韦小宝一时不便多说,只是催道:“在下一行,总算找到了帮主,只是这迷阵之中岔道极多,咱们是分两路入内搜索的。咱们这一路,尚未搜索完毕,时间宝贵,帮主只好和在下同行了。”
牡丹理理鬃发,琦然笑道:“我们不知在这里转了多少时光,连身上带的火折子都燃完了,自然和你一起走了。”
韦小宝抬抬手道:“辜兄三位手上都有火筒,就请走在前面吧。”当下由辜鸿生三人走在前面带路,牡丹和韦小宝走在中间,芙蓉、凤仙、玉蕾和四名侍女则跟在两人身后而行。
壮丹和韦小宝并肩走着,一面侧脸问道:“还有一路是谁?”
韦小宝想了想,觉得迟早要和她说的,倒不如此时告诉她的好,这就笑了笑道:“这人帮主原是极熟,但其实已经并不是她。”
牡丹听得奇道:“韦兄说的是谁?”
韦小宝道:“玫瑰。”
牡丹嗤的道:“你说九妹……”
韦小宝道:“玫瑰是你们派去飞鹰教卧底的人,……”
牡丹神色一变,说道:“温殷琦是飞鹰教的人。”
“不。”
韦小宝道,“她是岭南温家的人,和在下原是素识。”
壮丹膘了他一眼,神秘一笑,幽幽地道:“你们原来就很好,是不是?”她这一笑之中包含着淡淡的幽怨和黯然的神色,使人更觉她情意徘侧。
韦小宝脸一红,牡丹不待他说话,轻声说道:“不用解释,我不会怪你的。”这句话,说得很轻,大概只有韦小宝可以听到,但她一张粉脸,已经陡然飞红起来。
韦小宝也觉得脸上发热,心头一阵感动,低声道:“谢谢你……”
两人随着大家默默地走了一段路,韦小宝又道:“帮主,还有一件事,大概也出于你意料之外。”
牡丹眨动一双清澈大眼,问道:“什么事?”
韦小宝道:“太上已经走了,她老人家现在岳姑庙,要在下领帮主前去和她老人家见面。”
“啊。”牡丹脸上不期飞起一片红云,却掩不住她的兴奋和喜悦,娇柔地问道:“我师傅,是不是也在岳姑庙?”韦小宝一时感到难以作答,口中含糊地应着。差幸前面已经到了出口,大家鱼贯走出,回到六角厅上。
韦小宝身后,跟着走出一个绝色女子。只见她身上穿一件窄腰身玫瑰紫夹衣,鹅黄色胸间绣着碗大一朵牡丹的坎肩儿,葱绿续子百榴裙,腰间悬着一口宝剑。头挽宫髻,斜替着一支珠凤,鬓边青丝略现蓬散,少说也有一二天没有梳理,却生得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如美玉,眼若秋水,看去不见奢华,却有一种高华绝俗之气。淡雅端庄,人称百花帮主,娇琦多情,真是群芳魁首。对面一道石门中,鱼贯走出一行人来,那是两名青衣汉子,荣敬宗、温殷琦、玉兰、紫薇和一个背负长剑的灰袖老尼——明月。
温殷琦、玉兰、紫薇一眼看到牡丹,口中惊喜地叫了声:“帮主。”一齐奔了过来,神色恭敬,躬身施礼。蓼花听大家叫她“帮主”,也暗暗惊奇不止。
牡丹走上一步,一把抓住温殷琦的双手,感激的道:“温姑娘,蒙你一路赐予协助,还救出三妹等人,我不知如何感谢你才好。”
温殷琦听得—怔,问道:“姐姐已经知道了?”
牡丹点点头道:“韦兄方才已经告诉我了。”目光转动一下,接着问道:“我们一路,还有左护法冷朝宗和冉遇春、叶开先三人,都没见到吗?”
韦小宝黯然道:“冷朝宗、叶开先俱已身死,冉遇春冲出“剑道”,身负一十八处剑伤,现在还在外面运功疗伤。”
牡丹神色一黯,说道:“我们这一路真是败得很惨。”说到这里,忽然目光一抬,朝韦小宝问道:“韦兄,你看到二妹她们么?”
韦小宝道:“在下进来之时,在一处甫道上,还遇到蔡良,他伤得很重,只用手指指方向,已经说不出话来。后来听张天正的口气,副帮主一行人,大概失陷在飞宝堂里,咱们从此地出去,就到飞宝堂救人去了。”接着就替在场之人,一一引见。
荣敬宗一手摸着苍鬓,说道:“韦公子,此间事了,咱们那就快些走吧。”
一行人由荣敬宗为首,离开六角大厅,仍由原路退出。大家经过“剑道”之时,不禁看得暗暗咋舌不止。辜鸿生走在前面抢着打开石门。冉遇春首先抢了上来,迎着牡丹、韦小宝两人,连忙躬下身去,说道:“帮主、总座都出来了,属下正在焦急。这石门之内,埋伏了上千支利剑,不知总座一行,是否能履险为夷,要他们开启石门,他们又找不到机括所在……”
韦小宝道:“冉兄伤势已经痊好了么?”
冉遇春道:“属下幸蒙总座救治,如今总算好了。”
韦小宝道:“如今兄弟已经不是总护花使者,冉兄不可如此称呼。”
玉兰望了牡丹一眼,诧异的道:“韦相公好端端的,怎么……”她们姐妹早已约定,在外人面前还是按照帮中的称呼。
韦小宝苦涩一笑道:“说来惭愧,在下追入黄宝洞之前,几位护法几乎全军尽没。在下在飞鹰潭遇上太上之时,已经引咎辞去总护花使者职务,后来得知帮主、副帮主两拨人,也被飞鹰教引入岔路,失陷在飞鹰潭和飞宝堂两处,因此在下自告奋勇向太上讨令,救出两路人马,稍赎前衍。离开这山腹秘道,在下也就不是百花帮的人了。”他因太上是自己姨母,人已死了,不顾再提软轿中预置炸药之事。
牡丹娇柔一笑道:“韦兄就是不干总使者,也是百花帮的自己人,总不错吧?”韦小宝脸一红,没有再答话。
走一段路,就有一道石门,而且都由机括启闭。
荣敬宗脚下一停,回身道:“大家注意了,现在咱们已经走出“飞鹰潭”的范围,前面那道石门之外就是飞宝堂了。飞宝堂最厉害的“十绝剑阵”和“十二星宿”虽已歼灭,但他们是对外的组织,其中仍然不乏高手,大家务必小心戒备才好。”随着话声,大步朝前行去。走不多远,前面果然已到尽头,一道石壁,挡住了去路。
荣敬宗脚下一停,举手在壁上按了两按,石门自启,就大步跨了出去。门外当然还是甫道,但荣敬宗才走了四五丈远近,辜鸿生便急步趋了上去,低声说道:“荣总管请留步。”
荣敬宗回头道:“你有什么事?”
辜鸿生道:“荣总管只怕没到过“飞宝关”吧?”
荣敬宗讶然道:“飞宝关?老夫确实未曾到过?飞宝关又在何处?”
辜鸿生陪笑道:“飞宝关和飞鹰潭同样是改建后才有的名称,统属水总监辖下,是飞鹰教两处最机密的地方,你老如果笔直走去,那是到飞宝堂去了。”
荣敬宗哼道:“如此看来,老夫当了二十几年飞鹰潭总管,当真是白当了。”说到这里,接道:“你说飞宝关该往哪里去?”
辜鸿生道:“飞宝关暗门就在这里,只是此门开启之时,两边甫道,即自动堵死,咱们人数较多,须要大家挤一挤才行。”当下就要大家站在一起,然后由辜鸿生先在右首石壁脚下摸索了一阵,再到左首壁下,同样摸索了一阵,但听地底响起一阵隆隆轧轧之声,像水闸一般,把索道堵死。方才还是一条笔直的甬道,转眼之间已经变成了横贯的通道。众人差幸站在一起,事先若无准备,就可能被石壁隔断。
荣敬宗看得目瞪口呆,沉哼道:“这是什么时候改建的?”
辜鸿生道:“大概快有十几年了,还是戚承昌兼任本会总监之时,开始建造的。”他用手朝右首甫道指了指道:“百花帮的人,如果进攻飞宝潭,不用动手,就可把他们由此处引入飞宝关去,只要一入飞宝关,那就和进入飞鹰潭一样,只须把此处封起,就再也休想冲得出来。”
荣敬宗凛然道:“那么咱们进去了,该当如何?”
辜鸿生道:“这个荣总管但请放心,这道门户的机括就在门下,甫道变更之后,外面就无法开启,咱们只要分几个人,守住此地,即可无事。”
牡丹看了众人一眼,说道:“三妹,你和紫薇、芙蓉、凤仙、玉蕾、明月师太以及茉莉等四人,一同留在这里好了。”
韦小宝怕他们几人实力不足,含笑朝牡丹、玉蕾等人道:“咱们只是进去救人,这里面既称“飞宝关”,也许有什么厉害埋伏,人数去多了反而不好。依在下之见,帮主、温姑娘、方小妹和小桃姑娘,都留在此地,不用进去了。”
牡丹道:“不,贱妾是百花帮帮主,自然要进去的了。”
荣敬宗道:“那就这样吧,诸位留守甫道,咱们进去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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