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温暖的光黯淡了夜空与海面的群星,照亮了人们,也照亮了初次谋面的那个名叫杰瑞的年轻魔法师的脸。他们都在笑,即使没在笑,脸上也是平静的幸福,只有他的表情,伊丽莎白有些看不懂。
他很平静,偶尔也会笑,以他那种独有的,侵入灵魂的方式在笑,可是他的平静与他的笑,都仿佛穿越了眼前的时空,飞向不知是何地的终点。而眼前的世界,那个她所在的世界,甚至没在他的笑容里投下阴影。
她越是观察他,越是思考,就越看不懂。这是一个她找不到谜底的谜,连这个谜是否有谜底她都无从揣度。但越是如此,她就越无法摆脱,越深深的陷进这个没有任何乐趣的游戏,正如温沙女王陷进同样乏味的游戏一样。
烤鱼的香味已经四溢。淑女们小心翼翼的压抑著眼里的饥饿,免得失去风度。只有雅希蕾娜和小艾米莉伸出小手从不犹豫。而小雅,在杰瑞身边坐得直直的,肚子“咕咕”直叫,脸比火焰还红。当杰瑞递给她一条烤得半熟的银鱼,她毫不犹豫的大口吃起来,嘴巴两边很快涂满碳黑。
在温馨而浪漫的星空下、火堆旁,多情的阿穆尔的卡里尼少爷终于遏制住他泛滥成灾的爱情,只注视著他的未婚妻卡米莉安,用一把随身携带的小提琴拉起了多情而含蓄的阿穆尔小调。
这使得大商人埃森维尔再次省下了一把金币,他本来打算拉几个音乐家上来给众人演奏,现在看来,大家对卡里尼的琴声十分陶醉,再拉音乐家上来只有自讨没趣。
埃森维尔握著钱袋走到船舷旁,愤愤的想用金币打水漂,但他明白那毫无意义,只会令他更加郁闷。商人考虑良久,终于叹息著将钱袋收进怀里,下船舱去了。真悲惨,没什么人来挽留他。篝火那儿有一种魔力,将人们栓得很牢。
伊丽莎白悄悄的靠近杰瑞,近了一点儿,再一点儿,仿佛这能使她的灵魂与他的重叠,以看出他的真心。
她不懂她为何会对他著迷。她只知道他是个不错的魔法师,六级或许更高,此外他应该很聪明,很适合在人前演讲。除此之外,她对他一无所知。也许只是因为如此,她便要了解他?不,她一无所知的人多了,但她怎么从来没想了解过“他们”。在某种意义上而言,他无疑是特别的。从感觉上就特别。
他身边有两个女孩子,一个美丽得有些不真实的少女,一个将要成为美丽少女的小少女。(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iz)
那个太美丽的少女正在用烤鱼喂一只白猫,猫的面前,鱼骨已堆成小山,猫的肚子鼓成圆球状,使四脚腾空,够不著地面,但还在吃,没有一点吃饱的迹象,甚至都没有时间舔舔嘴唇,没有时间“咪咪”的叫一声,向女主人致意。而那少女,好像正在测试猫胃袋承受力的最高值。
而那个小一点的女孩,正在“认认真真”的吃鱼,好像吃鱼就是她一生的目的一样。那是一个不仔细看,很容易忽略掉的可爱少女,但你看她越多,看得越仔细,就会陷进她名为“可爱”的迷宫,再也无法脱身。伊丽莎白知道,温沙女王会喜好这样的女孩。
正是这两个女孩挡在她靠近他的路上,使她无法碰触到他,感觉他的灵魂。她十分讨厌这种感觉,回忆起许多类似的经历。
她从一出生就是公爵的女儿,在差不多有十个圣心城大的公爵领地上,没有人敢忤逆她,没有人敢挡她的路,但是正因为这样,她才不敢叫无意中走在她前面的侍女让开。
那个侍女举著昂贵的瓷瓶,在狭窄的回廊中央缓慢的走著。如果她出声,一定会吓坏了那个侍女,她会害怕的跪下来,向她叩头。公爵对她的宠爱超过世间的一切,甚至超过对芬顿国王的忠诚。在他的领地中,所有人都害怕他,因而,也更加的害怕她,他唯一的女儿。但是她,不喜欢别人对她恐惧。
所以她害怕那种感觉。害怕有人挡在她面前。因为她不敢推开他们,推开他们会伤害她自己。
也许只有温沙女王,那个躲藏在她心中的另一个她才能改变一切。如果是“她”,“她”会怎样做呢。伊丽莎白常常这样想。
她考虑著这个问题,没有一点胃口。鱼很香,但她吃过了,完全不饿。她在心里重复著这个无聊的概念,偶然间,杰瑞的视线与她的相接触。他微笑,在对她微笑。这时候她可以跟他说话的,听听他的声音。她当然听过他的声音,但他还从未单独对她讲话。可是他的视线转向了别处,就在她思考的时候,在她思考那些没有任何价值的问题的时候。机会错过了。
也许本来也会错过的。她来不及抓住那个时机。太短暂了,稍纵即逝。
可是,她为什么要等一个时机才能跟他讲话呢。她为什么不直接跟他说话呢。问他的名字,甚至更愚蠢的问题。他没有拒绝别的人,也不会拒绝她。
因为,因为那两个女孩。她们挡在她前面,不让她碰触到那个特别的人。
“她”会怎样做?
晚会进行得十分愉快。事实上,太愉快了,没有一点负面的东西。所有令人讨厌的家伙都已消失。这全是拜杰瑞先生所赐。无疑,愿意乘坐金鲨号旅行的人,都不是吝啬的家伙。但有些钱花出去会使人心里疙疙瘩瘩,比如今夜德利齐所做的那些事。
所有人都意识到,杰瑞先生是一个很有能力的人,不只是魅力,也不是魔法。不需要思考,他们凭感觉就能明白这一点。只要有杰瑞先生在,一切就会愉快的,至少今晚是这样。
今晚的魔力一散尽,杰瑞先生就变成可怕的敌人。全船男性只能默默祈祷,杰瑞先生有那样完美的两个表妹,不要再对别的女人感兴趣。
宴会已经进行了很久。有一个说话带著明显北方口音的贵族举起手中的叉子给大家看,上面戳著一条骨卡鱼,已经烤了一个多小时,还跟刚刚被钓上来时一样,干巴巴,硬邦邦,全是骨头,连呆滞的眼神都没大变。他问道:“这东西能烤熟吗?”
好几个人笑起来。有人答道:“那是骨卡鱼,全身都是骨头,一块肉也没有。在北方,你们和矮人……请原谅我的无理,别介意,呵呵。”
“我不介意。”北方人硬硬的说道,“但这东西真的没一点价值?要知道,我们下午捞到的有一半是这种骨头。”
“没有。完全不能吃。但是偶尔有西方人来收购这种东西。别看我,我也不知道他们要那个干什么。说不定是要做牙签。”
“我在一本古老的书上看到过。”说话的是杰瑞,人们很快安静下来,听他讲。他的语气平静得很,他无疑是一个善于在很多人面前讲话的人,“骨卡鱼的鱼瞟内部有一层肉膜,是熬汤的至品。自己也有幸品尝过一回。”
“喔?这连我也是第一次听说。”老奥尔森道,“那要怎么吃?鱼瞟本身好吃吗?”
“鱼瞟本身不能吃,表皮太坚韧,咬不动的。据记载用骨卡鱼的鱼瞟熬汤,有两种吃法。一种是在鱼瞟上钻一个小孔,将它放入热水中熬上一两个小时,水自然渗入鱼瞟中熬成汤,吃的时候,以芦苇管插进小孔中吸食。还有一种是将鱼瞟整个剖开熬汤。其实,也有两种方法都用的,先吸食,再将鱼瞟剖开,重新熬一次,毕竟骨卡鱼的鱼瞟十分难得。”
杰瑞站起身,走到堆成一堆的骨卡鱼旁,众人纷纷让路,大略的看了几眼,说道:“今天捕到的骨卡鱼还真多。足够我们以第一种吃法来料理。哦,只是没有吸管。”
“可以让船长想办法。”一个贵族跃跃欲试的站了起来,“我去找他。”
“那敢情好。个人以为,吸食才是骨卡鱼鱼瞟的精髓。不过诸位,可别对它的味道抱什么期待。”杰瑞道,“这种东西珍贵不在味道。它是一种极佳的天然补品,效果远胜其它。”
“补品?还是最好的?”好几个声音重复道。
“的确。至于它的效果如何,我所知的也不过是传闻,还是请大家亲身体验吧。”
这下,激起了众人更高的期待。几个性急的男人掏出匕首,走向骨卡鱼鱼堆。杰瑞让到一旁,但那几个人怎么也弄不开骨卡鱼的身体,杰瑞只好过去帮他们。
原来在鱼鳍下方有一处是骨卡鱼骨骼的连接点,只要将那里的软骨划开,整条鱼便以鱼头末端为分界,分成两半。白色的鱼瞟像一个去皮的鸡蛋,出现在人们眼前。他们的目光不自觉的多了几分贪婪。
“补品。”那绝冬国的特使不停嘟哝道。
又有不少贵族加入,杰瑞回到火堆旁,任他们自己忙活。
“真有那么好?”老奥尔森问道。看得出,他对骨卡鱼鱼瞟汤也是十分期待。
“物以稀为贵。骨卡鱼只在芬顿中部沿岸不足百里的海域才有,并且们生活在深海,每年只有一月、七月才浮到水面上来,鱼瞟当然倍加珍贵了。当然,进补的作用也是真的。只是更强的效果是在人们心里。”
又回过头,对小雅说,“少吃一点。别问为什么。只准吃一颗!”
“嗯。”女孩用力的点点头。
“哥哥,咖啡可以吃吗?”雅希蕾娜问道。杰瑞没法回答。
这时下去找德利齐船长的贵族不辱使命,带著一堆餐具,还真的有吸管一种针形的螺壳,在餐厅里做装饰用的。船长本人,和船上的几位大厨也跟了上来。
极富商业头脑的德利齐船长在只言片语中就意识到巨大的商机:骨卡鱼是绝佳的补品,只有在金鲨号上才能吃到,这是多大的一笔财富啊!如果是真的,以后客人们捕鱼非得收取天价费用了!不,干脆将海域全部封锁,禁止捕鱼,以此哄抬价格!
但要这一切幻想成立,须得先证实骨卡鱼的鱼瞟确实可以食用,至少有一点进补作用。或者说,需要至少有一批乘客相信如此,再将消息传到星落各处去。
船长跟老奥尔森打招呼,在火堆旁抢了个位子。几个芬顿数得上号的大厨都站在火堆旁,看贵族、商人们七手八脚的做鱼汤。
过了一阵,连埃森维尔也不知从哪听来了消息,悄悄爬上来了。有人拿鄙夷的目光刺他,埃森维尔不为所动。毕竟他是个成功的商人,忍耐的功力还是有的。
杰瑞要人们用清水煮汤,免得骨卡鱼鱼瞟失了味道。水一会儿就煮沸了,来自星落各国的贵族、商人们小心翼翼的捧来一把把骨卡鱼鱼瞟,放入锅中。水面上立刻冒起一层白气。许多人情不自禁的深吸了一口,尽管没嗅到什么味道,还是纷纷做出陶醉的表情。
煮了十几分钟,杰瑞用银勺捞出一只鱼瞟鱼瞟吸足了水分,比之前大了整整一圈用螺壳吸了一小口。所有人都看著杰瑞,仿佛要从他神色里看出味道,但杰瑞神色如常,只是简单的说,“可以吃了。诸位。”
众人立刻动手,越是年迈的手脚越快。立刻就有几个心急的贵族被热汤烫到舌头,哀叫不已。同伴也无暇理会。
芬顿小公主艾米莉一直在老奥尔森和杰瑞保护之下,与男人们保持著安全距离。久居王宫的她,山珍海味不知吃了有多少,可像今天这样离奇的吃法还是第一次见到。因此,她的一门心思都放在骨卡鱼上面,早把跟杰瑞斗气的事给忘了。看到老奥尔森闭著眼楮,无比虔诚的吸食鱼汤,小公主也按捺不住,将一双小手伸向锅子。
杰瑞一把将艾米莉的小手捉住了:“艾米莉小姐,臣率能吃这个。”
她怎么也没料到有这样无理的家伙,胆敢抓她的小手,要是在王宫,她只要叫一声,就有一群侍卫冲过来帮她打人。她愣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立刻开始尖声叫喊:“呀!快放开!不许碰艾米莉的手!”
杰瑞松开手,一点道歉的意思都没有,“艾米莉小姐,这东西不适合蔬。背的年纪太轻,骨卡鱼对其的身体没好处。”
“艾米莉十四岁了,年纪不小了!不对!艾米莉多大年纪跟你有什么关系?你是什么人,胆敢拦著艾米莉?”她左顾右盼,看到趁杰瑞对付自己,小雅飞快的捞了一颗鱼瞟在吃,脸红红的,而雅希蕾娜毫不客气的在拿鱼瞟喂猫,她急了,大叫:“奥尔森老头儿!”
但奥尔森老头正忙著抢鱼汤。老奥尔森在百忙之中,一边舔嘴唇,一边敷衍艾米莉道:“小姐,听杰瑞哥哥的话,不会错的。他知道的比谁都多。”话没说完,又飞快的捞起一颗骨卡鱼鱼瞟,将吸管插进去吸食,动作纯熟无比。
“老头儿!”艾米莉气急,想要抓老奥尔森的胡子。杰瑞没留胡子,更重要的是,尽管不愿承认,她对他真有点害怕。结果杰瑞再次捉住了她的小手。
艾米莉生气的大叫起来,刚喊出声,就被杰瑞把小嘴捂住了。她用力想要挣脱,但根本无济于事。生来就受到父王宠爱,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经历。她挣了几下,突然害怕起来,不能动弹。
杰瑞凑近她的小脸,无奈的说道:“小姐,作为一个淑女,臣刚刚要对奥尔森老先生做什么呀!”
她瞪著大大的杏眼看他,眼里充满了恐惧。杰瑞感到这女孩的身子一下子软了,像失去了骨骼,她的脸色就在眼前迅速变白。她在颤抖。她害怕了。这使杰瑞也有点吃惊,因为他并没用力,她不该受到什么伤害。
“我不抓著绲,臣可不要再大叫啊。”他放开她。女孩像没有知觉似的,向一旁仰倒,他只好扶住她。
艾米莉害怕的看他,眼眶里闪著莹莹的泪光,满脸委屈,她咬了会儿嘴唇,颤抖的说道:“艾米莉,艾米莉……”
结果什么也没说出来。
杰瑞想了一下,搂著艾米莉的肩膀往前靠了靠,用另一只手拿勺子,捞了一颗白白的骨卡鱼鱼瞟,送到她嘴边。
艾米莉怔怔的看了一会,忽然开始掉眼泪,哽咽的说道:“你……你不要气我!”
“我不是要气。”杰瑞解释道,“呶,这颗给吃好不好?我并不是不给滤吃,只是这种东西真的不适合小女孩。”
艾米莉怒道:“人家不是小女孩!爸爸早就说,艾米莉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不是小女孩。是年纪小的少女。”杰瑞继续哄她。
“不是年纪小的少女!是成熟,有魅力的少女!”
“好吧、好吧。我收回我的话。这种食物,不适合体质纤弱的少女,这么说总可以了吧?”
“纤弱?这还差不多。啊”艾米莉张开了小嘴。
杰瑞不明所以,一动也不动。
“你在等什么,你这个笨蛋!快喂艾米莉吃!”小公主恼怒的说,“啊”
杰瑞什么也没说。放开艾米莉的肩膀,把螺壳插进鱼瞟,一直递到她唇边。
可是艾米莉却闭上了嘴巴。
那是他用过的海螺壳。好脏的。艾米莉怎么能用那种东西呢。可是,可是他好可怕。如果不吃的话,他说不定又要欺负艾米莉。奥尔森老头又不管我。再说,那个白白的球里面究竟是什么味道呢?看大家吃得这么高兴,一定很好吃吧!好想尝尝!
考虑再三,忽听杰瑞轻轻咳嗽了一声,她害怕了,用牙尖咬住了螺壳,用力一吸。
一股又咸又腥的,温温的汁液一下子涌进嘴里,顺著喉咙流下去。腥味久久不散。
真是难以置信!太难吃了!艾米莉从来没吃过这么难吃的东西!那些人,那些吃得兴高采烈,还在争抢的家伙,难道是为了骗艾米莉才装出那种表情?大人真是搞不懂!
“只此一颗,不能再吃了喔。”杰瑞道。
艾米莉做出一副苦相,说不出话来。杰瑞看出她不喜欢这味道,就不理她,去照顾他那两个小表妹。只听那个短发的女孩忙不迭的道歉:“哥哥,我只吃了两颗哦……”
艾米莉嘴里都是怪味,怎么也不散。她焦躁极了,也难过极了。肚子里好像有股热气蠢蠢欲动。她想喝水,可是这儿没有清水。每个人好像都很高兴。真是奇哉怪也。她想起餐厅里有果汁,想找个人带她去,环顾四周,只有伊丽莎白闷闷不乐的看著海面。
“伊丽莎白姐。”艾米莉走过去,碰碰伊丽莎白的手臂。
“哦,艾米莉呀。”伊丽莎白飞快的看了她一眼,把面孔转向一边,“比看,飞熊星座的倒影像一把餐叉呢……”
“伊丽莎白姐,我想下去喝果汁。”
“噢、噢。”伊丽莎白答应著,挽著小艾米莉的胳膊走向船舱。她瞧瞧回望一眼,杰瑞正在抢救吃撑著的白猫。他的眼楮闪著智慧的光,像飞熊座最亮的星一样。
他一点也没有发现她正在离开。正如他从没发觉她的靠近。
夜空晴朗,星光是那样美丽。但没有一颗星是为她而闪亮的。
她怀著没来由的心碎,走向沉重的舱门。那门非常沉重,以一个少女的力气很难打开。她心里不免有些惴惴。走到近前,才发现舱门敞开著。也许是船长考虑到有女士要下船舱吧。
伊丽莎白站在舱门向里望,里面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到。她怕黑,但此刻却很高兴投入它的怀抱,好让她的落寞隐藏起来,连自己都不知道。
金鲨号的人们彻夜狂欢。第二天整个上午,甲板上都无人活动。卡里尼埃森维尔等人也就罢了,没参加篝火晚会的丘鲁尼利少爷一伙却也没上甲板,倒是件奇怪的事。
多数人还在睡觉。但豪华舱的三个少女却都早早的醒了。
伊丽莎白和小艾米莉穿著睡衣,抱著膝盖,坐在各自的小床上,一声不吭。夏菲则坐在椅子上看书。
起初夏菲很享受这份难得的宁静,但没过多久,就觉察到气氛有点不对,沉默的压力在积蓄,空气在结冰。夏菲试著逗伊丽莎白和艾米莉说话,可她们谁也不搭理她。
夏菲感到恼怒,痛骂自己不识趣,抱著几本参考书独自上甲板。阳光正好,甲板上却空无一人。夏菲立刻想到,拿张躺椅上来,一边晒太阳一边看书,是多么惬意的事!可一想到卧室那沉重的气氛,就不想下去了。
夏菲打开书本,挑了最艰深、最乏味的一段内容,一边散步一边背诵,偶尔翻开书看看是否出错。
“……自纪元时代中期,大法师杰尼斯从灵魂界归来,第一次将魔法系统推倒重制以后,数千年来,星落魔法学界主流的魔法体系便经历了多次颠覆与重建,从未有一种系统维持超过千年,甚至有数种魔法体系在不同地域并存的现象出现。较著名的魔法分类有杰尼斯建立的‘规则?能量二分法’,纪元时代末期与芬顿早期的‘八宗派法’,以及近代开始流行的‘妖术?元素?幻术三分法’。以格庭根学派为首的近代研究者认为,各种魔法系统都是有效的,都有各自的长处及不足。频繁而大规模的改变整个魔法体系结构对学术发展有害无益,这种改变的发生是硬性的、人为操纵的,与灵魂界存在所导致的知识断层直接相关。即,‘我们处在一个或多个失落文明的废墟之上,难以脱离开古文明的影响,开发出独有的知识结构。’”
“请原谅。”忽然有人打岔。夏菲抬头一看,一位面容憔悴、眼神呆滞、步伐不稳的青年站在自己面前,身穿过时的黑色燕尾服。
“小姐,臣刚刚背诵的是《废墟文明的废墟文明》这本书中的句子吗?”那人问道。
“是的。”夏菲冲他扬了扬手里的课本,“你看过这本书?”
男子的目光在课本上停留片刻,转向夏菲的脸,眼楮忽然一亮。夏菲耸耸肩。她知道自己美貌,男人们难免多看几眼,但对此,她的感觉只达到介于“无知无觉”和“稍稍有点高兴”的程度之间。
“噢,我还没有做自我介绍。我的名字是纳瓦什,是格庭根学院的一名助理教授。”
夏菲微微点头:“我叫夏。魔法师。”
心里却在想,来了,又一个无聊的男人想认识我。接下来要夸赞我的气质了吧。看他像个学究,应该懂得含蓄的表达好感。
纳瓦什道:“小姐,臣的那本《废墟文明的废墟文明》是分上下两册的吗?它看起来很薄。”
夏菲有点出乎意料,也许这家伙是个地道的学究,格庭根最多的那种人。说道:“不,是单册的。内容从杰尼斯的引论开始,至高山氏族发掘的费兰遗迹结束。”
“那正是一半的容量,小姐,是下半册。我曾有幸读到它的全本,一本令人震撼的书。”
这稍稍引起了夏菲的兴趣。她问道:“噢?那可真有意思!在整个芬顿学院的藏书馆内都只有我手上这个版本。纳瓦什先生,你所谓的上半册是讲些什么的?”
纳瓦什话里带刺的反驳道:“我只能认为,芬顿学院图书馆有将上下册的读物分成两个单独的读本的倾向,好使他们的馆藏看起来丰富一些。据我读过的版本,我曾多次研究过这本书,它是我研究方向上不可回避的,《废墟文明的废墟文明》前半部分引用了大量宗教、民间以及异族的传说,也列举了相关正史,隐晦的表达出一个意思,我们的宗教,大陆上得到最广泛承认的所有教派,甭管它是什么,一神教还是古代曾出现过的多神教,在它的末期都表现出强烈的自我毁灭倾向。这真是奇妙的、令人惊诧的事实啊!”
夏菲微笑道:“喔,那可真无趣的很。我想我们学校的藏书有意省略了这一部分。在图书馆内打瞌睡的学员已经够多了。”
纳瓦什眼楮一亮,因为他觉得这个笑容十分之妩媚,但少女所说的话可令他大大不满。他语速急促的再次抛出长篇大论:“宗教的自我毁灭才是全书唯一值得注意的命题,因为它带来激烈的社会变革,对整个文化进行颠覆与重整,而魔法体系的自我毁灭只是一个小小的副产物而已。小姐,我想证明”
夏菲打断道:“自我毁灭?把那理解成一种革命、一种蜕变不好吗?就像蛹变成蝴蝶,蝌蚪变成青蛙。”
“我承认,以三分法取代八宗派法给我的研究带来了一定的便利,这点与沱我的议题无关,容后再说。但是,只要简单想想就能知道,采取一种割裂性的研究方法,将传统的思维模式完全推翻,全盘接受另外一种思维方式,对整个系统的损害远远大于助益。继承与发展才是变革的最佳途径。我相信打手派的魔法师们很多人明白这一点,尽管魔法天赋不代表智慧,让人高兴的是,你们中的绝大多数人都还是比较聪敏的。”
夏菲冷冷的看著纳瓦什:“你在暗示,我是那个可悲的例外。”
纳瓦什一时说不出话来。他这才发现,这番交谈触及两个学院本质的不同,现在谁也不能以不温不火的态度继续辩论下去了。
“好吧,夏小姐,让我们换一种谈话方式。我们抛开那本书,只谈谈宗教好吗?我希望会对宗教感兴趣。因为历来它都把持著所谓‘神迹’的魔法体系。”
夏菲继续讽刺道:“你真让我开了眼界了:一个学究,竟然也会让步?”
“好吧、好吧!”纳瓦什也有点生气,眼前的漂亮小姐太蛮不讲理了,说到底,她还是一个“打手”,“我们没有必要增加自己的烦恼,特别是在这样愉快的旅行中。如果我触怒了眼,抱歉了,夏小姐,我们再会。”说著转身就走。
夏菲很高兴这个多嘴多舌的家伙能意识到自己不受欢迎,主动退场,所以她一点也不挽留他。待纳瓦什摇摇摆摆的身影消失,夏菲又打开课本,查找刚刚看到的地方。
夏菲很快看到这样一句话,“灵魂界的个体往往来源于大陆的不同地点、不同时期,思维模式存在极大的、超乎想象的相异性,而内部交流又采用纯精神体的方式进行,故此,庞杂与包容性成为灵魂界知识体系的两大特征。以阿穆尔格庭根学院的莱赫曼教授为首的‘循环学派’研究者认为,这正可作为‘泰戈尔循环’客观存在的佐证。”
毫无疑问,这说的是政治话题,跟刚刚纳瓦什的言论相符。夏菲不耐烦的翻过这页向下看。但她很快发觉,像这样的句子到处都有,她生气的把书合上,以眺望海面的方式来平复烦躁的心跳。
也许正像纳瓦什说的一样,《废墟文明的废墟文明》不是一本魔法理论书,而是一本扭曲的历史分析文献,书名已经隐晦的说明这一点了,可自己已往怎么从没注意到呢。
临行前,穆里尼奥老师教导的话语又出现在她脑海中:“夏菲,毫无疑问挹?琮好的天赋,我从不怀疑这一点,但天赋从来不是决定性的因素。一个人能在魔法之路上走多远,天赋、努力、时间,甚至机遇,都会影响到最后的结果。我十分佩服的一位魔法师,福格森先生,就是一位天赋平庸的人,但他凭著不懈的努力与学习,还是能达到今天这样的高度。相较之下,臣太急了,夏菲,而且租闭目塞听,这对其的成长是很不利的。出去走走吧,夏菲。也许帻溟旅途中会发觉,魔法师级别、最大玛那输出,不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事。”
老师在暗示我,我也许没有成为最强魔法师的天分。夏菲想道,心里充满了挫败感。
他不了解,对我来说,那就是真正悲哀的事。我是为了这个才活著的,我不能否定自己的生存。
穆里尼奥老师,有一天我一定会超越你,也超越其他所有的人。
夏菲这样想著,在甲板上随意的漫步。转过一个拐角,来到船头,忽然听到有人说:“……宗教是不会自我毁灭的,杰瑞。即使是以‘追求内心的平静’为目的的平和的小教派。宗教天生就具有与政权相结合的倾向。政权需要控制思维,来加强统治,而宗教需要更有效的行政方式来保护自己的权益。”
是纳瓦什的声音。很显然,他找到了继续刚才未完话题的对象。那个人叫杰瑞。夏菲一面这样想,一面隐身在拐角的墙后面。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而且,这样被人看到了多尴尬!但既然已经躲了,就偷听到底吧。
“的确是这样的。你分析得没错。”一个很好听的男声答道。夏菲禁不住一阵心悸,想看看那人长什么样子。“我听说过一种说法,有一个强大的人你叫他伟大的神也可以设定了宗教的规则,从宗教建立之初,就牢牢刻在其灵魂深处。每当宗教发展到一定阶段,触发了某一契机,它就会开始自我毁灭,连带著,就把社会体系和魔法结构也都摧毁了。”
“我也曾这样认为,杰瑞。但是,即使真的有那样强大无比的存在,如果不亲自干预,怕也难影响到千年后的历史,而圣神教产生已近四千年了,根据各种记载推断,此前至少发生过五到六次文明毁灭的情况,每一次都跟宗教相关。那么,我提出我的问题,如果那个神一直存在,可以想见,它一直从宗教的兴旺中获利,那它为何要反复毁灭宗教,制造一个无谓的循环呢?”
“或许它只是一个规则,没有自己的意志。高位面生命的思维方式我们是无从揣度的。”
“你在用不可知论回避问题,杰瑞先生,这是理论研究的大忌。在我们格庭根,伟大的莱赫曼教授曾提出这样一种研究方法,当一个问题有两种或两种以上可能的解释,我们首先将复杂的、超出技术水平的解释抛开,从简单的入手。我们称这个为‘莱赫曼劣选原则’。根据此原则,我将神的思维超出我们理解的可能性抛除,而把它作为一个可以被理解的生命体,例如人类、矮人、精灵,甚至魔族来看待,来分析它的思维模式。对我们这样的低级生命体来说,最不合理的选择是什么?”
“是自杀。”杰瑞道:“自我毁灭是不合理的。我们都追求生存,追求进化。推广来说,由我们所构成的社会体系也是这样。”
“说的没错。一个健康、理性的体系,是不会选择自我毁灭的。一切毁灭的根源在斗争。事实上,我怀疑有两个这样的神。”
夏菲忽然感到一阵恐惧。她直觉的仰起头,刚好看到天空中有一团扭曲的云影在快速漂移,仿佛有一个巨大的玻璃体划过长空。
她感到一种强大、邪恶的力量在侵袭著她,触摸她困惑的灵魂。她本能的全力撑起精神屏障来抵抗,但那触碰在屏障上一触即退,消失无踪。
她不敢大意,仍维持著精神屏障,开动灵感,以精神体方式搜索周围的空间。
她听到自己的心跳如鼓。
那两个学究的讨论仍清晰的传入耳朵:“两个神?”
“为什么不呢。我们为何要认为神是唯一的呢?难道只因为约定俗成的、宗教所灌输的固有意识?我们应该怀疑一切才对。一神论总能更好的统合人们的信仰,这是一神教战胜多神教(在纪元时代前期,确实曾有那样的宗教存在)的根本原因。人们需要的是虔诚,不是在祈祷之前还要想想向哪一个神求助。让我们假定有两个神,两个无比强大、但是我们可以理解的神,所谓泰戈尔循环就好解释了。”
夏菲搜索到一个微弱的邪恶精神体,在金鲨号上空盘旋。那精神体的强度连普通魔族的水平都不到,大概只是一只小妖精。绝不可能是刚刚的同一个精神体。
“那一个”强大的程度是前所未见的,即使是穆里尼奥老师,或把全芬顿学院所有魔法师的精神体全加起来,也不及它的皮毛。
或许那就是灵魂界?不,应该不会。灵魂界只是一个中性的知识储存库,而“那一个”则明显散发著邪气。
它究竟是什么?
“有两个神并存,相互斗争。它们都是永恒的存在,一个没法消灭另一个,它们的斗争只能以谁占据上风为暂时的结果。我们假定,他们为了凡俗世界所有生命的信仰展开争夺,那么,胜利的神会建立带有它的特色的社会体系,并从中受益,而失败的神则必然要把前者的体系推翻,以新秩序取而代之。这样,我们这个大陆上那重重叠叠的废墟文明就能得到合理的解释了。是啊,在平凡人的语言体系中,战败的神,往往被称为魔王。”
一股无比强劲的精神流忽然从很近的地方喷发出来,一下冲破了夏菲的精神防御。她像一滴纯净的水珠,在巨大的洪流中漂泊。整个世界陷入一片漆黑。不,那不是黑色,色彩在纯精神的世界里已失去意义。那大概可称之为邪恶,背离现世构成规则的东西。
她对身体全然失去控制,只能任它在她灵魂中冲刷。无论它带走什么或留下什么她都无能阻止。精神体的巨涌持续了很久很久,她甚至以为它会持续到永恒,但它最终完全冲入天空,脱离了她。
夏菲一下子跪在甲板上,重重的喘息。当她恢复了一点力气,能够倚著墙壁站起来,走到拐角另一边时,两个学究已不在那里。
甲板上空无一人。澄静的阳光自天空洒下,照亮整个大海,仿佛从未有黑夜降临。
色友点评 (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