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是商贩的大街上,朱颜拽着夜融雪兴致勃勃地东逛逛西瞧瞧,香墨和露儿紧跟在两人身后。拗不过朱颜软磨硬泡地请求,夜融雪只能陪她到街上走走,也算是留在朱家“须看主人面”,总不能对她说“是你母亲威胁我留下来的”吧?
朱颜穿一袭蓝衫,打扮得活泼俏丽,身上胭脂香粉、金钗玉饰一样不少;夜融雪则一袭样式简单的杏色衣裙,倒显清新脱俗。逛到一处店面甚广的玉器古玩店,朱颜拿起一根雕工精巧的白玉芙蓉花簪子把玩着,而后对着铜镜簪在发髻上。
“妹妹,快帮我看看,美么?”她兴奋地端着铜镜左照照,右比比,问道。
夜融雪回过神来,笑道:“它啊,就是为了姐姐打的。店家觉着呢?”
夜融雪觉得,朱颜这人并没有坏心眼儿,顶多再小处耍些聪明;自己易了容,相比之下朱颜便更觉得自己优秀貌美,所以她若好胜想出出风头,让着便是,没必要往心里去。
一旁富态的店家当然认得眼前的“大财主”,首富朱家的千金如何怠慢得了?随即拱手相迎,谄笑称赞道:“朱小姐真真慧眼!这簪子只有一件货,可是上好的官采蓝阗玉的玉心儿,托了最有名的师傅打的!姑娘说得极是,它就是朱小姐生的!”他见朱小姐得意起来,更是大肆夸耀起雕工、花纹等等,口若悬河。朱颜越发高兴,遂又让他多拿些好的物件瞧瞧。
夜融雪听着无趣,便踱步到店外走走。
自从收到夜骥影的信后,她连着数日脑袋里思绪烦扰,夜里没睡熟。即便午间在榻上歇息,也时时从梦中一身汗地惊起。她思索着,总又理不出个头绪:从离开十夜门到现在已足足两个月了,从路上到朱家庄的一切,看似顺理成章,但又似暗藏杀机。那“宣、岳、玄”三字,她也反反复复地想。三字应该是各代表一件事或人,目前确定的惟有岳玄宗和岳柔是“岳”,自己不懂得五行八卦,或是阵法、地点吧。
想到这里,夜融雪叹了口气,眼神微黯,心中感慨:大哥,你我之间归路何在?还能回到从前么?
突然,她的余光扫到一抹淡色的纤影行过,当即震惊得发不出声音来。那身影、那侧面、那笑容,分明是属于一个她看了十九年,铭刻心内的人的!她知道的,她就知道!(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iz)
姐姐!!
夜融雪立即提起裙摆便向那女子走过的方向冲过去,碍于路上人多,又不好用轻功,急得她边跑边喊道:“姐姐!!席湘!!等等我!”
沿着青石板路拼命跑着,深秋的风携着游子的归意迎面吹来,吹乱了她的鬓发,吹乱了她的系衫,也吹湿了她的双眼。
姐姐的音容笑貌,她历历在目。那个温柔细心的长发女子,总是用纤弱细瘦的身躯撑起一片天空,张开柔软的羽翼保护着她。
小容好乖的,就算爸爸妈妈走了,姐姐也和你在一起,永远陪着你。
小容,快擦擦嘴!看你,吃的满脸都是,哈哈……
小容,都几点了,快起来吃早饭,要不然上学要迟到了哦!
姐姐交了男朋友哦~我跟你说,他是我大学同一个系里的同学,他……
太好了!!小容考上大学了?恭喜你!姐姐……姐姐好高兴!!
每个人心底都有晦涩阴暗的一面,不管你笑得多灿烂,它都始终存在。那是阳光背后的黑暗,是活着的人们的喘息。一如她心底最深的伤痛。
姐姐、姐姐!夜融雪在心底疯狂地嘶喊,等等我啊!我会听话,每天按时起床,吃饭不会吃得到处都是,我会很乖很乖的……
明明只是一条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巷子,可是路却是那么的漫长而没有终点,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等到她气喘吁吁地停下脚步,姐姐的身影早已消失无踪,甚至没有留下任何印记或是味道。前面,只有几个七、八岁的孩童围在一起踢毽子玩。
夜融雪呆呆地立在原地,秀额沁出点点汗珠,钗散发披,衣衫凌乱,仿佛风一吹就会飘走似的。孩子们依然笑闹着。一个粉色衣裳扎双髻的小女孩突然被冲上来的夜融雪紧紧抓住,她大声责问:“姐姐呢?她上哪儿去了?啊?!”柔白素手抓着孩子的肩膀猛力地摇晃。
“我、我不知道……”小女孩惊恐地看着眼前这个女子:乌发凌乱地半遮着脸,没被遮住的脸颊上满是未干的泪痕,脸色苍白,黝黑的大眼空洞无神。
毕竟是小孩子,一时间被这样对待,自然就吓得“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连带着旁边几个孩子便往后躲边说:“看!是个疯女人!”
随后赶到的香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夜融雪神色有异,苍白单薄得摇摇欲坠。靠在墙边的几个幼童躲的躲,哭的哭,气氛怪异。平日里,小姐总是娇憨的,聪慧的,冷静的,可现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小姐?”香墨快步跑上来,用披风围住夜融雪,面露担忧和心疼。“小姐,我们先回去吧,朱二小姐正寻你呢。来,有什么回去再说,好么?”
夜融雪缓缓抬眼看她,眼神凄苦无助,欲言又止。任香墨替她笼好披风,略整理了一下便由她扶着慢慢往回走。最后回到了铺子前,天景已暗了下来,朱颜同露儿正在那儿等着。朱颜本想等夜融雪一来就夸耀自己买的东西如何如何,但一见她苍白着脸恍惚地走来,便把话也压了下去,不好多问,驾车回了朱加庄,一路无话。
夜融雪经过几日的休养,完全清醒过来了。期间,岳柔差人送了些安神的汤药,连带着把平日服用的一些珍药也送过来些;朱颜也来探望了两趟,只当是在偏僻处受了惊吓,总是愧疚说那天不应外出等等。夜融雪笑笑,劝她不必放在心上。
午睡前,香墨来报说,夜紫陌目前行踪不明,似和冰河宫的人交过手。她听了,心内烦恼,便安慰自己:哥哥心思武功非寻常人可比,应该不会有事的,他会好好的。
可是……如果他有什么事,她要怎么办呢?
原来有些人,有些事,往往在你没有察觉的时候便已经渗入你的骨血中去,一旦失去,即使能忍住刮骨离血之痛,整个世界也会分崩离析。怕只有自己死了,轮回湮灭,才能把这一切忘得干干净净。
如果心中的人是自己的亲生哥哥呢?那是不可饶恕的罪恶么?
屋内弥漫着一股极淡的香味,夜融雪已经睡着了,眼角犹闪着泪光。这时,一道黑影以极轻极快的步伐往床边潜去。黑影拨开碧绿色纱帐,看见蜷缩在帐内熟睡的少女,唇角露出几不可见的笑意。
福熙院朱承英带着儿子到出行了,路途算不上遥远,却也要个把月才能回来。新婚燕尔的小夫妻依依不舍地到了别,朱庄主一行人才离了庄。
上午,夜融雪让香墨给她梳了个宫娥髻,斜插一支莲花金步摇,淡翠青竹图衣裙,人看起来神采奕奕,又似不经意地流露出一丝娇弱。
“夜姑娘来了。”屋外的小丫头报。
“还不快请进来!”岳柔脸色红润,笑呵呵道。看见夜融雪盈盈走进来,让人奉茶后貌似关怀地问:“姑娘身上可好些了?”
“好多了,夫人有心了。”她柔柔地微笑,纤手摸摸脖子,也不去戳破这层平静的表面。只怕有人是等不及了呢。
见客座上还有一位清秀的女子,两人目光相撞后即互相点头致意。岳柔见状,忙笑道:“哎呀呀,瞧我这什么记性!忘了跟姑娘介绍了,这是我的宝贝儿媳妇,我小孙子的娘!”
那女子脸刷的红了,笑怨道:“娘说哪门子的话,还没谱的事儿呢!”又向夜融雪问好:“姑娘叫我嫂子就行!姑娘来这么多天了,做嫂嫂的也没同你好好说话,真是我的不是了!我便在这里请罚如何?”
女子的头发盘成云髻,饰着梅形翡翠,耳戴玛瑙坠子,身穿银鼠背心,嫩绿、鹅黄的双色织花丝裙,手腕上串着一个珍珠银跳脱。身材不高,体态秀雅,嘴角有两个浅浅的酒窝。她留给夜融雪的印象是优雅而又聪明的。
她是东北薛家堡的三小姐,闺名晚情。与朱家的婚约是两家长辈商定的,嫁进朱家后,却发现她的夫君为人大方淳朴,有的时候还有点“木头”。新婚夜他掀起喜帕,看着坐在身侧女子的秀容,听她绽笑唤道:“夫君!”,居然窘得脸红了!他怕她饿着,便去桌上取些点心,结果是如木偶般同手同脚迈出步子去的……想到这里,薛晚情“扑哧”一声掩唇而笑。
夜融雪会意,打趣道:“嫂嫂想郎君了?真是鸳鸯情切。”
薛晚情也不掩饰,只是笑着点点头,尽显小女人娇态。
又叙了些时候,夜融雪正欲离开,却被岳柔叫住了。“姑娘先别着急走,待我与你看一样东西。”一时间,温和的嗓音竟像是从深不可测的湖底传来的,冰冷刺骨。
岳柔打开一个极小的旧木盒,里面俨然是一个更小的银盒子,看起来颇有异族风情。取出银盒子捧在手上,她打开小锁,取出一样东西置于手心。岳柔笑道:“姑娘认得这宝贝么?”说着,她起身把手中的东西立起来让夜融雪看。
那是一块玉石,约有大拇指大小,没有任何雕刻加工,却呈现奇异的海蓝色。从窗口透进的几缕阳光投射在玉上,发出淡淡荧光,像是来自深海的一颗星星。
“它的名字叫七湖。”岳柔美丽的笑容映在闪烁的蓝光后,眼睛中没有一丝感情,有说不出的诡异。
七湖?它只是玉吗?夜融雪心中疑惑。
“七湖是玉,但不只是一块玉。”像是听见了她心底的声音,岳柔突然说道,款款走到夜融雪面前,两人间相距不足一臂。
秀眉蹙起,夜融雪感到一阵晕眩,以手扶着桌案。“你……”
岳柔扬袖,葇荑伸到少女肩颈处滑动,那么轻缓的接触,却让夜融雪毛骨悚然。她到底想干什么?
“融雪,”她低唤道,“你的脖子上被谁吸了血?”
话语在偌大的室内回荡着。
夜融雪脸色刷白,便捂着脖子便往后退……
岳柔的脸怎么模糊了?她怎么知道我脖子上的伤口?她摇摇晃晃一步一步地后退。
下一刻,夜融雪双眼一闭,软软昏倒在福熙院的住屋内。薛晚情以及留着伺候的几个丫环都惊呆了。薛晚情最快回过神来,立即斥道:“都站着做什么?快把姑娘扶起来,找大夫!快!”
大家忙答应着,三个人七手八脚地去扶夜融雪,一个跑出院子请大夫去了。屋内也沸腾起来。
除了握着七湖的岳柔,唇边的笑意竟隐隐泛开来,指间透出幽蓝的光。
而此时远在从数百里外往襄州城赶路的梅尚之,胸口没来由地泛起一丝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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