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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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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

小说章节

第一卷 荒冢妖刀 第一章 寄魂妖刀,四大剑门
第二章 残兵之殇,风雨断肠
第三章 万劫不复,祸起青苎
第四章 不堪闻剑,幽凝赤眼
第二卷 红螺染枫 第五章 剑罡通天,地母神箭
第六章 虽死犹生,烽火绝境
第七章 红螺之内,牵肠之丝
第八章 通幽曲径,正邪一宗
第九章 英雄梦醒,夺舍龙息
第十章 狂歌策马,十步一杀
第三卷 暗香疏影 第十一章 虎风烟举,疏影横塘
第十二章 暗香浮动,无双将门
第十三章 姑射真仙,空林夜鬼
第十四章 烹割有道,响屧凌波
第十五章 东海一傻,刀舞八荒
第四卷 天裂蛛纲 第十六章 踰子之墙,明栈秋霜
第十七章 蛛纲天裂,刀中称皇
第十八章 北关七日,国破家亡
第十九章 九幽泉下,快斩无双
第二十章 漱云朱蜜,紫蝶采香
第五卷 青锋赤炼 第二十一章 流霞春戏,祸起青衣
第二十二章 小雪初晴,红颜心机
第二十三章 恍惚梦觉,昨夕今夕
第二十四章 剑出正气,鹭立寒汀
第二十五章 焰折虎翼,雷轨天行
第六卷 五色帝牙 第二十六章 险关易渡,悉断红尘
第二十七章 环刀夜炼,铸月补天
第二十八章 蛇虺当道,落羽分霄
第二十九章 过山黄貉,牵机赤血
第三十章 背水一战,深溪同途
第七卷 碧火神功 第三十一章 天罗宝典,五艳妍心
第三十二章 荒山古院,梨花暴雨
第三十三章 佛入东海,阿顶山门
第三十四章 十方转经,越浦凤仪
第三十五章 合鼎同火,授胎截气
第八卷 百鬼夜行 第三十六章 乌衣暗行,别开蹊径
第三十七章 娑婆三千,子夜邪眼
第三十八章 既成心魔,蛇穴曝踪
第三十九章 腿似蝎尾,气若雷冲
第四十章 鬼手薜荔,集恶三冥
第九卷 凌云三才 第四一章 思见身中,照蜮冥途
第四二章 神令役鬼,投名血书
第四三章 此间少年,三才一晤
第四四章 迷踪梵宇,天降佛图
第四五章 蓬门有盗,花径人无
第十卷 赤血神针 第四六章 雪股采心,截蝉玉露
第四七章 青娥结草,宝刀神术
第四八章 见景而悟,相忘江湖
第四九章 断鹤续凫,天涎雷鼓
第五十章 一水之恩,枣花几度
第十一卷 亿劫冥表 第五一章 残针刺血,花庭玉树
第五二章 谁曰五绝,庄筌暗入
第五三章 鹊巢鸠据,虚室开椟
第五四章 凝眸往恨,红索娇雏
第五五章 蓝田种玉,还君明珠
第十二卷 东海一镇 第五六章 势崩太华,剑如青灯
第五七章 用无所用,虎嗣龙承
第五八章 云屏雨幕,玉壑箫声
第五九章 五蛇为辅,不令而行
第六十章 良人安在,夜困长亭
第十三卷 拔岳斩风 第六一章 夜战三方,虚危之杖
第六二章 偷梁换柱,血涌流觞
第六三章 玄嚣八阵,伊梦黄粱
第六四章 虎爪催心,春盈喜幛
第六五章 他生缘会,何与阮郎
第十四卷 八叶使者 第六六章 石髓有尚,青鸟伏形
第六七章 法眼由心,馈君殊礼
第六八章 火融冰消,玉节何守
第六九章 天佛降世,兆现玄鳞
第七十章 鞭长莫及,避坑落井
第十五卷 恶贯满盈 第七一章 三尸化旡,虚境断肠
第七二章 长街血战,玉可救亡
第七三章 天姿恶剑,盈贯罪商
第七四章 世间至恶,青梅绕床
第七五章 虫豸偷香,一生所望
第十六卷 血河妖燹 第七六章 圣愚不肖,鱼烂而亡
第七七章 宜在上位,提借锋芒
第七八章 为谁减枝,剎那空华
第七九章 风停柳岸,映日朱阳
第八十章 火元之精,化修罗场
第十七卷 七玄大会 第八一章 夜麝蹄香,燕惊风雨
第八二章 兽伏而出,蛇蝎心计
第八三章 灵剑穿心,腹生火齐
第八四章 苍天欲赐,衡门幸子
第八五章 品幽合卺,谁曰可杀
第十八卷 桑木之阴 第八六章 孰为牙爪,孰为骨梁
第八七章 于征不信,自入罟网
第八八章 至诚无碍,心若镜台
第八九章 幽深金帐,啸月青狼
第九十章 刀似蚕覆,唤子如殇
第十九卷 恩信仇雠 第九一章 投瓜报琚,人鬼殊异
第九二章 君何有私,正邪皆惧
第九三章 泪映红妆,怜月照影
第九四章 故国应在,蟾魄依稀
第九五章 蒲轮瞽宗,隔世违命
第二十卷 世间至邪 第九六章 驱民为剑,刀血翼扬
第九七章 绿柳迷阵,樱庭分香
第九八章 天机暗覆,问道锋狂
第九九章 世无所制,圣佛遗愓
第一百章 离缘而聚,凝琼霜华
第二十一卷 琉璃佛子 第百零一章 剑与君同,以心传心
第百零二章 翼爪劫余,馈子千金
第百零三章 本我无相,佛映琉璃
第百零四章 千夫所视,刃淬锋极
第百零五章 颠鸾锦榻,如不胜衣
第二十二卷 三乘论法 第百零六章 天仗风雷,八寒阴狱
第百零七章 义无反顾,其逾千钧
第百零八章 凝功锁脉,蚁聚蜗争
第百零九章 坛宇论战,慈悲喜舍
第百一十章 奔雷殒日,明镜高悬
第二十三卷 造极之战 第百十一章 飞鸢下水,当者无畏
第百十二章 鼎天剑脉,伐毛洗髓
第百十三章 难陀现首,代战者谁
第百十四章 九诀三易,起手无回
第百十五章 皇律清夷,鸟散鱼溃
第二十四卷 刃冷情深 第百十六章 天工昭邈,破魂血剑
第百十七章 千里秋毫,洿池罟现
第百十八章 自反而缩,惊才绝艳
第百十九章 永言俱实,微尘洞见
第百二十章 秋叶几回,凝愁片片
第百三十章 子夜飞遁,鸿鹄鸣高
第二十七卷 换巢鸾凤 第百卅一章 翻羽难去,丹心作灰
第百卅二章 停舟何羡,珠圆玉瑰
第百卅三章 往而不害,远引临非
第百卅四章 说时依旧,故土黄坏
第百卅五章 焉薄骨肉,入道高危
第二十八卷 我武维扬 第百卅六章 残拳败剑,寰宇无双
第百卅七章 血云锋起,其战玄黄
第百卅八章 偷龙转凤,冷鑪红釭
第百卅九章 群姝无首,岂子独伤
第百四十章 橘下相逢,江湖梦惘
第二十九卷 前尘如梦 第百四一章 李生桃傍,擒寇擒王
第百四二章 胡取禾兮,问盗以赃
第百四三章 君如不归,苍生何望
第百四四章 惊燕回翔,流沔移光
第百四五章 返魂再世,其魇煌煌
第三十卷 四极明府 第百四六章 蒺藜长据,如见斯容
第百四七章 重波勿返,千年一梦
第百四八章 旧游安在,雾雨凝峰
第百四九章 倾墨入海,歧生孤龙
第百五十章 弥恨洗冤,孰轻孰重
第三十一卷 冷炉开道 第百五一章 一命待贾,此身难容
第百五二章 其气周流,香卷云收
第百五三章 毫釐之差,满盘尽墨
第百五四章 新雪含垢,倏忽魇成
第百五五章 灰翳蔽日,矫矢腾空
第三十二卷 枯泽血蛁 第百五六章 笼鸟掩借,伽蓝喙底
第百五七章 自迩而高,因怖生力
第百五八章 兽见皆走,丝萝何寄
第百五九章 谁应念我,付君完璧
第百六十章 落红纷纷,更化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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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
作者:默默猴
第百零三章 本我无相,佛映琉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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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照听得一愣。

适才他下山、闯阵、抱人而回,可说是一气呵成,快到令人不及瞬目;在幽暗的车篷内不过短短对话两句,便即掠出,依稀见得小姐珠圆玉润的朦胧剪影,并未留心她穿了什么。此际一回想,果然留在掌底臂间的除了薄如蝉翼的轻纱之外,只有大把大把的雪肉,没有丝帛触感。

至于那密不透风的车篷之中,何以满溢着她温热馥郁、微带汗潮的肌肤香泽,自是因为身上仅着轻纱,而无衣布阻隔气味的缘故。

耿照还来不及心猿意马,蓦地想起一事,不由得冷汗直流:“方才……我抱着她一路奔行,沿途几千只眼睛,岂非将她的身子全……全瞧了去?”

须知其时妇女最重名节,尤其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别说身子,就连挽起袖子露出藕臂,亦不免招人非议。当日他为救采蓝而餔以阳精,采蓝苏醒之后非但不觉感激,反觉名节受损恨上了他,盖因她出身祁州富户,从小受的闺阁教育蒂固根深,与黄缨等贫穷人家的女孩不同。

那小姐心思甚是机敏,见他面色丕变,转念便知其所虑,笑道:“我本来也挺担心的。不过你奔跑的速度着实太快,简直就像是一阵风似的,我连周围的景物都看不真切,料想旁人瞧我亦是这样。”耿照放下心来,忽觉惭愧:“明明闯祸的是我,居然还要她出言安慰。”理了理思绪,正色道:“事急从权,真是对你不住。大小姐,依在下之见……”

“我叫芊芊。”她忽然插口。“我爹都这么叫,你也这样称呼我好了。我其实不爱他们管我作“大小姐”。况且我本就不是大小姐,要说也是二小姐才对。”末两句语声渐落,似有些郁郁。

耿照点头道:“芊芊姑娘,我去请村里的几位大娘过来,服侍你更衣。”

芊芊似是摇头一笑,声音又恢复原本的开朗明快。“有什么好伺候的?我车里有衣囊,烦请你取来便是。好在你闭着眼睛都能走路,这样我既不用嫁你,你也毋须娶个不好看的胖姑娘回家,两全其美,可喜可贺。”

她老把“胖”字挂在嘴上,可见十分在意。耿照正想开口,蓦听一声震天狂吼,震得满林子桃瓣簌簌斜落,掉得头顶肩上都是。那野兽一般的吼声方发自林外,沙沙沙的踏瓣疾响已飞快掠至。但闻芊芊一声娇呼,耿照猛地睁眼--夭夭桃下,粉片纷飞。(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iz)

在他身前,少女并腿斜坐单臂环胸,另一手扯着纱衣掩住腿心,上身一件滚银边儿的粉缎肚兜,外披薄纱裁成的大袖衫,连腰带都没能携出;下半身仅着了双雪白罗袜,除此之外,几可说是一丝不挂。她大腿极腴,充满女童般的稚气肉感,雪股沉甸甸的浑圆丰盈,白皙的小腿也是肉呼呼的,小腿胫倒还算是匀长。

芊芊有张十分稚气的、月盘似的圆脸蛋,鼻梁挺直,清澈的眼眸分得很开,形似杏核,又像尖细的凤片糕,微瞇时该是十分媚人,她却睁得雪亮,点漆般的乌瞳又圆又满,眸光甚是灵动;衬与两道毫不压眼、末端略向下弯的平眉,使灵活的双眼多了分稳重。微噘的樱唇则带有一丝天真无辜的气息,格外惹人怜爱。

耿照觉得她说对一半,却又错了一半。

芊芊无疑是个丰腴的女孩儿。

便与宝宝锦儿相比,个头与年纪都更小的她仍显得肉感;肤色虽白,又不似宝宝锦儿敷乳般的酥白,残留些许阳光气息的少女肌肤焕发光泽,洋溢青春,胜在骄人的紧致与弹性。

而与宝宝锦儿相若,她腴润的身形另有一样旁人无法企及的好处,那就是拥有一双极其傲人的巨硕丰乳。即使双臂掩胸,粉缎肚兜上浮现的浑圆仍教人瞠目结舌,每只瓜实似的份量与形状,甚至比她俏美的小脸要大得多。

耿照从未见过这样巧妙融合“腴”与“美”、全无扞格的胴体,不觉微怔,转身应变的动作为之一顿。

电光石火的一霎,聪慧的少女忽然读懂了少年眼底的孟浪浮想,雪靥涨起两团娇红,亦不过是交睫间,旋即脱口急道:“……不要!不可以!”语声未落,一股骇人怪力将耿照撞飞出去!

余势所及,他与来人猱身交缠,一路弹向林深处;沿途屡撞桃株仍停之不住,林道间被强大的冲击力犁得满目疮痍,实难想象是二人所致。

耿照纵有碧火神功护体,亦撞得头晕眼花,背脊、四肢疼痛难当。那人巨大的身躯猛然一翻,跨坐在他身上,双膝“轰!”一声夯入地面,竟有如石狮砸落,连带将耿照的背门压陷寸许,腰际直欲断折。

耿照眼前金星一冒,脏器仿佛全挤到了一处,差点呕出腹水。来人却丝毫不给他喘息的机会,醋钵大的拳头照准了头颅脸面,如雨点般唰唰捣落!

耿照伸臂挡了头几下,臂骨疼痛欲折,暗自心惊:“此人好强横的膂力!”杀劫临头,体内真气自生反应,双臂再挡数记,来人拳势一缓,似是打中了什么极坚极硬之物,指节吃痛,冷不防耿照一拳挥出,正中那人的下颚,打得身子后翻,凌空抛跌出去!

这一拳少说也有数百斤重,满拟将他打皮绽骨裂,当场昏死过去,岂料那人背脊触地的瞬间便即弹起,耿照只来得及跃起身来,眼前倏地一黑,视界里已被那巨灵铁塔般的魁伟身形占满。

两人全不防御,咆哮着相互挥拳,犹如两头发狂的猛牛抵角冲撞,“砰砰”的骇人殴击声不绝于耳,哪像是拳拳到肉的模样?直若滚木陷地,金铁铿鸣,光是声响震动都令人气血翻腾,闻之几欲呕吐。

毫无间断的互殴持续了近一盏茶的工夫,耿照得碧火神功的帮助,肌肉每每在拳压着体的瞬间,总能巧妙地挪开分许,偏斜的体势卸去大部分的劲道,无法闪避的则以更强的护体真气反震回去;两人看似舍生忘死地互殴着,却始终有一方敌我同伤,全然处于挨打的状态。

片刻那人终于抵受不住,膝弯一软,向后踉跄了几步,耿照全身的内力正运转如沸,哪能说停就停?一个箭步欺进怀里,“砰!”将他打得仰天倒地,跨上来人腰腹间,双拳如离弦弹子,飕飕飕地朝他面门轰落!

“住手!”

少女凄绝的哀唤令他及时恢复清醒,拳头击落地面,只差寸许便要将那人的头颅捣烂。

就着额间点滴坠落的汗水瞧去,赫见大汉的五官全挤在一块,口鼻突出,像是动物的吻部;肌肤色泽与其说是黝黑,不如说是泛着不健康的青紫,涣散的目光有种说不出的痴呆之感。此际,那双细小的眼瞳里正布满了惶恐惊骇,连被力量压服的模样也像动物多过人。

“别……别伤害他。”

芊芊雪润的俏丽圆脸有些白惨,樱唇全无血色,勉强扶着树干支撑身体,仍不住轻轻发颤。适才的狂暴对撼无论对少女的身心而言,似都造成了极大的负担。“他是我的朋友。他是担心我的安危……才会对你出手的。”说着将声音放轻放软,仿佛哄小孩一般,柔声道:“阿吼,别这样。这位耿照耿大哥也是我的朋友,阿吼不能同他打架。”

耿照离开他的身体站了起来,忽涌起一股极其怪异的熟悉之感,仿佛在哪里和某人也打过这样的一架。那如野兽撕咬般全凭本能、奋力求生的战斗十分特别,他并不经常遭遇。是对上妖刀离垢与崔公子之时么?不是……耿照摇摇头,暂时放弃搜寻记忆。

巨汉阿吼像做错事的小孩一般,从地面上爬起来,却不敢回头面对芊芊。

芊芊定了定神,将身子藏在桃花树后--说是“藏”,只比碗口略粗些的树干根本遮不住她丰盈的身子,梨形的浑圆腴臀一览无遗,极富肉感的雪白大腿透出薄纱衫子,直教人想扑上去咬一口。

“好……好了,阿吼,你把我的衣囊拿到林子外头,我请耿大哥拿来便是。你也不许看我。”

阿吼点了点头,背对着小主人,一路摸索出林,果然从头到尾都没回过头来。

芊芊见他离去,这才放下了心,再也撑持不住,小手一软,整个人软软瘫倒;耿照及时掠过去,张臂将她稳稳接住。少女软绵绵地偎在他怀里,再没力气遮掩什么,只见她胸前满满堆溢着两团山一般的酥盈雪肉,将粉色的肚兜缎面撑得饱挺,视觉效果异常惊人。

那件兜儿是贴身穿的,平日还会再加件单衣为衬,肚兜下缘堪堪遮过脐眼,白皙的小肚子肉呼呼的分外绵软,腴嫩的腿心夹着高高贲起的饱满耻丘,犹如新炊的雪面馒头,上头的耻毛淡细稀疏,似是还未发育完全。

芊芊的身子不止温软,还十分易汗,连微噘的唇上都沁出细薄的汗珠,细致的少女肌肤搂起来汗津津的无比滑溜,肚兜上露出的一小片腻润雪肌布满细汗,锁骨埋在腴肉里,更显得小巧可爱。

她闭目休息了一会儿,面色渐渐好转。

耿照的拇指轻按她左手腕脉,碧火真气徐徐送入,芊芊“嘤”的一声挺胸睁眼,颊畔涨起两朵酥红,整个人仿佛被扭开了什么机括,突然间活转过来,灵活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得几转,似是前事飞快在脑海里跑了一遍,叹息道:“来不及了,是不是?你都看见啦。这下可怎生是好?可怜你要娶一个又肥胖、又不好看的胖姑娘回家……”樱唇忽被堵住,不禁睁大眼睛,身子微颤。

原来耿照见她说话之时尖翘的上唇更噘,形状姣美动人,说不出的细致可爱,竟尔低头吻去。

她从小到大便是家里的明珠,阿吼这样粗莽巨汉也好,如东郭般长她许多的师兄也罢,人人都当她是宝贝捧在手心里,一句无礼的话语都舍不得对她说,更别提被青年男子如此强吻,那是连她作梦都不曾想过的事。

芊芊年纪幼小未经人事,樱唇陡地被攫,除了紧闭小嘴,不知该做何反应。比起她来,耿照算是花丛老手了,含着她丰润温软的唇珠,以舌尖轻轻舔舐。芊芊脑中一片空白,浑身上下烘热难当,偏又软绵绵地提不起力气,鼻腔里忍不住唔唔细哼,突然腿间一阵腻滑,似是渗出浆水。

那陌生的液感自体内而来,她心知并不是汗,比平日解手时感觉更温更徐,却更丰沛汩溢,像被人从高处抛下,心尖儿悚然一吊,不禁又慌又怕,伸手微将他结实的胸膛推开,转头大口大口喘气。

“你就当我是有意轻薄好了,”耿照对她说:“但不许你再说自己肥胖或丑陋。你是个很美丽、很动人的姑娘,大家都很欢喜你。若能娶得你这样的姑娘为妻,那是几辈子都修不来的福气,世上没有男子不愿意的。”

芊芊双颊酡红,闭目轻喘着,剧烈起伏的胸脯堪称“波涛汹涌”,衬与那张犹带稚气的俏美圆脸,竟有股说不出的奇特魅力,仿佛直要诱人侵犯似的。“虽然你说的话很中听,”片刻她缓过气来,睁开晶亮慧黠的眼眸直视着他,微噘的幼嫩粉唇抿着一抹笑意:“但轻薄女子是不可以的。你再这样,我就要当你是坏人啦。”

“……难不成我现在还是个好人?”

“是啊,你是很好心的人,该有个美貌的老婆,我实在是不忍心害你。”芊芊叹道:“我手笨,针线活儿做得很平庸,下厨又老是弄得鸡飞狗跳;读书写字都会一点儿,也学过几门武功,但教问起渊源,只怕还是辱没了我爹。身为女人,容貌体态也没有值得夸耀的地方,要说有什么比我更糟的,也只有娶了我的人啦。”忽然想起了什么,红着脸正色道:“你方才亲……权且当是安慰我来着。若是再来,我可要生气啦!”

耿照被她弄得哭笑不得,心想:明明是个小丫头,怎地说话如此老成?忍不住问她:“芊芊,你今年几岁啦?”

“虚岁十五了。”

那就是十四岁。他笑起来。“十四嫁人有些太早,不如咱们就当作没这回事,今天先交个朋友就好,你看如何?”

芊芊叹了口气,望着他的眼神既有些无奈,似又带着怜悯。“这我早想过啦,我自己也不想嫁人啊。但我爹爹很讨厌别人说谎,就算我能叫东郭师兄和阿吼帮着我欺瞒,你手下这么多兵,还有这儿几千人的百姓,只消泄漏一点风声,难保我爹不会追究。”

耿照暗忖:“她喊东郭御柳作“师兄”,果然是青锋照的门下。”

他听众人都叫她“大小姐”,又不像身有武艺,为她运功活络血脉时,虽然略有些内家根柢,实在称不上高明,以为是米商粮行的千金,纯是押运粮车,不幸卷入风波而已。此时才确定她是青锋照之人,兴许是入门不久,武功造诣平平。转念忽觉有趣,不禁笑道:“我以为你是小小女夫子,做什么都是一板三眼的好不正经,原来也动过欺上瞒下的念头。”

芊芊被他逗乐了,又圆又亮的眼睛滴溜溜一转,叹道:“要是说一句谎话便成坏人,世上早就没好人啦。”耿照揶揄她:“你哪像是十四岁的丫头?说话这般老气横秋。”

芊芊瞪了他一眼,嘟嘴道:“所以是虚岁十五啊,谁人与你十四?”两人哈哈大笑。

“偶尔撒点小谎也无伤大雅。”耿照陪她笑了一会儿,正色道:“我会约制下属,让他们把嘴巴闭上,莫要风言风语。我瞧这儿的百姓挺欢喜你的,该也不会在背地里闲话。这样都还能传进令尊耳朵里,我便登门请罪,向他老人家解释清楚。真要不行,把芊芊娶回家倒也挺好,这算是便宜我啦。”

芊芊俏脸酡红,微露一丝青涩羞意,低啐道:“……巧言令色!”片刻才叹了口气,淡淡摇头。“你要知道我爹是谁,就会后悔话说得太满。我姓邵,住在花石津邵家庄,我爹爹的名讳上咸下尊,人称“文舞钧天”……喂喂,你的脸色怎这么白?”

阿吼取衣花费的时间,比想象中来得更久。

碧火神功的灵觉过人,耿照听见巨汉将衣囊放在林外,去取时已不见踪影,想来此人不止样貌如兽,连速行蹑踪的本事也像虎狼,若非耿照近日内息异常畅旺,力量仿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适才那场的直拳互殴鹿死谁手,犹未可知。

“阿吼是我爹在河边捡来的,据说在襁褓时,模样更像刚出生的狸猫獾犬,越大才越像普通人。约莫是他的亲生父母被婴儿的样子吓到了,才扔进河中。”芊芊--耿照想到她那来头奇大的父亲,额际便抽痛不止,心里仍是喊她的闺名,刻意略去邵字--在林深处边着衣边闲聊,好让背对自己的耿照放心。

“他不太会说话,但心地很善良,像小孩子一样。我从小便带着他到处跑,有他保护我,爹爹和三叔也能安心。”

像她这样娇滴滴的大小姐,随身不带服侍的婢女嬷嬷,反而带着一名形貌丑陋的痴傻巨汉,怎么想都很奇怪。“那是谁来服侍你日常起居?与婢女仆妇同行,不是比较方便么?”

“我六岁起便随爹爹四处奔波,起初多是照顾贫民,发放棉衣暑汤之类。后来央土大灾,老百姓流离失所,纷纷涌入东海,爹爹上书朝廷、将军都无有回应,只好在边境圈地盖起“安乐邨”来,安置可怜的难民。”耿照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穿衣声,芊芊悠然说道:“我本来也有嬷嬷和侍婢的,要不爹爹终日忙碌,无暇分神照顾我。但后来她们都嫌辛苦,有的累病了,有的是不习惯安乐邨的水土,等我十岁上来月……能自个儿穿衣整理了,便打发她们回家乡去。反正阿吼能驾舟车,又能搬运重物,照顾百姓比侍女好用多了,又听我的话。我换衣裳时便叫他转过头,他从没偷看过。”

耿照知她说的是“来月事”,省起对方是陌生男子,这才赶紧改口,心想:“只有这时才觉得她还是小女孩。”但十岁便已来潮,难怪发育得如此傲人。

号称“虚岁十五”的邵芊芊,身体出落得丰美完熟,足可生儿育女了,却还是镇日东奔西跑,赈济难民,既不像同龄的怀春少女,也没半点待字闺中的模样。耿照不禁暗暗纳罕,只觉邵咸尊果非常人,才得教养出如此特别的女儿。

“好了,咱们出去罢。”

耿照回过头去,不禁双目一亮:芊芊换上一袭齐胸襦裙,高高的裙边系在胸上,以遮掩她丰腴的腰臀曲线。

那上襦是淡蓝薄纱,领、袖缀着宽边的深底碎蓝花;下裳是同色的深底蓝花裙,胸上先系一条蓝纱带子固定裙裳,再系一条月牙白的宽绸结带做为装饰,从上到下是三分浅蓝七分深蓝,不但看上去瘦了几分,下身的比例似也更加修长,平添遐想的空间。

只是被齐胸襦裙一里,除了脸蛋手掌,就只露出锁骨以下的小半片腴白奶脯,其余遮得密不透风,打扮得斯文规矩,不愧是“文舞钧天”邵咸尊的独生女,任谁来看都无法稍置一词。

齐胸襦裙本是央土仕女之间时兴的装束,搭配罗袜绣鞋,更是美丽。但芊芊裙内另着白绸裈裤,脚上套了双软缎靴子,显是为了行动方便,有几分旅装的利落,益发显得娇俏可喜,青春洋溢。也难怪她在车内要将这些褪下,被车篷一闷,这身打扮的确很热。

她被耿照瞧得浑身不自在,红着脸叹道:“好啦好啦,别再瞧啦。你今日瞧了忒多回,都不止“日行一善”了,有必要这般积德么?”料想她对外貌的自卑是经年累月所致,恐非三言两语能消解,耿照也不与她争辩,淡然笑道:“天快黑了,咱们出去罢。”

两人相偕而出,这才惊觉整座籸盆岭悄无声息,适才的人声鼎沸直如梦中,半点也不真实。

耿照警觉起来,风中却无一丝危机感应,桃香吹送,沁人心脾,无比宁定。数千流民随意席地或站或卧,出神似的静静聆听,连远方巡检营的弟兄也垂落枪尖,虽在罗烨的约束下列着队形,已无丝毫杀伐之气。

村篱边上,只有一人昂然而站,身姿挺拔,披着的一袭连帽斗蓬本是白的,现已灰黄斑剥,风霜历历,却丝毫无损于背影的出尘。

那人肩负行囊,手持木杖,杖头悬着一只破旧的油葫芦,颈间挂着一串木珠;打着绑腿、趿着蒲鞋,模样像是行脚商人,但普通的行脚商再怎么舌灿莲花,也不能教几千人同时席地坐下听他说话。

耿、邵行出时,那人似乎刚说到一个段落,流民们鸦雀无声,或眺望天际、或低头沉思,无不露出心弦触动的神情。

忽听一名粗豪汉子振臂嚷道:“你说佛这么好,大水冲倒俺的屋舍、卷走俺的老婆儿女时,佛在何处?俺们走了几千里路来到东海,慕容柔却要赶我们回去,回家乡那片沼地!光是回头走这几千里路,不知还要死多少人,佛又何在?”

那人摇头道:“佛不在。”众人哗然。

那粗鲁汉子一点也没有驳倒他的喜悦,霍然起身,大声道:“佛既不在,念佛做甚?你这不是骗人么?混蛋!”咆哮着挥舞拳头,若非旁人拉住,怕已冲上去痛揍那人。

耿照暗提内力,待情况生变,便要上前搭救。那人站在竹篱外,身畔多是籸盆岭的村民,几个看不过去的悄悄劝他:“你走吧!这儿的每个人都是吃过苦的,日子已经够难过的了,你还来说这些做甚?”

那人不为所动,指着莽汉子道:“佛虽不在,但你妻儿在。”

莽汉一愣。“你说什么?你……你听见了什么?有谁说了俺婆娘的下落?”他在洪水中失了妻儿,仅以身免,连屋舍都被恶水冲去,点滴不留,遑论尸体。此时听他一说,不由得萌起一线希望。

那人却道:“你妻儿一直在你身边,哪儿都没去。此刻依旧在,只是你看不见而已。”莽汉会过意来,眦目欲裂:“直娘贼!我肏你祖宗十八代!”挣脱旁人拦阻,冲上前来,一拳将那人打倒在地!

耿照正欲出手,忽觉有些不对,那人已爬了起来,一抹嘴角,淡然道:“你乃央土道坤平郡人氏,父祖与人佃地,到你这代好不容易才有了私田。过廿五才娶亲,育有一子一女,你妻子十分温婉,纵使你偶尔酒醉,对她动手打骂,她也从不抱怨;侍奉公婆尤其尽心,你父亲卧病前常抱怨你不孝顺,还好娶有贤妻,老怀略宽……是也不是?”

莽汉一愣,第二拳再也挥不下去。

“你……你是何人?你怎么知道?”

那人摇了摇头。

“我不认识你。我说了,你的妻儿都在你身边。”低声凑近:“婉儿她娘要我转告你:你对她够好了,莫要再自责。嫁给你为妻,她一生都不后悔。”莽汉身子簌簌发抖,双膝一软,频频以额头撞地,嚎啕大哭道:“阿妤、阿妤!是俺对不你住!俺没用,你跟孩子,俺一个也没保住!阿妤!阿妤----!”哭得撕心裂肺,撞出一地殷红,他蛮力本就惊人,旁人怎么拉也拉不住。

耿照蓦觉臂上一阵温湿,袖管被一只腴软小手抓住,回见芊芊眼眶泛红,忍泪低道:“他……他是真的爱他的妻子啊!人活于世,怎能如此痛悔?这又要怎生继续下去?”耿照取帕子递给她,不知该如何劝解,无言地握住她的小手。芊芊一边低头拭泪,另一只手却紧紧反握。两人携手并肩,俱都无话。

那人跪在莽汉身前,低声道:“你别这样。”

莽汉突然抬头,一把抓住他的手,叫道:“大师!是俺浑,有眼不识泰山!俺信了,俺信有佛了!你让阿妤,同俺说一说话,两句……不,再一句就好!俺这辈子给你做牛做马,给你做牛做马!”频频磕头,闻之无不凄恻。

那人仍是摇头。

“佛不在。”见莽汉犹挂一脸血泪、神色错愕,众人也都不解,遂起身道:“佛不在木雕偶像之内,不在庙宇厅堂之中,穷人也好、富人也罢,任花费银钱巨万,也不能唤佛现身一见,更遑论在大水冲来之际,普救性命身家。”

人群中有人叫道:“既然如此,佛在哪里?咱们还信佛做甚?”

那人道:“佛是花,佛是草,佛是日升月落,是山川是星海,本就无处不在。若要见佛,只能修习佛法。”又有人问:“见了佛又怎的?能如你一般,与死去的亲人说话么?”

那人道:“修习佛法能得神通,能解脱轮回,死后往西天极乐……这些好处,诸位可能此生都不能修到,我不能欺骗各位。然而业力随身,所种的善因将得善果,恶因亦得恶果,不惟今生今世,甚至前世来生,以及诸位身边的亲人,都在这个轮回之中层层相因,直到诸位修成正果,脱出轮回为止。”低头对莽汉道:“你妻儿之死,以及你之独生,轮回之中早已注定,凡此种种皆因前由,乃至于后。你妻儿与你的因果并不会断在这里,你修佛法不只是修自己,也为她们而修。如此,你可愿意?”

莽汉一抹眼泪,跪地而起。

“愿意!但俺目不识丁、身无分文,却要怎生修法?”

那人道:“修行法门有八万四千种,众生皆可成佛,鸟兽虫鱼不识字亦无钱,佛也未曾舍弃。我教你最简单的修行法门,只消心诚一念,口诵“南无阿弥陀佛”。你思念妻女之时念,心觉迷惘时也念;睡前诵念,醒时诵念,行走坐卧均可为之,如此即可成佛。”

“就……就这么简单?”莽汉简直不敢相信。

“就这么简单。”那人轻抚他头顶,淡然道:“毋须捐献金银修庙建佛,不用供养僧侣,不必考虑自身所做功德的多寡,只消对阿弥陀佛本愿怀有信心,诚心立誓发愿即可。”取下颈间木珠,在风中慢慢捻起,口诵“南无阿弥陀佛”,声音庄严,令人起敬。

周围村人与流民深受感动,不觉随声附和。这个念佛法门对姿势、所在等全无规范,心念一动,便能朗朗上口,感染力极强;要不多时,全场数千人俱都念起了佛号来,嗡嗡响动的声音宛若吟唱,伴着夕阳西斜,气氛庄严肃穆,闻者无不动容。

那人满布尘埃的破旧斗蓬在耿照看来,仿佛笼罩着一层圣光,淡淡的晕胧超脱凡俗,也不知是不是余晖映照所致。与李蔓狂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黑斗蓬截然不同,那人的连帽白斗蓬仿佛是光明的化身,自脏污的外表下迸出耀眼的光华,坦率淡然,抚慰了流民心中压抑多时的凄楚绝望。

“这人……”芊芊喃喃说道:“是佛的化身么?我在东海道,从没见过这样的僧人。”

流民们诚心念佛,将心中的思念、祈祷、希望与忧伤全寄托于简单庄严的佛号,随风远远送出,渐渐已毋须旁人引导。那人将木珠挂上颈间,拄杖转身,逆着光朝耿邵二人处行来,直到走入身前丈余,耿照才得看清他的面貌。

那是一张俊美得令人摒息、比女子还要凄绝艳丽的面孔。

他近日间见过的俊美男子可多了,聂雨色、韩雪色不说,就连惊震谷的平无碧、路野色等,也绝对说得是“美男子”,然而与眼前之人相比,简直是天地云泥之别。男子生得一双绝艳的细长凤目,鼻梁细而直挺,嘴唇很薄,抿着的线条却带着魅惑般的弧度,若非他低垂脸帘的神情充满慈悲怜悯,耳边还回荡着适才庄严的佛号宣诵,只能说这张脸孔美丽到近乎妖异的程度,令人本能地想要避开。

芊芊一瞬间露出迷惘之色,握着他的软腴小手却不由一紧,喃喃道:“这人……生得好怪。像……像女人似的。”

那人在他俩身前停步,低道:“外貌的美丑,只不过是皮相。就像女施主对自己的容貌体态甚是不喜,在旁人眼中,你却是美丽高贵,可爱可亲。执着皮相,岂非是庸人自扰?”

芊芊与他是初见,两人在此之前,连一句话也没说过,那人却准确无误地说中她心底之事,不由心惊:“难道……他真的能听见有情无情众生的声音?然而世上,哪有这种荒诞无稽的事?”

那人转头对耿照道:“典卫大人,今日幸而有你。要是换得他人统兵,只怕此刻籸盆岭下,已是血流成河,绝难善了。慕容将军近日所为最明智者,便是起用了耿典卫。”

耿照见识过慕容柔的读心异术,此人所展现的能耐,还未盖过初见慕容柔时,尚不足已撼动少年典卫。他直视对方那双美丽无瑕的眼睛,微将芊芊遮护在身后,沉声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适才对流民所说,我很佩服,改日还想与阁下请教。”

那人笑而不答,只说:“我要走啦。烦请典卫大人转告将军,这三川地界上的流窜灾民,请放他们一条生路,莫要一意驱赶,我担保他们在三乘论法大会之前决计不会惹事。请将军好生准备,两日之后,论法大会将在莲觉寺召开。请。”说着拄杖迈步,径往丘后桃林行去。

耿照听得一头雾水,虽隐约猜得此人的身分,却觉匪夷所思,岂肯失之交臂?急道:“大师请留步!若无宝号,实难与将军交代!大师……”

忽听一声朗笑,一人自坡岭下信步拾级,怡然道:“无知少年!殊不知如此举重若轻、老妪亦解的佛法造诣,更胜大报国寺的学问僧么?遍数东洲,也只一名琉璃佛子!”

芊芊喜动颜色,唤道:“……爹!”

无论东海武林,乃至天下五道,“文舞钧天”邵咸尊都是令人无法忽视的名号。若问当今江湖之人,谁可代表东海正道七大门派,不管是列七人榜、五人榜,甚且是三人榜,邵咸尊都不可能被遗漏。

众所周知:萧老台丞年事已高,雷总舵主失踪既久,杜掌门又闭关不出;鹤着衣虽为百观共主,但天门自来是一盘散沙,徒众良莠不齐,几位副掌教各怀异心,自家人都未必肯买他的帐,况乎外人?只有邵咸尊善泽广被,声望日隆,他若有心争取,距离“东海正道第一人”的位置,也不过是三两步之遥。

耿照是闻名已久,今日识得芊芊,更对教养出这般女儿的人满怀好奇,只见这位邵家主看似四十许人,身材颀长、十分清瘦,颇有几分仙风道骨的味道;生得面如冠玉,凤目隆准,两道剑眉斜飞入鬓,五绺长须迎风轻拂,甚是潇洒飘逸。

邵咸尊名动天下,身家巨万,装束却与一般读书人没什么差别,头戴儒巾,冠后曳着两条长长的飘带,一身洗旧的青袍布鞋,外披一件半袖长褙子;腰悬长剑,连文人间风行赏玩的折扇也没拿一柄,左肩后背了只蓝布包袱,敢情还是自带行囊,连仆从都不用。

若说那被称为“琉璃佛子”的兜帽僧人是妖异之美,容貌浑不似人间之物,那么邵咸尊便是血肉凡躯,相貌倒十分符合常情的清癯秀雅,可以想见年轻之时,定然倾倒过无数名门淑女。

耿照心想:“难怪芊芊对外貌如此介意。无论脸形或体态,她与父亲半点也不相像。”

邵咸尊缓步而来,并未施展轻功,想来是对“琉璃佛子”心怀敬意,未敢贸然唐突。那人揭开兜帽,露出一颗浑圆秀致的光头,顶上戒疤宛然,果是一名出家众。他对耿照合什顶礼,以邵咸尊也能听见的声音道:“此番东来,朝野之间耳语不断,为防多生事端,除了镇东将军之外,我不与任何官衙或武林门派接触。适才诸语,烦请典卫大人为我带到。贫僧告辞了。”不顾邵之既来,自顾自的往林间走去,片刻便不见踪影。

耿照见他步履稳健轻盈,却说不准有无武功。佛子片言抚慰千人之能,早已超越武功的范畴,就算一点武功也不会,也丝毫不影响他的胸襟与智慧。

他那番话是明白告诉邵咸尊:为免镇东将军生疑,也不让青锋照惹上麻烦,除了直属将军的耿照,以及流离失所的央土难民之外,他不与任何人接触,以杜绝谣言。由此观之:耿照先前的推断与事实相去不远,琉璃佛子的迟来虽造成人心之惶惶,为将军增加不少麻烦,但他本人似乎并未特别针对慕容柔,所关切者仅止流民而已。

邵咸尊上得小丘,拈须喟然道:“不愧是央土名僧,念兹在兹,全是百姓。若是执意结交,显得我小气啦。”凤目一睨,语气转冷:“芊芊,我不是让你待在越浦,别在外头乱跑么?连爹的话也不听了?”

芊芊身子一颤,掌中冷汗湿滑,小声道:“不是。我只是替东郭师兄购买粮食棉衣,见情况紧急,才让阿吼赶过来,不是不听爹的话。原本是想……衣粮送到便回去的。”

邵咸尊“嗯”的一声,晶亮的眸光往下一扫,芊芊才想起还握着耿照的手,赶紧松开,红着脸低头轻扭衣角,不敢与父亲的目光相触。耿照硬着头皮,抱拳道:“在下流影城耿照,见过邵家主。”

邵咸尊拱手还礼,淡然道:“耿典卫鼎鼎大名,在下亦有耳闻。据说典卫大人夜闯赤炼堂、火烧连环坞,连败“陷网鲸鲵”等三位太保,震动三川。如此英雄,想必独孤城主也欣慰得紧了。”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耿照却听得惊心动魄,苦笑道:“不敢瞒家主,风火连环坞真不是在下烧的。”

邵咸尊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忽然一笑。

“老实说,我要是再年轻个二十岁,风火连环坞还轮不到你来烧。你下令“勿伤百姓”之事,我已听说了,我这里没有给赤炼堂或镇东将军府的东西,若是七大派的盟友,倒有粗茶淡饭款待。

“青锋照的规矩是日落而食,酉时开饭,逾时不候。芊芊,我们走。”说着转身迈步,单手负后,连头也未回,慢慢走下坡去。芊芊似有些惊奇,幼嫩的玉指往唇上一比,做了个“心照不宣”的表请,红着脸低头而过,快步追上父亲。

这一天真的非常漫长。

籸盆岭上点起了油灯,驻扎在远处的巡检营也堆燃篝火,罗烨派一支小队将伤员送回驻地,却将伙头、杂役连同营账等露宿装备全拉了过来,两百四十名铁骑队就地扎营,排班监视着岭上的一举一动,直到青锋照依言派发衣粮、解散流民为止。

耿照在帅营里就着火把写了封密函,转述琉璃佛子所言,并表示自己处理完籸盆岭之事,即刻入城面见将军,让绮鸳派人严密保护,务必送交慕容柔之手。罗烨分派完任务,掀帐而入,“啪!”一声并腿按刀,站得直挺挺的:“启禀典卫大人!弟兄们列队完毕,正等大人讲话。”

耿照摇头道:“不必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这夜还很长。”罗烨对等在一旁的贺新点了点头,手抱头盔的壮年队副行了个军礼,颔首道:“那属下先去了,大人早些歇息。头儿,我走啦。”

巡检营死了三名弟兄,除了被甩手镖打死的那位,还有两人是伤重不治,其中包括耿照救出的那名娃娃兵。东海军旅规定严格,部队死了人,直属长官是要写文书报告的,耿照非是建制内的人员,自是由罗烨来写。

离酉时足足一刻有余,耿照把玩着那枚金镖,见罗烨伏在案上振笔疾书,开口问道:“你的拳脚功夫很俊啊!能不能告诉我师承?”见他搁笔欲起,挥手道:“坐下罢。只是闲聊而已。”

罗烨面无表情重新提笔,忽道:“大人问的是军令,还是闲聊?”

耿照不觉失笑。“是闲聊你便不肯说了罢?无妨,那也是闲聊。”

罗烨振笔疾书,眼不离纸,片刻才自顾自道:“教我武功那人,在江湖上仇家满布,少壮时杀过很多人,有个外号叫“一生自猎”,不过我也是听说而已。我遇到他时,他已不杀人了,不过是头醉猫,很少醒着。后来,那姓邵的找到了他,把他给杀了。就这样。”

耿照听得一凛。“这么说来,他与你师门有仇?”

罗烨头也没抬。“不算什么师门。我那时是个小乞丐,与醉猫同住一间城隍庙,偷鸡摸狗两人分食,他教我些快偷快抢的法子,免得捱饿。江湖的事我懂一些,多杀人的,终究要被他人所杀,这也没什么。但那姓邵的手段很卑鄙。”

“什么意思?”耿照不由得挑眉。

“他找了醉猫的师弟把他骗出去,我猜是要拷问武功秘籍。老东西很硬气,吃足苦头也不肯说,末了才被杀了示众。”

耿照恍然大悟。

后来,罗烨为了替那人报仇,杀死那个师弟叛徒,不得已划破面颊逃到军队里来栖身……故事就这么兜拢起来了,与巡检营中传得真真假假的耳语。对罗烨来说,他的醉猫师傅早有身死收场的觉悟,人在江湖,终究如此;唯一的仇人便是那名出卖他的师弟,而非主持正义的邵咸尊。

只是他“手段很卑鄙”。罗烨是这么说的。

耿照将金镖小心收进腰带里,从胡床上站起来。虽然距赴约的时间剩不到一刻,但暖暖身也好。

“罗头儿,你今日与东郭那场打得很帅啊,要是拳腿的劲力再松一点就更好啦。你有一百斤的气力,要是硬使了一百斤,打在敌人身上至多是一百斤;要是只用五十斤,打在敌人身上,有时候会变两百斤。”

罗烨突然停笔,浓眉紧蹙,似是被触动了什么,两眼掠过一抹精光。

果不其然。他的醉猫师傅离开得太早,或许是清醒的时间不多,没能为他打下足够的根基。耿照观察他与东郭交手时,发现罗烨的外功极其刚猛,力量惊人,那是他自己下的苦功,然而在内力巧劲的运用上却是门外汉,要不打倒东郭,应该更不花力气才是。

“你要不……打我试试?”耿照一笑,摆出了“白拂手”的架势。

罗烨双目放光,起身褪去身上的兜甲,活动活动筋骨,指节拗得喀喇作响。

“大人这是军令,还是闲聊?”

“是军令。”耿照收起笑容,冷冷说道:“你尽力支持一刻,至少要打中我一拳。”

以大人的实力,这可真是个刁人的任务。

罗烨不觉冷笑,蓦地跨步猱身双腿飞旋,鹰掠般扫向耿照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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