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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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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

小说章节

第一卷 荒冢妖刀 第一章 寄魂妖刀,四大剑门
第二章 残兵之殇,风雨断肠
第三章 万劫不复,祸起青苎
第四章 不堪闻剑,幽凝赤眼
第二卷 红螺染枫 第五章 剑罡通天,地母神箭
第六章 虽死犹生,烽火绝境
第七章 红螺之内,牵肠之丝
第八章 通幽曲径,正邪一宗
第九章 英雄梦醒,夺舍龙息
第十章 狂歌策马,十步一杀
第三卷 暗香疏影 第十一章 虎风烟举,疏影横塘
第十二章 暗香浮动,无双将门
第十三章 姑射真仙,空林夜鬼
第十四章 烹割有道,响屧凌波
第十五章 东海一傻,刀舞八荒
第四卷 天裂蛛纲 第十六章 踰子之墙,明栈秋霜
第十七章 蛛纲天裂,刀中称皇
第十八章 北关七日,国破家亡
第十九章 九幽泉下,快斩无双
第二十章 漱云朱蜜,紫蝶采香
第五卷 青锋赤炼 第二十一章 流霞春戏,祸起青衣
第二十二章 小雪初晴,红颜心机
第二十三章 恍惚梦觉,昨夕今夕
第二十四章 剑出正气,鹭立寒汀
第二十五章 焰折虎翼,雷轨天行
第六卷 五色帝牙 第二十六章 险关易渡,悉断红尘
第二十七章 环刀夜炼,铸月补天
第二十八章 蛇虺当道,落羽分霄
第二十九章 过山黄貉,牵机赤血
第三十章 背水一战,深溪同途
第七卷 碧火神功 第三十一章 天罗宝典,五艳妍心
第三十二章 荒山古院,梨花暴雨
第三十三章 佛入东海,阿顶山门
第三十四章 十方转经,越浦凤仪
第三十五章 合鼎同火,授胎截气
第八卷 百鬼夜行 第三十六章 乌衣暗行,别开蹊径
第三十七章 娑婆三千,子夜邪眼
第三十八章 既成心魔,蛇穴曝踪
第三十九章 腿似蝎尾,气若雷冲
第四十章 鬼手薜荔,集恶三冥
第九卷 凌云三才 第四一章 思见身中,照蜮冥途
第四二章 神令役鬼,投名血书
第四三章 此间少年,三才一晤
第四四章 迷踪梵宇,天降佛图
第四五章 蓬门有盗,花径人无
第十卷 赤血神针 第四六章 雪股采心,截蝉玉露
第四七章 青娥结草,宝刀神术
第四八章 见景而悟,相忘江湖
第四九章 断鹤续凫,天涎雷鼓
第五十章 一水之恩,枣花几度
第十一卷 亿劫冥表 第五一章 残针刺血,花庭玉树
第五二章 谁曰五绝,庄筌暗入
第五三章 鹊巢鸠据,虚室开椟
第五四章 凝眸往恨,红索娇雏
第五五章 蓝田种玉,还君明珠
第十二卷 东海一镇 第五六章 势崩太华,剑如青灯
第五七章 用无所用,虎嗣龙承
第五八章 云屏雨幕,玉壑箫声
第五九章 五蛇为辅,不令而行
第六十章 良人安在,夜困长亭
第十三卷 拔岳斩风 第六一章 夜战三方,虚危之杖
第六二章 偷梁换柱,血涌流觞
第六三章 玄嚣八阵,伊梦黄粱
第六四章 虎爪催心,春盈喜幛
第六五章 他生缘会,何与阮郎
第十四卷 八叶使者 第六六章 石髓有尚,青鸟伏形
第六七章 法眼由心,馈君殊礼
第六八章 火融冰消,玉节何守
第六九章 天佛降世,兆现玄鳞
第七十章 鞭长莫及,避坑落井
第十五卷 恶贯满盈 第七一章 三尸化旡,虚境断肠
第七二章 长街血战,玉可救亡
第七三章 天姿恶剑,盈贯罪商
第七四章 世间至恶,青梅绕床
第七五章 虫豸偷香,一生所望
第十六卷 血河妖燹 第七六章 圣愚不肖,鱼烂而亡
第七七章 宜在上位,提借锋芒
第七八章 为谁减枝,剎那空华
第七九章 风停柳岸,映日朱阳
第八十章 火元之精,化修罗场
第十七卷 七玄大会 第八一章 夜麝蹄香,燕惊风雨
第八二章 兽伏而出,蛇蝎心计
第八三章 灵剑穿心,腹生火齐
第八四章 苍天欲赐,衡门幸子
第八五章 品幽合卺,谁曰可杀
第十八卷 桑木之阴 第八六章 孰为牙爪,孰为骨梁
第八七章 于征不信,自入罟网
第八八章 至诚无碍,心若镜台
第八九章 幽深金帐,啸月青狼
第九十章 刀似蚕覆,唤子如殇
第十九卷 恩信仇雠 第九一章 投瓜报琚,人鬼殊异
第九二章 君何有私,正邪皆惧
第九三章 泪映红妆,怜月照影
第九四章 故国应在,蟾魄依稀
第九五章 蒲轮瞽宗,隔世违命
第二十卷 世间至邪 第九六章 驱民为剑,刀血翼扬
第九七章 绿柳迷阵,樱庭分香
第九八章 天机暗覆,问道锋狂
第九九章 世无所制,圣佛遗愓
第一百章 离缘而聚,凝琼霜华
第二十一卷 琉璃佛子 第百零一章 剑与君同,以心传心
第百零二章 翼爪劫余,馈子千金
第百零三章 本我无相,佛映琉璃
第百零四章 千夫所视,刃淬锋极
第百零五章 颠鸾锦榻,如不胜衣
第二十二卷 三乘论法 第百零六章 天仗风雷,八寒阴狱
第百零七章 义无反顾,其逾千钧
第百零八章 凝功锁脉,蚁聚蜗争
第百零九章 坛宇论战,慈悲喜舍
第百一十章 奔雷殒日,明镜高悬
第二十三卷 造极之战 第百十一章 飞鸢下水,当者无畏
第百十二章 鼎天剑脉,伐毛洗髓
第百十三章 难陀现首,代战者谁
第百十四章 九诀三易,起手无回
第百十五章 皇律清夷,鸟散鱼溃
第二十四卷 刃冷情深 第百十六章 天工昭邈,破魂血剑
第百十七章 千里秋毫,洿池罟现
第百十八章 自反而缩,惊才绝艳
第百十九章 永言俱实,微尘洞见
第百二十章 秋叶几回,凝愁片片
第百三十章 子夜飞遁,鸿鹄鸣高
第二十七卷 换巢鸾凤 第百卅一章 翻羽难去,丹心作灰
第百卅二章 停舟何羡,珠圆玉瑰
第百卅三章 往而不害,远引临非
第百卅四章 说时依旧,故土黄坏
第百卅五章 焉薄骨肉,入道高危
第二十八卷 我武维扬 第百卅六章 残拳败剑,寰宇无双
第百卅七章 血云锋起,其战玄黄
第百卅八章 偷龙转凤,冷鑪红釭
第百卅九章 群姝无首,岂子独伤
第百四十章 橘下相逢,江湖梦惘
第二十九卷 前尘如梦 第百四一章 李生桃傍,擒寇擒王
第百四二章 胡取禾兮,问盗以赃
第百四三章 君如不归,苍生何望
第百四四章 惊燕回翔,流沔移光
第百四五章 返魂再世,其魇煌煌
第三十卷 四极明府 第百四六章 蒺藜长据,如见斯容
第百四七章 重波勿返,千年一梦
第百四八章 旧游安在,雾雨凝峰
第百四九章 倾墨入海,歧生孤龙
第百五十章 弥恨洗冤,孰轻孰重
第三十一卷 冷炉开道 第百五一章 一命待贾,此身难容
第百五二章 其气周流,香卷云收
第百五三章 毫釐之差,满盘尽墨
第百五四章 新雪含垢,倏忽魇成
第百五五章 灰翳蔽日,矫矢腾空
第三十二卷 枯泽血蛁 第百五六章 笼鸟掩借,伽蓝喙底
第百五七章 自迩而高,因怖生力
第百五八章 兽见皆走,丝萝何寄
第百五九章 谁应念我,付君完璧
第百六十章 落红纷纷,更化春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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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刀记
作者:默默猴
第二十八章 蛇虺当道,落羽分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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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谈剑笏、许缁衣等一行,不觉已过晌午。

横疏影在偏厅摆下筵席,与邵兰生小酌一番,席间就四府竞锋一事交换意见,大抵不脱过往“联剑携手”的默契。两人屏退左右,讨论诸多合作分工的细节;商议停当,一顿饭也差不多吃到了头,邵兰生起身告辞,不多作逗留。

横疏影清晨便即起身,除了处理千头万绪的城务,更经历六派齐至的阵仗,好不容易送走邵三爷,独自一人回到别院。她已吩咐下去,一个时辰内谁都不许来打扰,连霁儿服侍过更衣洗面之后,也不让继续待着,打发她回去自个儿院里歇息。

“你昨儿也折腾了一夜,回去睡一下罢。”

横疏影换过一身轻便的晨褛,抬起鹤颈的细长皓腕,闭目支颐。薄如蝉翼的雾露轻纱里透出那细雪般的白皙藕臂,肤光柔腻、曲线腴滑,不知是才刚换了新衣又沁出细汗,还是肤质太过细润,在光线幽暗的寝居之中看来,竟如象牙般泛着一抹柔和的光泽。

说者无心,听的人却不由得大羞,霁儿嚅嗫道:“我……我不累。”撩裙跪地,捧着主子肉呼呼的柔腻裸足,用温水巾子小心擦拭,细细按摩。

自昨晚识得男女之事后,霁儿的世界忽然变得不一样了。

从前只觉得二总管的身子美不胜收,盼望自己将来长成后,也能有那样的动人美貌,因而倾慕不已;此刻再与二总管肌肤相亲,脑海里却禁不住地涌现昨夜的旖旎情事:他的舔吻,二总管的舔吻;他的抚摸,二总管的抚摸;他的粗长火烫,还有那又疼又美的悍然深入……

想着想着,腿心忽地一阵湿滑,竟尔漏出一小注温浆。蓦地面颊微刺,睁眼只见横疏影伸出一根姣美纤长的食指,轻刮着羞她:“贼丫头!脸红得像柿子一样,太阳都还没下山呢!这便春情泛滥了?”

霁儿直想钻进地里,又恼又羞,又隐有一股按耐不住的惊慌窃喜,心尖儿仿佛陡被一把抽上了九霄云外,起身跺脚:“二……二总管!您又欺负霁儿!”(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iz)

横疏影掩口失笑,伸手在她柔嫩的俏臀上拧了一把,连连轻拍:“去、去、去!先回院里睡得饱饱的,晚上再来伺候笔墨。”这话原本也没旁的意思,她心中所想,的确是挽香斋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待批公文。霁儿却活像猫儿给踩了尾巴,气鼓鼓的胀红粉脸,一把端了瓷盆巾子,扭着小腰板儿闹别扭。

“不、不来了!二总管,您老是……老是笑话人家!”嘟着嘴扭出门去,又圆又翘的小粉臀里着裙布左晃右摇,踮步细碎,渐行渐远;虽仍是小小女孩儿,举手投足却多了一丝成熟妇人的韵味。

横疏影神倦体乏,片刻才想起昨儿夜里“磨墨”的香艳事来,噗哧一声,不禁笑骂:“好个淫荡的贼丫头!明明是自己心里有鬼,倒怪起人来啦。”想起昨夜三人同榻、颠鸾倒凤的情景,不禁面颊发烧,被恣意刨刮过的细嫩花径又热辣辣地一疼,温温的汩出一股羞人的丰润液感。

(你……一定要平平安安的。等你回到姐姐身边,别说霁儿,就算是染家妹子、那姓黄的贼眼丫头……无论你还欢喜多少女子,姐姐也绝不喝醋,都愿意为你收入床笫,与你同榻缠绵……)她独坐片刻,勉强打醒精神,起身锁好门窗,走进那间四面无窗的小小内室。

横疏影一向睡得不多,眼下也已过了平日午憩的时辰,但她必须强迫自己修养精神,以待今夜的鬼雀召唤。古木鸢划下的三日之限已至,关于耿照的调查与处置,她必须给组织一个明确交代。

她取出暗格里的铜管与天珠铜印,拔下发簪,小心拉出卷在铜管内的菉草薄纸,想着该怎么用最精简的字句,向神秘的姑射首领提出集会报告的请求。身后,忽响起一把磨砂似的冷冽语声。

“你倒把这事放在心上。”

流影城中本就有秘道通往骷髅岩,只是她万万料不到古木鸢竟会白日现身,亲自走这一趟,吓得魂飞天外;总算还有一丝清明,强抑着转身的冲动,玉手轻抚剧烈起伏的雪腻酥胸,垂落粉颈,死咬着不停磕碰的贝齿,颤声低道:“我……正要向您报告。”

刺探同僚的真实身分,又或窥看其真面目,在姑射里是唯一的死罪。她无法确定白日里秘密潜入流影城的古木鸢是否带着面具,但她一点风险也不想冒。

“说。”

内室一角,不知何时冒起一蓬绿焰,飘散着那股既令横疏影熟悉、却又万般恐惧的浓浊甜香。是犹如掩盖尸臭一般,浓烈到几乎让人难以喘息的香气。

横疏影小巧白皙的额头轻抵着妆台,一方面是防止自己受不了这逼人的恐惧,不知何时会失控回头,另一方面也为了支撑发抖的娇躯,顿了一顿,颤声开口。

“是……是。指……指剑奇宫有一门奇异的武学,名唤《夺舍大法》,可将自身的心智神识,转移到另一人身上。琴魔临死之前,便以此术施于耿照之身。”将从耿照处得来的消息,原原本本说了一遍,巨细靡遗,毫无保留。

“按你之说,耿照等若是琴魔魏无音的再世之身,甚至继承了琴魔的武功见识,才得以对付妖刀?”

“耿照非是奇宫嫡传,那《夺舍大法》仓促施展,似是并不完全。他平时并无琴魔的记忆,几次面对妖刀,均在逼命的一瞬不意使出奇宫武技,才得侥幸逃生。我在云上楼曾见他与天裂交手,确是如此。”

古木鸢冷冷一哼。

“所以,你认为他并不危险?”

“我……我认为他相当危险。”横疏影环抱胸脯,尽量不让自己抖得太厉害。

“据我所知,耿照并未学过上乘武功,胡彦之宣称他是“刀皇传人”,完全是一派胡言,其目的乃为向独孤天威讨保此人,才随口编派,不足相信。但耿照对付天裂的身手,却连兵圣南宫损都不得不承认,普天下只有刀皇才能教出。《夺舍大法》虽不完全,绝非毫无效果;对姑射来说,此人绝不能留。”

“你也知道,此人绝不能留?”

古木鸢哼的一声,声音平板依旧,斗室里却如风云卷动,横疏影顿觉浑身气血一晃,满眼黑翳掩至,几乎难以喘息。古木鸢一个字、一个字的说:“莫非纵虎归山,便是你杀人的法子?”

“他……我……不能在……流影城……”压力一松,横疏影伏在梳妆台上无助颤抖,美背不住起伏,宛若垂死羊羔;喘息片刻,终于匀过一口气来,口唇边黏着几绺汗湿的鬓发,俏脸惨白,艰难开口:“云……云上楼一战,消息传遍江湖,他若死于流影城,不唯独孤天威要追究,只怕东海六大派、镇东将军府也不会善罢干休,追根究底,对我等姑射至为不利。耿照的《夺舍大法》承接不全,不受刺激,也说不出个端倪,威胁性不如琴魔急迫。

“我……我放他下山,假他人之手杀之,耿照死得无声无息,决计不会牵连到流影城来,灭口、守密两全其美,乃上上之策。”

古木鸢冷哼。“放下山去,你怎知必死?”

横疏影定了定神,想起耿照,心头一暖,益发宁定起来,低声道:“凡事必有变数,就算亲自动手,也未必有十成十的把握。但依我的推测,这一路只通往幽冥途,耿照若能逃出那人的追杀,就算是您亲自下手,也未必收拾得了他。”

她小赌了一把。

古木鸢在姑射之中,是不容反抗的权威,冷酷无情、生杀予夺,却非是一位自把自为、妄自尊大的领袖。与其说他喜怒无常,不如说无关喜怒;他决定要杀的,必然是因为那人妨碍了组织,不管是喜欢或憎恨,他都会很冷静地将之除去,不带一丝情绪,只求精准有效。

这种直如春秋秉笔一般、近乎铁面无私的性格,令他对阿腴奉承全然免疫,讨好他、哀求他并不能改变什么,但小小的挑衅却可能激起古木鸢的兴趣。

“便是琴魔复生,真有心要杀,他就一定会死。”

“我只知那人的实力,未必在琴魔魏无音之下。”

古木鸢的声音毫无起伏,平板得像是枯竹曳地,风过林摇。

“这,就是你安排胡彦之一路保护他的原因么?”

“不,那是我确保耿照一定会死的安排。”横疏影面色苍白,唇畔泛起一丝莫可名状的笑意。那是九分的算计、一分的嚣狠,是赌徒临盅一掷,就连丝毫退路也不留的豁命决绝--“带上胡彦之,正是他必死无疑的保证!”

篷车下得鬼头岭,离了盘肠山径,“喀搭、喀搭”转入一条笔直郊道。

这路说窄不窄,最狭处约容三四辆马车并辔而行,路面是车马人步给走出来的,虽然不甚平整,却无碎石断树拦路,比颠簸的山径要好得多;夹道遍植榆树,早春的花期未至,高大笔直的树冠上光秃秃一片,枝桠如十指聚捧、争相朝天,颇有几分料峭萧索的味道。

举目除了榆林黄土,便是起伏低缓的丘陵;行出数里,仍不见田舍,道上也无行旅骡马,不知怎的,耿照却觉得地景十分眼熟,说不出的亲切,掀帘问道:“老胡,我们要上哪儿去?”

“这条路一直往下走,下一个岔口往东边,就是龙口村了。”老胡坏坏一笑:“我拜把兄弟家里,听说有位貌美温柔的姐姐,老子可要专程瞧瞧。”

耿照大喜:“这是往龙口村的路?”

胡彦之笑道:“除非你住的是另一个龙口村。要不,再个把时辰你就到家啦!你有几年没回家了吧?”

耿照点点头。“我七岁上朱城山,就没再回过龙口村啦,也不知变成怎样。”

他此番亡命天涯,最大的遗憾就是临行之前没来得及往长生园与七叔道别,为此耿耿于怀。对老胡的安排,耿照心中感激,低声道:“真是多谢你了,老胡。若非这一趟,我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我阿爹和阿姐。”

胡彦之贼眼一转,啧啧两声:“我这忙可不白帮。要是你阿姐不怕嫁给道士做道姑,你可得替老子美言几句。”两人相视大笑。

“若往西去,过了浮仙镇,可抵赤水古渡;渡江之后你向西去白城山,我则带阿傻入一梦谷找“岐圣”伊黄粱。”老胡笑完,正色道:“不过龙口村离赤水支流也不远,又是你家乡,咱们沿着江岸找个无名渡头,雇一条小船摸过江去,那才叫做“神不知、鬼不觉”,也省得与赤炼堂、镇东将军府那帮爪牙鹰犬硬碰硬。”

耿照喜道:“如此甚好!”

再走片刻,忽见路面变宽,一片平坦。远处地平线的尽头,黄土郊道一分为二,可供三乘并行的大路往西,连夹道种植的白榆都高逾三丈,笔直齐整。

东边却只剩一条黄泥小路,没入一片低矮榆林,林畔搭着一间茅顶草棚,模样虽然简陋,棚子里却是高朋满座,似无虚席,路旁还有乡人挑担卖菜,沿路并置鸡鸭竹笼,反倒比西边通往浮仙镇的大路更热闹。

胡彦之指着草棚笑道:“看来你家乡虽是小地方,乡人却十分勤奋。咱们去歇歇腿,喝碗茶水,顺便打听一下消息。”两人正说话间,忽听车后一阵马蹄达达,三骑碎步而来,当先一人大喊:“让开、让开!挡了爷的道,仔细你的狗腿!”

胡彦之冷笑:“老子打狗专吃狗腿肉,看看是谁该仔细!”不欲生事,将篷车停在路旁。

谁知那骑马的疤面大汉“吁”的一声勒住缰,持鞭一抽车柱:“你这车瘸的么?要学王八挡路,仔细你的脑袋!”横过鼻梁的斜疤隐隐泛红,似正呼应着主人的腾腾怒火,恍若一条肥大扭动的滴血蜈蚣。

“是、是!”胡彦之缩成一团,陪笑:“是小人浑,大爷莫生气。”余光一瞥,马上三人都是一身劲装,背弓跨刀,鞍头两侧都挂着沉甸甸的袋子,马匹蹬跳之间,袋中不住叮当作响。

三人之中一人疤面、一人秃首,第三名虬髯大汉的身前横坐着一名少妇,年纪约莫二十出头,肌肤白腻、容貌娇美,荆钗布裙难掩其丽色。

那少妇身子僵硬,面色煞白,瑟缩在虬髯大汉臂间,一动也不敢动,宛若身陷猫爪的小乳鸽。包里严实的粗布衣襟被扯开一边,露出雪酥酥的细腻粉颈,既是修长如鹅,却又极富肉感,裸出的肩线犹如一团雪绵,连锁骨都只是小小一抹,当真腴润已极。

她胸前饱满非常,扎紧的缠腰之上,撑出满满一大片隆起,已是沟壑难分,行进间抛弹迭宕、上下起伏,竟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黏腻手感,仿佛抛甩着半融雪脂,可见双峰之伟岸绵软,极是傲人。

耿照掀帘望见,不觉面上烘热,恍惚间竟不自觉地拿来与姐姐相比:横疏影的胴体比例完美,既纤美又腴润,腰细胸大,双腿修长,当真是再增减一分便觉有憾,堪称世间绝品。少妇不及她的灵秀优雅,白皙腻润处差堪仿佛,然丰腴却犹有过之。

至于相貌,横疏影之美自非一名村姑可比。但少妇生得眉目清秀,也算是美人。

少妇与他目光相触,忽地大颤起来,一双清澈的杏眼中满是求肯,仿佛行将溺毙之人,连一根浮草也不放过。耿照警醒过来,疤面汉子却一甩马鞭,粗声喝道:“看什么?仔细你的狗眼!”

另一名秃头汉子拨转马头,扬声道:“别跟乡下人穷蘑菇!到前头歇歇脚。”一夹马肚,与那名虬髯大汉并辔,挟着美貌少妇绝尘而去。疤面汉子自讨没趣,撂下几句狠话,赶紧拨转马头追上前。

“看样子……”耿照举手覆额,沉吟道:“那三人似是路匪,鞍袋里装的是抢来的金银珠宝。马上的女子也是被他们劫夺而来,非是自愿相从的。”

老胡笑而不答,驾车前进。

耿照见车行愈左,不像要在草棚歇脚的样子,诧道:“咱们便不管了?”

胡彦之微微一笑,低声回答:“不忙,再瞧一会儿。”

此时已近傍晚,日头西移,写了“茶”字的店招随风飘扬,气氛悠闲静谧。那三名路匪一入茶棚,似是箝制了众人的行动,所有人都缩在座位上低头不语,连跑堂的堂倌都躲在一旁,簌簌发抖。

原本座无虚席的茶肆,只剩店外道旁的竹笼里鸡鸭振翅乱鸣。铺子里静悄悄的,一点生气也无。三匪踞着最里头的一张桌子,隔着店铺的茅草檐子看不真切,但少妇还陷在虬髯大汉臂间,总是没错的。

胡彦之不动声色,驾着车缓缓通过茶肆,并未回头。

不仅如此,骡车越走越偏,居然驶上了西边的大路,径往浮仙镇的方向行去。

“老胡!”耿照忍不住掀帘探头,急道:“我们不去龙口村了吗?”

“坐回去!”胡彦之低喝,片刻缓了缓语气,小声道:“先绕绕,晚些再折回去。”

耿照从车尾的遮帘探头,他耳目远胜常人,便在风声车轧之间,仍听得茶肆中那名疤面匪大叫:“……再跟爷爷顶嘴,仔细你的狗命!”白光一闪,反手抽出腰刀。铺里一片惊叫,夹杂着女子喉音,众人似已吓得腿软,竟无一人稍动。

“老胡!”耿照回头大叫。

“坐好!”胡彦之头也不回:“别忙。再瞧瞧……”话没说完,又是“唰!”一声利落劲响,店中一名坐着的客人忽然没了脑袋,黑影的肩头之上空空如也,应声落地的颅状重物一弹一跳,呼噜噜地滚到了一边去!

耿照本欲纵出,忽一迟疑:“那落刀的声响--”陡地听见女子尖叫,那美少妇身影一晃,已被虬髯汉子压倒;更不犹豫,提着碧水名刀跃出车篷,飞也似的奔向茶肆!

铺中的路匪早等着他来。

那名脑门光秃、头尖如鳗的匪徒擎刀在手,霍然转身:“来得……”末尾“好”字尚在喉中,骤觉劲风压面,脱鞘的碧水名刀“铿!”扎扎实实砍在刀上,砍得他虎口迸血,两臂被一股骇人巨力压往胸口,护手的刀盘撞上膻中穴,撞得他仰天跌出,连着板凳、筷筒,和身撞翻了一张空桌。

另一名疤面客不及挥刀,已被一只甩出的鲛皮乌鞘砸中鼻梁,拖着喷泉似的血箭撞向柜台。便只一停,少年足尖蹬出,箭一般射向挟持少妇的虬髯汉子!

(好……好快的身手!)那秃头汉子毕竟是从本岛菁英中遴选出来、负责这次行动的好手之一,使个“鲤鱼打挺”翻起,吼道:“拦住他!”

环绕虬髯大汉的三、四桌里,各有一名埋伏的弟兄自凳下抽出兵刃,熟铜棍、手梢子(与双截棍相似,两端长度不同)、月牙刺、凤头斧、子母柳叶刀,五样兵器从五个不同的方位收拢圈子,堪堪在桌前将人拦住。

耿照身形被阻,只觉前后左右都是兵刃呼啸,比之于当日云上楼发狂的阿傻、无坚不摧的妖刀天裂,却大有“除却巫山不是云”之感;凝神闭目,陡地大喝一声,挥刀狂扫,身边仿佛突然冒起一大片银灿灿的溃雪刀浪,泼风涌出,无孔不入!

五人陡被斩了个措手不及,瞬间攻守易位,忙不迭地回过兵刃格挡。

交睫之间,各自接下十几记斩击,一记重过一记,被砍得手足酸软、气血翻腾,每接一刀便不禁小退半步;一轮快斩下来,五名刺客“登登登”退出丈余,颤着臂膀各寻掩护,哪像五人合打一个?简直是个个都被五人合围,几被刀浪灭顶。

这是耿照头一次在实战中使用“无双快斩”,威力之大,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铺口一人笑道:“使得不坏。不过这帮东西不是什么上等货色,你拣要害处砍,用不上这么多刀,瞎费力!”使熟铜棍的那人双手兀自发颤,忽听发话之人已来到身后,回身便是一记朝天势。

老胡抬脚将棍头踏在地上,膝锤一顶,撞得他哼都没哼,当场晕死过去。

被耿照甩鞘打中鼻梁的那名疤面匪,正捂着伤处扶柜起身,老胡大喝一声:“躺下!”吼声挟着浑厚的内息,那人仿佛被迎面打了一拳,新伤加上旧创,竟尔鼻血狂喷,后脑直挺挺撞在柜上,这回便没再起身了。

“仔细你的头,别撞傻啦!”

老胡踢了那烂泥也似的疤面匪一脚,双手负后,大笑走进茶铺。

躲在柜台后的伙计似被他一啸震得眼冒金星,挣扎探头,胡彦之“砰!”一拍柜顶,笑道:“没你的事儿!躲好、歇息、不挨揍,听到没有?”那柜台底面是个三片篑板钉成的“凵”字形,被他这么一拍,轻飘飘的薄板台子入地寸许,却不摇散。

伙计魂飞魄散,见这大胡子大手一起,柜上牢牢嵌着一枚银锭子,面与板齐,又惊又喜,忙缩着脑袋将银子撬出,躲回柜底。“小人省得、小人省得!好汉爷您请自便!”

胡彦之伸脚挑了张板凳坐下,见一干刺客不敢妄动,举手亲切招呼:“上呀!大伙儿别客气,快点出力,打死了算你们本事。要不太阳快下山啦,咱哥俩还得赶路,恕不相陪了。”利剑般的目光四下巡梭,所到之处无人敢撄,往来几遍,仰头打了个哈哈:“小耿,看来他们不打啦!咱们走罢。”一掸衣摆,便要起身。

耿照迟疑片刻,点头道:“好。”刀尖指着虬髯汉子,对那名脸色苍白的美少妇道:“这位姐姐,烦请你走过来,我们送你回家。”眼角余光瞅着,以防虬髯大汉有什么动作,转头扬声道:“店铺里外不相干的人,还请先行离开!店家,茶资都看我们的帐,也请先离开罢。”他担心两人一走,难免连累茶肆里的无辜百姓,欲连店主也一并遣走。

胡彦之笑道:“他妈的,净是慷老子的慨!那银锭够你们全村人喝茶啦,拿了钱还不快滚蛋?”伙计唯唯称是,连滚带爬的摸出了柜台。

除了他以外,所有人却一动也不动。

虬髯汉子仍是紧抱着怀里的美少妇,低头不发一语,茶肆里的其他客人也像被点了穴道似的,垂首低头,安静坐在位子上。整间店铺里里外外,静得悄然无声,只余道旁竹笼里的鸡鸭骚动,兀自呱呱不休。

耿照持刀上前,几乎到了能构着少妇的距离,缓缓伸手。

“姐姐别怕。来!把手给我。”

少妇怯生生地抬眸,浓翘的乌黑弯睫犹如排扇簌簌轻颤,当真是楚楚可怜。她似曾鼓起勇气,想要挣脱虬髯汉子的挟制,终究还是不敢,细嫩的玉手抬起些个,旋又放落,身子不住颤抖。

那四名刺客各持兵器,散了开来,连秃头汉子也持刀起身,只是慑于胡彦之的武功,谁也不敢造次。虬髯大汉仍是低头静坐,犹如泥塑木雕。

胡彦之冷眼看着,心想:“难不成是被人下了药?”走近一张板桌,伸手搭上一名端坐不动的庄稼人肩膀,暗中以擒拿手法扣住肩井穴,一只尾指悄悄搭上庄稼人的颈脉。

“脉搏、体温都正常。奇怪……”随手拿起桌上的一壶茶,掀盖凑近鼻端。

霎时间,一股奇异甜香扑鼻而来。“不好!”他急忙闭气,猛将茶壶掷出。

“当!”碎瓦四溅,四名刺客如闻信号,一齐杀向胡彦之!

几乎在同时,虬髯大汉抬起头来,猛把少妇挟在身后,抽刀直劈耿照!

耿照早有防备,谁知虬髯大汉的力气大得出奇,两刀交击,耿照竟退了一小步,大汉身下的板凳微晃,却未起身。蓦地身后一阵破空声,秃头汉子也扑了过来,大喝道:“看刀--”

耿照随手格住,“唰!”一声轻响,一股极细极锐利的劲风已至眼前。

杀招临门,耿照先折腰、才闭眼,髻顶一触地面,身子便即弹起,挥刀往虚空处一击,堪堪挡下一道狞恶的夺命黑影。

秃头汉子本拟将他一招断首,没想到这少年竟两度避过袭击,应对之巧,简直到了未卜先知的境地。

他自出道以来,不知以指间的奇兵格杀了多少成名英雄,从未失手;此番所遇,可说是前所未有,不禁竖起大拇指,脱口赞道:“好样!据闻阁下是刀皇武登庸的当世传人,看来传闻不假。”

不再假扮路匪之后,他连口气都变得冷肃起来,说话间左掌不住空舞,轻锐劲急的唰唰异响此起彼落,伴随着一团伸缩张驰的乌影,每一下都能截下丬块桌板、一截木凳,连瓦制的茶壶杯盅都应声两分,锋锐近乎鬼神。

耿照不敢托大,打点精神听声辨位,幸亏他眼力、耳力远远胜过常人,不费什么力气便能捕捉到乌影的动态,避过杀机。

“这“甩手刃”难在制程,当然操控也是不易。”耿照一边格开乌影,一边说:“只是如你这般硬使,便以乌金玄铁打造,早晚也给弄断。”

另一头胡彦之听得哈哈大笑,那秃头汉子益发恼火,恨道:“今日若教你生出此地,我“钩蛇”曹无断从此自江湖上除名!”左手一收,乌影“啪!”在掌中化成一枚沉黝的圆饼钢铊。

此物名为“甩手刃”,本体是一根极细的精钢丝锯,须掺以乌金或玄铁一类的异质材料,以特殊的锻造之法才能铸成,并非是常见之物。

锻好的丝锯连着玄铁打造的圆铊,另一头则接以玄铁指环,可说通体皆是名贵稀有的材料。圆铊的剖面呈“工”字形,丝锯缠绕于轴心处,使用时以圆铊的重量离心甩出,断物后还能借由旋转之力收回,十分刁钻难防。

耿照曾为七叔绘制的兵刃图样中,就有这一门“甩手刃”,七叔还详细解说了制程用法,不意今日却救了耿照的性命。否则以“钩蛇”曹无断在江湖买命榜中能占一席之地,全靠左掌秘藏的这枚甩手刃,许多成名好手一回头便死于回旋丝锯之下,耿照初出茅庐,江湖阅历有限,一旦遭遇断难幸免。

胡彦之以一敌四游刃有余,连腰后的对剑都没拔,一双肉掌打得四人东倒西歪,心思都在耿照这边,心中暗忖:““钩蛇”曹无断?江湖杀手中,似有这一号人物。难道岳宸风以为这种货色,能取本大爷的性命?”隐约觉得不对,百忙中拾起地上的钢刀,唰唰几刀杀退四人,将刀掷给耿照:“小耿,别玩了,太阳都快下山啦!”

曹无断又怒又喜,心中冷笑:“蠢!待你接刀,瞧老子卸下你一条臂膀!”

甩手刃依恃圆铊重量去返,在可预计的轨迹之上有着无与伦比的杀伤力。他虽不知耿照为何能看破铊刃的去向,但钢刀从天而降,接刀的方位却是无可改变,只消算准时机出手,耿照形同自己把手臂送到丝锯上头。

曹无断本欲以刀缠住耿照,伺机打出甩手刃,谁知耿照自己黏了上来,碧水名刀舞得泼水难进,单打曹无断似不过瘾,更回头与虬髯大汉过招!

眼看他越打越快,曹无断一念收起钢铊,却再无出手的机会,只能拼命地舞刀接招,稍一迟疑便即遇险,竟连一口气也缓不过来。

眼前的少年看似一分为二,仿佛他与虬髯大汉都各与一名完整的耿照对打,而非前后夹攻;又过片刻,曹无断只觉刀速更快、势头更沉,自己似乎受两人合攻,真气已应接不暇,刀落声却如秋磷飞散、雨打横塘,叮叮咚咚不绝于耳;“嚓”的一声轻响,使刀的右手已然中刀。

他速度一慢,耿照就变得更快。

曹无断心中,已非“惊惧”两字所能形容:眼中所看、耳中所听,肌肤所感、鲜血所曳……全都是刀,或者该说是白茫茫一片的刀风刃雪,身如暴雨扁舟,四周呼号咆哮,仿佛无休无止。

他挣扎着舞刀格挡,眼睁睁看着挥刀的手被看不见的刀风劈得血珠飞溅,紧接着刀锋粉碎、刀盘迸开……到最后,他的刀已毫无章法,只是双手胡乱挥动而已,用左掌中的圆铊及右手残剩的刀柄对抗漩涡碎搅般的雪亮刀流,然后又被吸进恐怖的漩涡里--曹无断大叫一声,奋力后跃,居然就这样跳出了刀光迸裂的圈子。

他累得跪地哮喘,却难掩雀跃:“我……我挣脱了!我挣脱了!他杀不死我……他杀不死我!”掷下右手的断柄,见耿照不知何时已双刀在握,转头急攻虬髯汉子,雪浪般倾盖崩下的刀风简直就像四个打一个,虬髯大汉单臂舞刀、须发猎猎,浑身都是刀痕。若非此人不知疼痛,早已倒地不起。

曹无断见耿照背向自己,恶胆横生:“老子……这便收拾你!”举起左掌,忽觉空空如也,低头才见自己一路拖开了一条凄厉血痕,赖以杀人的圆铊甩手刃落在耿照脚边,还有四散零落的五根指头。

他怔怔瞧着血淋淋的、光秃如鸭蹼的左掌,痛感这才追上了耿照的刀速。

曹无断握住手腕倒地哀嚎,犹如浇了滚油的灰耗子,身子不住翻腾扭动。

而虬髯大汉的承受力也到了尽头。耿照大喝一声,右手之刀与虬髯大汉的单刀相击、轰然迸碎,如当夜与老胡练习时那样,数不尽的破片飞溅开来,刺得两人遍体鳞伤。

耿照及时停住左手刀,没将大汉连同少妇劈成两半;岂料那虬髯汉子仿佛全无痛感,一只手直直穿过耿照两臂之间,由下而上,牢牢扼住了他的脖颈。

他的手掌大如蒲扇,指若铁箍,要是换了旁人,这一下只怕已给扼得暴目吐舌、碎骨而死。总算耿照天生怪力,死死扳住他的指掌,右手松脱刀柄,抓着少妇往身后一抛,嘶吼道:“老……老胡!”

胡彦之一腿将四人扫倒,飞身上前,堪堪接住少妇。

少妇软绵绵地瘫在他怀里,敞开的襟口透出一阵温腻馥郁的幽甜乳香,依稀见得襟里雪峰傲人已极,连乳沟都硬生生挤成清浅一线,酥脂堆溢到了锁骨下,满怀都是绵软玉乳。

老胡将她轻放在一旁凳上,低喝道:“快逃!”她小手揪紧他的衣角,呜咽道:“我……腿软啦,站……站不起来。”两排浓睫轻颤着,杏眼一闭,怕得滑下泪来。

眼看耿照单膝跪地、面色胀紫,胡彦之当机立断,让少妇斜倚着凳上另一名僵坐的茶客,双足连蹴,封了地下四人的穴道。正要飞身去救人,忽听少妇一声惊叫,原本坐在她身边、似被迷药制住的那名茶客,陡然间动了起来,回臂将她攫入怀里;胡彦之应变极快,回身一掌拍去。

这掌轻飘飘的不带风声,茶客脖子一歪,右手扼着少妇粉嫩的脖颈,左手挥掌相迎。双掌相接的瞬间,“喀啦”一声,茶客的右臂骨应声折断,呆滞的面上一阵扭曲抽搐,忽如游园梦惊、入世还阳,表情突地丰富了起来,一怔之后,倒地大声喊痛。

胡彦之将少妇拉过来,脚尖一踢茶客背心,踢得他晕死过去。

他心中一凛:“奇怪!这人出手不像全无武功,掌法的是一流好手的架式,怎地内力如此不济?这茶肆里,到底还有多少是被药倒的无辜百姓,又有哪些是乔装改扮的杀手?”将少妇安置于另一张桌畔,随手将周围人等的穴道都点了。

脑后“啪!”一声劲响,胡彦之拔剑一格,飕飕飕的一阵,鞭索绕着剑身缠卷几匝,鞭梢忽朝胡彦之面上一昂,喷出一股腥臭毒液。老胡松脱长剑,侧头避过,长剑被鞭索拖了回去,那奇异的鞭梢兀自发出“屧屧屧屧”的单调声响,一边扭曲颤动,宛若活物。

鞭索的末端是一只缠了鞣革的长柄,仿佛遍生鳞片。握着鞭柄的,正是原本缩在柜台下直打哆嗦的茶肆伙计。

伙计一扬鞭子,从响尾鞭梢取下长剑,青白的面孔原来不是出于害怕,而是天生如此。长长的鞭索如水一般流下、像蛇一样盘起,环着身周簌簌抖成了偌大的圈子。胡彦之只看了鞭子一眼,便知这茶肆里所有东西,都在那条鳞皮响尾鞭的攻击范围之内,无论躲到哪一处都难以幸免。

而鞭索不比刀剑,在技艺精纯的人手里,鞭梢轻轻一扫,便能带下一块新鲜的皮肉,瞄准人身如咽喉、软骨、腰肾等柔软处,轻则筋摧肢残,重则杀人取命。他见识过天门鞭索一脉的能为,对长鞭的威力知之甚深。安排这样一个人埋伏在此,终于让胡彦之能稍稍正视这场逼杀。

在少妇与小耿之间,他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然而只消一动,毒蛇般的响尾鞭梢所点,可能是他的双眼、可能是少妇的咽喉,抑或小耿的后腰命门。这赌注稍微大了些,至少超过眼下所能负荷。

他将手脚放软,四肢百骸松到了极处,强摄起焦急之心,面露微笑。

“所谓“真人不露相”,搞了半天,总算等到正主儿啦。”他把全身的灵活都集中到面上,除了夸张的表情,四肢五体就像半截枯木,静得毫无生机。这是为使对方的杀气失去目标。在这种情况下出手,对方形同把先机交到他的手上。

“伙计”淡淡一笑,青白的脸上波纹不惊,既非讶异,也无欣喜,同样是一片死寂。

“胡大爷客气。我定是犯了什么错,否则方才那一鞭,原该取了胡大爷性命。”

自尊自大,口气或神态却无懈可击。他想让我觉得他是个忘形之人--胡彦之暗叹一口气,在对手的秤盘上添了枚砝码。

“银锭。”他笑得一派轻松:“我以“落羽分霄天元掌”的掌劲,将银锭打入台中,岂是一名乡下茶肆的伙计能徒手撬出?可惜阁下稍一不察,居然在这种小地方露了馅,要不方才那一鞭,又或是鞭梢之毒,我可能真躲不过。”

那人想了一想,还是摇头。

“这就没法儿了。要杀胡大爷,我真需要那枚银锭。”

胡彦之脸色微变,强笑道:“是么?就算你练有“守风散息”的奇功,可以从外物受力的形貌、变化,以及残留的真气,准确测出施力者的根基修为、内息特性,甚至是外人所不知的运劲法门等,难道……我就不能诓骗你么?”

那人淡淡一笑,面如霜映。

“除非胡大爷只出一成功力,如此“守风散息”难免误差。”

胡彦之额际沁出豆大的汗珠。身后不远处,耿照气息将尽,仍扳不开虬髯大汉的手掌,喉间迸出痛苦呜咽。胡彦之并未回头,额汗却更加明显;趁他偶一失神,“伙计”单臂一抖,环绕周身、盘成数匝的鞭索飕然飙出,如风似电!

胡彦之本能地一跃而起,锐利的鞭风掠过身侧,爆出一蓬碎布白花!

他惨叫跌落,捂着左腿连滚几圈,从靴筒外扯落一条被打烂的厚革绑腿,衣摆之下渗出鲜血。鞭梢只不过轻扫过腿侧,却把皮绑腿、靴筒、裤管等一并打烂,更打得他皮开肉绽,重伤了左小腿。

长鞭宛若神龙,凄厉的破风声临空矫矫,盘绕着扫向后进,鞭梢扫过虬髯大汉手肘,骨肉应声两分!肘臂被削断的瞬间,指掌肌肉一缩,耿照被断手扼得仰头拱腰,如钢片般结实的身体用力绷紧、剧烈抽搐,齿缝间迸出长长的闷嚎,似将断气。

“小耿!”

胡彦之忍痛爬起,赫见鞭索旋绕而回,硬生生拉掉了一名端坐之人的首级,又朝自己卷了过来!他奋力一跳,脑门却撞上茶棚的茅顶横梁,刀似的鞭风再度从右小腿侧掠过。

他摔下地面,挣扎着滚了开来,又从衣摆下拉出一条破烂扯裂的皮绑腿,瞠胀的双眼溢满血丝,脖颈粗红,口里不住发出“荷荷”声响,涎汗同流,点滴如注。鞭风着体之痛,竟连老胡也抵受不住。

--原来那人鞭梢喷毒的伎俩,只是一条计。

只有武功练不到家的人,才会用毒当作辅助。然而响尾鞭梢的毒液,却是使对手错估其本领的陷阱,以他的鞭法造诣,根本毋须用毒。

(可……可恶!)“镇东将军府帐下,只有一名使鞭之人……”胡彦之几将嘴唇咬破,万般艰难地说:“敢问阁下,是不是靖波府内人称“神鞭无敌”的古双魂古老爷子?”

那人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方才拉掉的那颗脑袋,才是靖波府“神武校场”之主“神鞭无敌”古双魂。古老爷子使的是一柄四尺十三节的宝塔雷神鞭,与在下的响尾鞭大相径庭,胡大爷只怕错得离谱。”言下之意,是指雷神鞭大不如响尾鞭了。

胡彦之依言望去,果见地上那颗头颅皓发银眉、下颔方正,深刻的嘴角抿着一抹果毅刚强,更像是传言之中年近六旬的神鞭老英雄。然断首处乌紫一片,并无渗血,面色也已微微发青,显是死去多时。

“在下冷北海,人称“蝰蛇”。区区贱名,敢辱胡大爷清听。”

胡彦之当然知道“神鞭无敌”的成名兵刃是一口三十六斤重的硬棱钢鞭,先前不过是随口套话罢了,岂料竟套出了古双魂古老爷子的首级。

须知镇东将军慕容柔的幕府之中,多是东海首治靖波府的武林名宿,那帮世家子弟声闻过实,真要较量手底下的功夫,胡彦之所惧唯岳宸风一人。倘若这名自称“蝰蛇”冷北海的神秘杀手是岳宸风所派,杀了同幕为僚的“神鞭无敌”古双魂,岳宸风那厮又该如何向镇东将军交代?

“你……究竟有什么企图?”胡彦之咬牙道:“岳宸风派你前来,你却杀了古双魂古老爷子,难道不怕岳宸风处置你?”

那“蝰蛇”冷北海面露微笑,淡然道:“谁说古双魂是我杀的?待胡大爷死后,世人只知“神鞭无敌”古双魂是天门掌教的关门弟子、“策马狂歌”胡彦之胡大爷所杀。此中因由,自是耐人寻味。”

胡彦之见他并未否认,心中一凛:“这批杀手,果然是岳宸风的人!怪了,他从哪里弄来这些个旁门左道?”首疑已释,余话慢来,眼下当以救人为先。他径自扶桌站起,一跛一跛走向耿照。

冷北海见他大剌剌地背对自己,青脸骤寒,薄唇一抿,响尾鞭裂风旋动,唰地划开冰冷凝肃的空气,这回不再牵制下盘,鞭梢直取胡彦之的后脑!

胡彦之的身形,倏然消失不见。

鞭梢却未落空,胡彦之原本所在处飞来一条板凳,响尾鞭一击之下,登时爆成齑粉;木屑尚未落尽,又是一条板凳飞至,正撞上鞭劲疾吐……顷俄之间,长鞭接连击碎数张桌椅,整间茶铺烟尘弥漫,如坠五里雾中。

冷北海反应极快,手腕一抖,响尾鞭旋绕而回,将前后门户守得水泄不通,心中疑惑:“奇怪!他双腿已伤,怎能如此神速?”忽听胡彦之大笑:“想不通么?瞧瞧这个!”

冷北海一闻声息便即挥鞭,感觉像是打到了什么东西,却无法辨清。犹疑间,一物破雾掷来,他以鞭卷至足畔,只觉入手颇沉,却是胡彦之被打烂的皮绑腿之一,裂开的绑腿夹层里露出一条条泛着钝光的长锭子。

(这是……铅条!)他一身艺业全系于“守风散息”这门奇妙武功,出神入化的鞭法不过手段而已,真正使他百战不殆、得以在买命榜中位列前沿的,其实是这种无孔不入、精准神秘的感知术。

从目标战斗过的现场、用过的兵器,甚至摸过的一只茶杯、睡过的一床枕席,便能洞悉其根基深浅、内息特性,犹如裸身示人,一出手便能攻其最弱,是足以令世间所有学武之人提心吊胆的魔眼。

--“刺探”与“估算”,正是“蝰蛇”冷北海最可怕的克敌法。

现在他赫然发现:自己严重低估了胡彦之的轻功造诣。以他留在银锭上的内息推测,这人绝对不可能拥有这般神出鬼没的轻身功夫,简直……简直就像白日移影、梁间滑行的幽魅一般!

(且慢!留在……银锭上的内息。银锭……)--“守风散息”的估算,几乎不可能出错。

--除非只出一成的功力,如此则难免误差。

他不敢相信胡彦之那掌只用了一成之力,但逼命一瞬,已不容犹豫。

冷北海是一名相当出色的杀手,相信条理而毫不固执,随时保持调整的弹性--他无法看穿胡彦之鬼魅般的行踪,却知耿照身处何地,长鞭“唰”地一挥,欲使围魏救赵之计;蓦地银光一闪,鞭柄上突然失去重量,长长的鞭索应声飞去。

能由柄索相连之处,一剑斩断舞动中的长鞭,除了高超的剑术、精纯的内功,更须一等一的手眼身法。

他忽然想起:观海天门之内,传有一部名唤“律仪幻化”的轻功,据说练成之人不仅能平地飞行、易形换位,更能增益根基,使内力修为一日千里。倘若胡彦之练成“律仪幻化”,则是继天门祖师云来子之后,数百年来精通此功的观海第一人!

冷北海终于失去一贯的冷静算计。

他汗流浃背,却仍不肯放弃,从鞭柄中抽出霜匕,转身接战。

胡彦之以剑柄磕飞他的匕首,左掌划了小半个弧,轻飘飘地印上冷北海胸膛,浑似流萤不沾羽,点对发劲若雷霆,轰得刺客血雾酾天,仰头倒飞出去!

“瞧好了!这才是十成功力的落羽分霄?天元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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