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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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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舞

小说章节

第一卷 血沉金甲内容简介
第一章 将门虎女,金貂酒易
第二章 迨其扑朔,谓我迷离
第三章 当道狼现,馈子身皮
第四章 鳞罡击淬,玉体酥莹
第五章 牵肠萦心,蒙柳丝密
第六章 元恶诛鉴,虎兕来兮
第七章 擎山何转,有合玉泥
第八章 磔以臞瘦,刑汝刻轹
第二卷 难知如阴内容简介
第九章 鳞龙六姓,潸然眼低
第十章 何事称奇,天阙铜羽
第十一章 谁主英雄,儿女无欺
第十二章 阳岁如炽,行卧烛阴
第十三章 昔与君知,犹按剑起
第十四章 如蛣如虫,湮兮漫兮
第十五章 此生有憾,顾影沉鱼
第十六章 深夏雨雪,花颜羞尽
第十七章 魂灵何唤,长留中阴
第十八章 纵我不往,胡咏子衿
第十九章 秉笔承明,梦外从卿
第二十章 贞功辟恶,法存一心
第二十一章 寒溪此夜,玉乳香沁
第二十二章 余生莫问,夏阳语冰
第二十三章 知其所止,宫墙万仞
第二十四章 以血相易,剑出束命
第二十五章 拳若犀紫,缚以罍金
第二十六章 尝禁幽魔,剑绝伤病
第二十七章 握雪而盟,羲和欲隐
第二十八章 先性后命,明玉映心
第二十九章 但为君故,潺湲至今
第三十章 风雪何至,奇货可居
第三十一章 有情终逝,荏苒光阴
第三十二章 幽穷降界,九渊再临
第三十三章 尔当执锐,玄衣朱裳
第三十四章 何夕院里,又遇序庠
第三十五章 豺祭隼击,偕子翼张
第三十六章 星斜月异,枭首青狼
第三十七章 集矢之的,神其鉴降
第三十八章 紫煌金甲,赠郎妾伤
第三十九章 痴水沧浪,为母则强
第四十章 曾梦忽还,相值惘惘
第四十一章 一念遗尘,取入蓬门
第四十二章 浃欢何缔,永夕飞霪
第四十三章 瞬化雷风,鳌惊海震
第四十四章 补叶清心,身欲见神
第四十五章 无非般若,曼倩离魂
第四十六章 露香霜冷,法借干坤
第四十七章 剑出兰若,鬼骑接亲
第四十八章 凭谁乖离,恐玷徽音
第七卷 四鬼成羊内容简介
第四十九章 欲绾青丝,巧结双平
第五十章 月下独枝,花开镜映
第五十一章 雪蕊吐艳,溯洄舟轻
第五十二章 三击而止,极目畅情
第五十三章 心灯棹影,为伥为伶
第五十四章 岂不食人,一念传声
第五十五章 奁贮血泪,空付幽影
第五十六章 邑池孔海,丑蓄德兴
第八卷 说时依旧内容简介
第五十七章 谁家玉叶,移嫁金枝
第五十八章 愿君长在,此心安失
第五十九章 鳞羽可鉴,惟任使之
第六十章 子胡于归,宜其庵室
第六十一章 更相易夺,云无己知
第六十二章 怵惕成魇,迨今重世
第六十三章 瑶筐不开,无神尽日
第六十四章 累恶成禁,莫如亲至
第九卷 天予我取内容简介
第六十五章 玉霄降艳,睟影临芳
第六十六章 侵淫随理,檀口噙郎
第六十七章 桃夭李越,花蹊欲向
第六十八章 羝羊挂角,此身觉妄
第六十九章 瓜破墙踰,戢羽回翔
第七十章 力终何有,桃红蜜香
第七十一章 后庭人至,月饮红觞
第七十二章 知君俦侣,动若参商
第十卷 贪狼独坐内容简介
第七十三章 影寒形蜕,天火翼阳
第七十四章 污邪满车,击瓯召羊
第七十五章 英雄无觅,行矣当强
第七十六章 云涯非观,君何远飏
第七十七章 百华纵散,玉骨残香
第七十八章 鹿韭初露,雪缘情降
第七十九章 人鬼一线,谁可扶将
第八十章 荫诚不厚,斤斧勿伤
第十一卷 无用之用内容简介
第八十一章 磻谿何钓,血火如封
第八十二章 销得此病,才尽重生
第八十三章 行深似见,泉水沁泠
第八十四章 履其虎尾,咥人之凶
第八十五章 使君入眼,莫谓含情
第八十六章 鳞潜无迹,徘徊忘暝
第八十七章 心澄若冰,欲扫龙庭
第八十八章 是耶非耶,蝶引寻踪
第十二卷 冥王十变内容简介
第八十九章 晚花未落,深径渐迷
第九十章 牝驰风掣,绵乳酥莹
第九十一章 一朝杀却,怨别情亲
第九十二章 蝳蜍衔首,母女同衾
第九十三章 君心侬阅,三色龙漦
第九十四章 双魂易体,相敬如宾
第九十五章 山惊鸟乱,最胜光明
第九十六章 不念昔者,伊余来塈
第十三卷 血骨交融内容简介
第九十七章 视胡若血,小阁藏春
第九十八章 须弥芥子,识海缘生
第九十九章 汲梦身外,骨眼负行
第一百章 开笼听去,此夜别卿
第一百零一章 翻飞下林,落叶秋惊
第一百零二章 舟楫溯水,鬼蜮始兴
第一百零三章 风梅吐艳,以谢玄穹
第一百零四章 挂缨岂惮,落珥不胜
第十四卷 惟玉销明内容简介
第一百零五章 宸极之赐,朔吹泼天
第一百零六章 心流无界,血蝠玉鉴
第一百零七章 藏叶于林,金甲犹雪
第一百零八章 公调鼎鼐,风箫棹月
第一百零九章 鲤沉龙渊,何觅三绝
第一百一十章 水火相憎,鏏在其间
第一百一十一章 禽作人语,利在义先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图穷匕现,淬汝锋铣
第十五卷 剑冷霜残内容简介
第一百一十三章 春雨不至,风静啼歇
第一百一十四章 狂宵无明,炼刀锁夜
第一百一十五章 惟思归引,逝鹿犹见
第一百一十六章 闻君亦好,潸然泪霑
第一百一十七章 休论昇沉,蝶册合欢
第一百一十八章 桃花何照,横陈玉鞍
第一百一十九章 许以鸿羽,南月别山
第一百二十章 譬如昨日,白骨红颜
第十六卷 明日天涯内容简介
第一百二十一章 魔剑铓血,极杀无虐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连环可碎,言笑自移
第一百二十三章 倩君谱纂,莫测兵机
第一百二十四章 穴狸闻斗,将薜作衣
第一百二十五章 浮生相救,寒盟不弃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迢递咫尺,宝刀殷勤
第一百二十七章 魂留命去,奉玄幽影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名岂凌云,入局一奕
第一百二十九章 惟求匣剑,愧负山荆
第一百三十章 明敕付尔,视我如生
第一百三十一章 祸劫暗覆,折羽潜鳞
第一百三十二章 红颜何寄,永志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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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舞
作者:默默猴
第十八章 纵我不往,胡咏子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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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燕贞等一行与大车相距甚远,内功本非梁大小姐所长,听风辨位的功夫也无助于远距闻声,广场之上夜风旋绕,兼有此起彼落的人声干扰,奚、岁间的对话她听得七零八落,急急追问:“是奇宫之人自个儿炸了藏形谷吗?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山谷崩塌,又怎么能逃过一劫?”阿雪也露出渴求答案的神色。

独孤寂摸了摸鼻子,啧啧两声。

“那藏形谷的土说是宝贝,叫什么‘中阴土’的,能把人埋成不生不死的活僵尸。我说世上真有这种鬼玩意,还不挖他妈百八十斤,居家常备,照三顿内服外搽么?”随意转述了岁无多之语,个中自不乏十七爷的月旦高论,扣除少量原话与大量不负责任的扭曲歪解,剩下全是骂娘。

僵尸男子若有所思,右手食、中二指下意识拈住紊乱纠结的鬓发,顺势一捋。这一手若用在梳理精洁、装扮齐整之人身上,倒有几分翩翩佳公子的派头,可惜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鸟窝,一捋不动,反露痛色;干咳一声,挠鬓沉吟:“名山大川,多有精灵。世间既有参蛁一类的疗伤圣品,岂不存龟息愈创的中阴土?龟息一道,乃使呼吸、血流降至常人三成以下,以先天之气维生;虽说没听过有长期行之的龟息功法门,真能如此,岁无多等人得以青春不老,也有了合理的解释。”

须知内家高手以龟息延生,功夫全落在一个“缓”字诀上。人一息心跳五下,寿七十,龟鼋一息心脉四十五,寿五百;拉长内息运转,减缓肉体的消耗,形同假死,常人十天等于这些阴人一天的光景,那么十年光阴在它们身上,不过是一年而已。

独孤寂拇指轻刮下巴,摇了摇头。

“真有这种武功,人都成神仙了。我平生见过的绝顶高手之中,并没有因此而长生不老的,这帮活僵尸能如此少龄,肯定是借了外力所致。那个捞什子中阴土真这么神,也要它们长埋土中才能见效,若非如此,只能说是逆天了。”

贝云瑚回过神来,击掌道:“正是如此!村后有处禁地,不许人接近,我曾多次潜入查探,所见不过一片白地而已,看不出蹊跷。如今想来,怕底下埋的全是阴人。”

僵尸男子恍然道:“阴人寻常难见,说不定要到月圆之夜,才由禁地爬出。我等一个月要活三十昼夜,过一天老一天,它们每月只活动一晚,十年光景在它们身上还不到一年,多则四月,算得紧俏些,不定也才两月有余。”梁燕贞与阿雪面面相觑,仿佛听的是什么鬼怪奇谭,半点也不真实。

“此说未必无稽,却有个老大的问题。”独孤寂笑道:“假设阴人离不开中阴土,每月只能活动一晚,必得有人万里迢迢,连尸带土运来始兴庄。按那姓奚的说法,日间阴人难以动弹,放火烧也反抗不得,任何人若知这等罩门,岂会将活尸当成夜神敬拜?运尸之人,定不是龙方氏这群活宝。喂,你潜入那捞什子禁地,难道没人把守照管?”最末两句却是对贝云瑚说。(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iz)

贝云瑚摇头。“都说是禁地,自然谁也不能接近。但那儿是在一片荒林之内,本就人烟罕至,我没久待,不确定有没有别人。”蛾眉微蹙,似想起什么,又不敢肯定,抿著姣美的唇勾,若有所思。这种带点倔强的神情独孤寂十分熟悉,丑丫头不肯说的事,谁也没法从她嘴里挖出真话来。

生疑的不只十七爷,僵尸男子思索片刻,沉吟道:“当年奚无筌在长老合议上一通大论,虽遭软禁,知止观那厢也不是吃斋的,我知道他们派了人前往渔阳调查,也寻到他所说的那处土丘,并未发现什么有用之物。”

贝云瑚回过神来,淡淡接口:“显然派去的人没说实话,不是么?”

僵尸男子难得板起脸,森然道:“你师父有什么对不住你处,尽可与我说,我带你走一趟知止观,让他还你公道,趁早收了那些个指桑骂槐、祸水东引的无聊把戏。此事牵连甚大,不是能让你借题发挥,了结私人恩怨之用!个中轻重,你难道不能分辨?”

贝云瑚微微一笑,淡道:“这有甚难?这帮活死人装神弄鬼,在神功盖世的十七爷眼里,不过跳梁小丑耳,弹指间便能拿下。届时再请长老解上龙庭山,在知止观审问分明,看是何人搞鬼。”僵尸男子重重一哼,闭口不语,面色十分难看。

独孤寂朝大车的方向抬了抬下巴。“你当初答应插手的理由,现已不在了,这破庄子的事你还要管?”

贝云瑚远眺笑意淫邪、目不转睛盯着自己的龙方家二少爷龙方异,神色十分复杂。惋惜、哀伤、迷惑不解……七情五味在超凡绝俗的小脸上几度变换,始终下不了决心。少女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低声喃喃道:“这如果是病,是毒,难道不能治么?好好一个人,怎能……怎能变成这副模样?”

“你那个死鬼老公已经死了。”独孤寂揉搓下巴,口气虽不在乎,却无一丝幸灾乐祸的嘲讽,反倒比平时更温和许多。“无论它们对他做了什么,他都不是原来那个人了。过不去的只有你自己,我相信这个新生的龙方二少爷奸淫掳掠、活吃生人的时候,可不会有半分不舒坦。”

“……那庄里其他人怎么办?”少女脱口道。

“这个就是我要同你确认之事了。”独孤寂耸肩,敛起笑容,正色道:“阴人嘛,逆天违理的脏玩意儿,全杀光就是了。这一庄子人也要杀?”

贝云瑚秀眉一挑,却是僵尸男子先回神,抢白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独孤寂冷笑:“你们还没发现这最棘手的问题么?”

奚无筌万料不到,当年藏形谷炸毁的真相竟是如此,想像是夜,岁无多等面临的绝望情境,心痛如绞。“我……我不知……我当时在那儿挖了大半个月,什么也没挖到……”

“不怪你,无筌。”岁无多咧嘴一笑。“令我重见天日那人,整整挖了三年;而后将余人一一掘出,所费更不止于此,这是天意。中阴土形成荫尸,少则三年,若教你掘出,以我等所受之伤,终究得死;早一两年挖出,骨肉肌肤尚未复原,人不人鬼不鬼的,还不如死了干脆。如今这样,既能保青春,又不失取乐之便,岂非妙绝?”

“取乐”二字,令奚无筌胸中一痛,却知此际绝不能动摇,收敛心神,凝眸开声。“换取的代价,就是令你变成生吃血肉的恶魔吗?”

岁无多哈哈大笑。“尝不出味道的确是有点头疼,但转化为阴人之后,油盐米菜无益滋养,我们做了许多尝试,发现活人血肉最好,适量补充,能延长离土活动的时间,但说到底仍不及中阴土;只是没有食欲干扰,色欲上能得到更大的满足。初生的阴人尚不能分辨二者之别,否则也不致赔上几名水灵标致的小丫鬟。”一旁龙方异闻言悚然,总算舍得从贝云瑚曼妙的胴体上收回视线,缩了缩脖颈,满面心虚。

奚无筌喃喃道:“丧心结,丧心结,所丧就是人的心么?”

“这毒咱们全都染上了,尤其是你和我。”岁无多笑道:“你以为那些被活埋的百姓或村人,何以未转化成阴人?那是因为我们将他们保护得太好,以致他们没能染上丧心结。

“存活下来的师兄弟们,都曾照料过身中‘牵肠丝’之毒的女子,在游无艺推断此毒亦传男子前,谁也没推卸过责任。你和深雪儿缠绵了忒多时日,总不会以为能侥幸罢?”一拍怜清浅的扁翘臀尖,雪酥酥的臀股上浮现五指印痕,不知怎的透出一抹淡淡绀青,说不出的淫艳诡异。

怜清浅“呀”的一声迸出娇吟,幽怨抬眸,眼波里欲念流转,无比勾人,股间咧开一抹晶亮液滑,渗出黏闭娇脂。

奚无筌捏紧拳头,哑声道:“我和你不一样。我知道我是什么人。”

“我是来接你的,无筌。”岁无多柔声道:“我已掌握了转化之法,能使任何人成为我们的一份子,你今日来此,绝非无端,而是贼老天的巧妙安排。我很抱歉没能更早到来,放你一人孤老如斯;加入我们,你便能领略生命的奥妙,再无牵挂,可与深雪儿长相厮守,永不离分。这不是你十年来朝思暮想,念兹在兹的心愿么?”

他敛起狂人之姿,说话变得极有说服力,奚无筌尚未接口,不远处的龙方太爷已颤巍巍跪地,黄浊的眼中绽出热切的光芒,趴伏著叫道:“祈求夜游神赐福,令我等福寿绵延,长盛不衰!”站着的村民纷纷跪下,原本跪着的更是五体投地,广场上一片嗡嗡颂声,令人头皮发麻,连呼啸的夜风也难以尽掩。

岁无多满意极了,笑顾昔日的老战友:“无筌,你要的话,我们连人都毋须再做,做神亦无不可!尘世纷纷数百年,于你我不过寒暑几度,龙庭山算什么,知止观又算什么?恁他应无用如何了得,如今安在哉!”

“……成了阴人纵能不死,难道也不会受伤?”

“什么?”奚无筌的低语几被人声覆盖,岁无多一怔,特意转身倾耳,片刻才会过意来,笑道:“世间没有中阴土修复不了的伤痕!只消埋入土中,断肢都能接续——”

“这样就好。你看着也不像随身带有一棺材的土。”奚无筌蓦然抬头:“……动手!”

半截明晃晃的剑尖“噗!”穿出龙方异的胸膛,年轻的阴人错愕低头,长剑向上一撩,从他肩颈之交穿出,左肩连着臂膀斜斜瘫倒,露出齐整的断面,苍灰色泽的皮肉、骨骼清晰可见,剖分后兀自鼓动的心肺也是。

岁无多急急转头,赫见委顿一旁的应风色手持长剑——那本是割断献祭女子的皮绳之用——整个人缩在龙方异身后,巧妙地以尸为屏,不觉厉笑:“贼贱小子!”正欲抬腿,连尸带人一并踢飞,脑后劲风已至,忙抡臂回身,连消带打;岂料奚无筌像摸透了他的心思,袭向岁无多后脑杓的这一掌看似烜赫,竟是虚招,高瘦的奇宫长老身子一缩,自阴人胁下钻过,交错之际,冷不防反足蹴出,正中岁无多腰眼,借这一脚的反震之力劈碎车板,搂着应风色滚落车底。

岁无多反向落地,踉跄两步稳稳转身,连血都没呕出半点,奚无筌却觉腿脚酸麻,如中木石,心底沉落,强提真气运劲一分,勉力将嵌于应风色掌中的菖蒲折拔出。

少年面色白惨,咬牙没叫出声,奚无筌既疼惜又歉疚,低道:“情况危急,当以性命为重。少时回山,师伯再寻名医妙药,务必令你恢复如初。”未及调复,寄物附劲的效果难免大打折扣,那青纸被鲜血浸得湿软,拔出时沾黏筋骨经络等,必有遗患。然而出手的良机稍纵即逝,两害相权取其轻,这也是万不得已的选择。

应风色自点了肩臂穴道,撕下衣摆里伤,低声应道:“弟子理会得……师伯小心!”轰隆一响,载着磔刑架的大车四分五裂,一团蝙蝠般的乌影混在无数破片残碎间,倏忽掩至。

“……退开!”

奚无筌托著应风色的背脊一送,稳稳推出三丈开外,展袖如笔,翻覆如写风描云,飞溅而来的裂木扭铜凝于身前,被他推成一面,继而两横两竖四划纵横,劲力之至,赫然是面一人多高的“井”字大楯,尘沙泥屑固然能自笔画当中穿过,岁无多却非撞上不可。

“书生意气,多年未改,反更迂了啊!”

岁无多双手一合,高举过顶,沿臂气凝,簌簌旋搅的土石破片凝成巨锥,随着下坠的身形悍然直落,将井字气楯一举钻破!

“战场之上,容你书空咄咄!”

奚无筌抽身急退,脚下踉跄,溃不成形的井字残碎涌至,直若沙浪,几乎将他吞没;岁无多乘着浪头靴不沾地,凝锥的劲力已是强弩之末,形质俱涣,枯爪穿出尘沙,径取奚无筌咽喉!

未老先衰的惊震谷紫绶首席袍袖旋舞,卷住岁无多手臂,只差寸许爪尖便要破喉而入。岁无多这才踏上实地,正欲加催,惊觉两侧沙浪未散,如栏杆又似蟹钳般箝起,恰是“臼”字的左右对半。

沙钳一夹即溃,劲力全由阴人之首受了,岁无多嘴角溢紫血,双腿忽然下沉,所立之处,不知何时浮出个巨大的“阴”字,笔画中的土石软烂如浆,随即潜劲爆发,有的将他往下拖,有的缠住腿脚如藤蔓,有的则向上攒射,宛若数不清的细小飞刀齐至!

岁无多袍裂血飞,惨叫未落,奚无筌的斑竹玳瑁笔已滑出袖管,“苔”字狂草由阴人眉心一路写下,岁无多双臂急运连格带挡,抵住了坚逾金铁、却比刀剑更加狂放的杀人笔尖,平添无数锐创。

笔意未竟,奚无筌一划无停的写完“遍”字,凌空拨转,凝气而成的大字几近透明,却迸发出前所未见的骇人风压,直冲阴人!岁无多避无可避,以身为兵撞碎气字,那“辶”字的末笔却突破防御,插入腹中。

奚无筌看都没看一眼,霍然转身,“方书古字多”五字分落五处地面,恰是墙头上另五名阴人的落脚处,空中无所借力,原本齐齐扑来的五人身形微滞,奋力挪移,接连落在大字之前,只不知字里寄附了何等巧妙刁钻的机关,未敢稍越雷池一步。

“好……好毒辣的手眼,好厉害的心机!”

岁无多单膝跪地,手捂下腹,指缝间不住渗出血来——如果那还能叫“血”的话。阴人的血液远比活人颜色更深也更黏稠,带着诡异的紫酱幽蓝;对比之下,倒地气绝的龙方异之血,除开怪异的深暗色调,质性似乎更接近生人,可能与他转化成阴人之期尚浅有关。

“你替贼小子拔纸镖时特意留力,便为赚我?”岁无多夸张摇头,啧啧有声,说话间难掩痛色。阴人还是有痛觉的。“无筌啊无筌,你也变成脸厚如墙、心黑如炭的丑恶之人了。这与你一贯厌恶的派系老人、知止观长老合议有甚区别?”

奚无筌冷哼。

“战场之上,岂有情说!你睡了九年又十个月,我可是扎扎实实活了十年。当年识浅,总觉得你才智过人,十年后再看,不过一毛躁飞扬的小伙子罢了。什么成神称圣、青春不老,你可知你说的话有多幼稚可笑?”

岁无多笑起来。

“井臼阴苔遍,方书古字多;阳山今日雨,应与酒相和!你拿龙庭山道的碑林诗帖来教训我,居然还说我幼稚?”

奚无筌对眼前的第三种阴人所知有限,但在渔阳时,即使是最初遇上的、身躯残破战力有限的杂鱼阴人,也不乏被拦腰而断后犹能暴起伤人的例子。惯见风浪的紫绶首席早非昔日天真易感的青年,不会轻信岁无多就此失去了战力;便不算他,以半衰之身独对五名阴人,奚无筌也不以为自己能够全身而退。

但为了带来的弟子们,他决计不能在此地倒下。

他运起元功,提笔在夜色中写下“阳山”二字,银钩铁划,笔力万钧,凝气而成的大字映射火炬焰光,霎时间闪闪发亮,宛若星曜。气字转瞬即散,回映的光华却在夜幕中约隐可见,挺拔一如巍峨的龙庭山。

山南水北之为阳。龙庭山主峰泰半于阳庭县之内,阳庭也者,乃指龙庭山南;久而久之,龙庭山亦有“阳山”此一代称。

奚无筌以一敌五,众阴人却不敢再近,仿佛为“阳山”二字所慑。他清了清嗓子,提气朗声道:“阳山九脉,伏魔平灾!尔等虽丧其心,还记得龙庭山的山门之下,不容妖邪猖狂否?”

奇宫众弟子士气大振,也不知是谁起的头,齐声喊:“阳山九脉,伏魔平灾!阳山九脉,伏魔平灾!”响彻天际,闻之血沸。奚无筌辨出最先发喊的那个声音,顿感宽慰:“这孩子竟不怨我。”余光瞥见应风色缓缓后退,暗赞他对形势的判断极其精准:始兴庄龙方氏要救,却不是在今日,况且阴人南下,究竟是谁在背后绸缪,奇宫断不能放过;若能趁众阴人为己所慑,率领弟子悄悄撤出始兴庄,也才能回山禀报。

一阵夹杂着雪雪呼痛的嘶嘎笑声骤尔响起,岁无多并未用上真力,是以远处振臂呼喊的多数奇宫弟子未能听得,除了近在咫尺的奚无筌,约莫应风色也能听见些许。“你以为……”阴人之首狞笑抬头,血眸里闪烁著险恶的精芒:“你要对付的是我们?”

奚无筌心底一阵不祥,未及接口,岁无多突然提气大喝:“今夜血祭,以肉为脩,杀外敌者,赐汝长生!”运功使其腹创急遽出血,岁无多却毫不在乎,这几句压过奇宫弟子激昂的呐喊,仿佛传遍村庄的每个角落。奇宫弟子们愕然闭口,变乱却来得令人措手不及——一名趴在地上的六旬老妇颤巍巍起身,似乎双腿久跪血瘀,站立不稳,踉跄著倒向最近的一名奇宫弟子。那年轻后生不过十七八岁,眉目清秀,本能伸手搀扶,余光瞥见老妇手里露出钗尖,心念一动,侧身让过,寒声道:“这位老嬷嬷,您这是——”膝弯一阵剧痛,却是另一名女子张口咬落!

周围七八人一拥而上,这名奇宫弟子未及拔剑,转瞬没入人影间,连凄厉的惨叫声都只持续了小半会儿,状若疯狂的村民不住从他身上扯落着什么,鲜血喷溅,如酒酾空。

所有的奇宫弟子几乎同时遭受攻击,动手的正是原本趴跪一地的村民,反倒是山贼们嘻嘻哈哈地在一旁观看,个个双眼放光,仿佛在瞧元宵灯会的热闹。

变生肘腋,僵尸男子这才会过意来,猛然转向独孤寂。

“这便是你说的……难道,村里人都被岁无多下了毒?”

“那倒未必。你以为人变得癫狂无智,都须倚靠外物?”

独孤寂眯眼瞧着远远近近的疯狂厮杀,淡淡一笑。

“只要把人聚集起来,就能做出这种事。当年我被绑在刑场外,看过太多被老百姓扔石子砸死的‘反贼’,他们真同我那些同袍弟兄有深仇大恨、有亲人手足在反乱中惨遭杀害么?根本没有的事。只要煽动几句,义愤填膺起来,他们就能把手里的石块扔出去。人生来就是这么猥琐的动物,数大则暴,孤身无勇。

“你以为练兵练兵,练的是上阵杀敌?那自也是有的。说到底,练的是服从纪律,让他们能听人话,不会轻易受到煽动,入城便奸淫掳掠,烧杀砸抢。岁无多在这儿搞了大半年的夜游神祭祀,这些人的脑袋早就不好使了,不然就凭区区几十名盗匪,能看得住数十、乃至百倍于此的村民?”

梁燕贞护着不忍再看的阿雪,急得声音不自觉拔尖:“这……这要怎么办?再这样下去,人……人都要死光啦!”

奇宫弟子寡不敌众,但毕竟身负武艺,除了一开始猝不及防、惨绝于突袭的少数人,其余都拔出长剑,奋力抵抗。只是村民纵使手无寸铁,依旧前仆后继地涌上前去,欲取得长生不死的血肉束脩,加上奇宫一方惊魂未定,被拾夺下来只是时间问题。

突然一人从旁边钻了出来,衣袍精洁、举止有礼,冲众人打了个四方揖,正是先前寄附舖中的那名少年,僵尸男子之徒。“师父,该走了,此地不宜久留。诸位请。”

就近端详,发现是他的五官过于俊俏,如粉雕玉琢般,远观时才予人“童子”之感,其实身量甚高,还比阿雪大著两岁,将来长成肯定是迷倒无数名门淑女的美男子。

“咱们不走。”僵尸男子肃然道:“霜色,场上那些都是你的同门师兄,纵使武功丢人了些,也不能扔下不管,救得一个是一个。”

梁燕贞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让这样一个可爱的孩子,闯进数百名失心疯的村人间“救人”?被唤作“霜色”的少年却比梁大小姐淡定得多,连眼皮都没跳一下,仿佛早知会如此,躬身领命。“师尊若遇危险,徒儿须优先赶回护持。唯此节著毋庸议。”

“着你个——”僵尸男子不由失笑:“当你批奏折么?老气横秋!去去去,我死不了。是你师父还我师父?管到我头上来了。”

少年必恭必敬,作揖以应,又道:“此外,为少伤性命,得浪费些许家用。”僵尸男子面露不耐,连连挥手:“拿钱砸人又不是没干过,别啰唆啦。小心点。”

“弟子理会得。”少年又向众人行礼作别,才走入广场,看似信步闲庭,却无人能碰到他的衣角,所经之处村民无不踉跄瘫倒,如踩菜油,倒地之后多半抽搐不起,似是穴道被制,但少年是如何出手的,却是没能看清。

贝云瑚瞧得有些出神,喃喃道:“他的武功……竟比我还高。这便是风云峡的实力么?”僵尸男子笑道:“虚名而已。我们几百年来都是这样,也就凑合著过日子。”

行至人稠杂沓之处,少年袍袖微扬,飞出的纸包正中一群杀红眼的村民,迸开一团茫茫白霰,居然是面粉。村民头面溅满鲜血,面粉沾上,登时难以视物,随着少年行近接连倒地,在地面上留下一个个白脚印。

独孤寂突然噗哧一声,笑了出来。“我说呢,拂穴闭息是上乘的内家手法,且不说认穴的眼力,光是对内功的要求,这小子就算打娘胎起练功也不可能办到,原来不是点穴,是踩了那些人的脚。”

踩脚是村里顽童打架时常用的路数,难登大雅之堂。但少年配合轻功步法,于腾挪闪躲间施用,不但大大降低肢接的频率,免去纠缠,增加以一敌多的胜机,脚掌足趾更是人身痛感的要害;一旦踩碎骨骼,寻常人立时倒地不起,彻底失去行动的能力。

僵尸男子岂不知爱徒的把戏?干咳两声,索性不应。贝云瑚这才明白少年是钻了空子,并非小小年纪便练有高明内功,但一想自己并无这等应变快绝、判断又精准奇巧的本领,真打起来,说不定还是要输,顿时释怀:“风云峡一系,确实是名不虚传!”忽闻阿雪低道:“他……真是有本事。”似极艳羡,又有些失落。

梁燕贞感同身受,差点脱口附和,心念一动,摸摸他的发顶,柔声笑道:“武功可以练,侠义心肠却不是人人都有。你这么小就懂得保护姐姐,将来练好奇宫的高明武学,肯定也是英雄了得。”阿雪双颊微红,缩了缩颈子,这才开朗起来。

少年不是唯一乱入战团的变量。另一厢,应风色单手持剑,逢人便砍,却非丧失理智、狂乱失措的暴行,他盱衡形势,异常精准地撕开人潮,迅速救起几名苦苦撑持的同门。

在他的领导下,合兵一处的幸存弟子重新组织攻势,意识到自己才是被狩猎一方的村民清醒过来,开始四向窜逃。

应风色很难不注意到单手负后、优雅迈步的少年身影,无名怒火在胸臆里熊熊燃烧。他的果决、明断与领导能力,无疑才是此际扭转胜负的关键,然而少年比他更像众人心目中的“风云峡弟子”,飘飘出尘、谈笑用兵,一如他从小仰望的叔叔身影。

——那人不肯待在龙庭山,不肯参加知止观的长老合议,推说内伤沉重,须得静养……这些他都忍了。然而这厮却在山下收徒,秘授绝学!

他将怒气发泄村民与土匪的头上,一路砍杀到龙大方处。

龙大方自担架上坐起,没口子的大呼小叫,全仗身旁两名惊震谷的年长弟子拚命护持,才没被发狂的村民撕成一团肥油;见应风色赶来,眼泪都快流出来了,哀声叫唤:“师兄,师兄!快来救我……奚长老!”忽双目圆瞠,仿佛见了什么三头六臂的恐怖物事。

应风色心底凉透,慌忙回头,赫见远处单膝跪地的阴人忽然起身,一柄纸剑直挺挺贯入奚无筌心口。奚无筌背对敌人口喷鲜血,泼了怀里的女阴人一头一脸。

“奚长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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