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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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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舞

小说章节

第一卷 血沉金甲内容简介
第一章 将门虎女,金貂酒易
第二章 迨其扑朔,谓我迷离
第三章 当道狼现,馈子身皮
第四章 鳞罡击淬,玉体酥莹
第五章 牵肠萦心,蒙柳丝密
第六章 元恶诛鉴,虎兕来兮
第七章 擎山何转,有合玉泥
第八章 磔以臞瘦,刑汝刻轹
第二卷 难知如阴内容简介
第九章 鳞龙六姓,潸然眼低
第十章 何事称奇,天阙铜羽
第十一章 谁主英雄,儿女无欺
第十二章 阳岁如炽,行卧烛阴
第十三章 昔与君知,犹按剑起
第十四章 如蛣如虫,湮兮漫兮
第十五章 此生有憾,顾影沉鱼
第十六章 深夏雨雪,花颜羞尽
第十七章 魂灵何唤,长留中阴
第十八章 纵我不往,胡咏子衿
第十九章 秉笔承明,梦外从卿
第二十章 贞功辟恶,法存一心
第二十一章 寒溪此夜,玉乳香沁
第二十二章 余生莫问,夏阳语冰
第二十三章 知其所止,宫墙万仞
第二十四章 以血相易,剑出束命
第二十五章 拳若犀紫,缚以罍金
第二十六章 尝禁幽魔,剑绝伤病
第二十七章 握雪而盟,羲和欲隐
第二十八章 先性后命,明玉映心
第二十九章 但为君故,潺湲至今
第三十章 风雪何至,奇货可居
第三十一章 有情终逝,荏苒光阴
第三十二章 幽穷降界,九渊再临
第三十三章 尔当执锐,玄衣朱裳
第三十四章 何夕院里,又遇序庠
第三十五章 豺祭隼击,偕子翼张
第三十六章 星斜月异,枭首青狼
第三十七章 集矢之的,神其鉴降
第三十八章 紫煌金甲,赠郎妾伤
第三十九章 痴水沧浪,为母则强
第四十章 曾梦忽还,相值惘惘
第四十一章 一念遗尘,取入蓬门
第四十二章 浃欢何缔,永夕飞霪
第四十三章 瞬化雷风,鳌惊海震
第四十四章 补叶清心,身欲见神
第四十五章 无非般若,曼倩离魂
第四十六章 露香霜冷,法借干坤
第四十七章 剑出兰若,鬼骑接亲
第四十八章 凭谁乖离,恐玷徽音
第七卷 四鬼成羊内容简介
第四十九章 欲绾青丝,巧结双平
第五十章 月下独枝,花开镜映
第五十一章 雪蕊吐艳,溯洄舟轻
第五十二章 三击而止,极目畅情
第五十三章 心灯棹影,为伥为伶
第五十四章 岂不食人,一念传声
第五十五章 奁贮血泪,空付幽影
第五十六章 邑池孔海,丑蓄德兴
第八卷 说时依旧内容简介
第五十七章 谁家玉叶,移嫁金枝
第五十八章 愿君长在,此心安失
第五十九章 鳞羽可鉴,惟任使之
第六十章 子胡于归,宜其庵室
第六十一章 更相易夺,云无己知
第六十二章 怵惕成魇,迨今重世
第六十三章 瑶筐不开,无神尽日
第六十四章 累恶成禁,莫如亲至
第九卷 天予我取内容简介
第六十五章 玉霄降艳,睟影临芳
第六十六章 侵淫随理,檀口噙郎
第六十七章 桃夭李越,花蹊欲向
第六十八章 羝羊挂角,此身觉妄
第六十九章 瓜破墙踰,戢羽回翔
第七十章 力终何有,桃红蜜香
第七十一章 后庭人至,月饮红觞
第七十二章 知君俦侣,动若参商
第十卷 贪狼独坐内容简介
第七十三章 影寒形蜕,天火翼阳
第七十四章 污邪满车,击瓯召羊
第七十五章 英雄无觅,行矣当强
第七十六章 云涯非观,君何远飏
第七十七章 百华纵散,玉骨残香
第七十八章 鹿韭初露,雪缘情降
第七十九章 人鬼一线,谁可扶将
第八十章 荫诚不厚,斤斧勿伤
第十一卷 无用之用内容简介
第八十一章 磻谿何钓,血火如封
第八十二章 销得此病,才尽重生
第八十三章 行深似见,泉水沁泠
第八十四章 履其虎尾,咥人之凶
第八十五章 使君入眼,莫谓含情
第八十六章 鳞潜无迹,徘徊忘暝
第八十七章 心澄若冰,欲扫龙庭
第八十八章 是耶非耶,蝶引寻踪
第十二卷 冥王十变内容简介
第八十九章 晚花未落,深径渐迷
第九十章 牝驰风掣,绵乳酥莹
第九十一章 一朝杀却,怨别情亲
第九十二章 蝳蜍衔首,母女同衾
第九十三章 君心侬阅,三色龙漦
第九十四章 双魂易体,相敬如宾
第九十五章 山惊鸟乱,最胜光明
第九十六章 不念昔者,伊余来塈
第十三卷 血骨交融内容简介
第九十七章 视胡若血,小阁藏春
第九十八章 须弥芥子,识海缘生
第九十九章 汲梦身外,骨眼负行
第一百章 开笼听去,此夜别卿
第一百零一章 翻飞下林,落叶秋惊
第一百零二章 舟楫溯水,鬼蜮始兴
第一百零三章 风梅吐艳,以谢玄穹
第一百零四章 挂缨岂惮,落珥不胜
第十四卷 惟玉销明内容简介
第一百零五章 宸极之赐,朔吹泼天
第一百零六章 心流无界,血蝠玉鉴
第一百零七章 藏叶于林,金甲犹雪
第一百零八章 公调鼎鼐,风箫棹月
第一百零九章 鲤沉龙渊,何觅三绝
第一百一十章 水火相憎,鏏在其间
第一百一十一章 禽作人语,利在义先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图穷匕现,淬汝锋铣
第十五卷 剑冷霜残内容简介
第一百一十三章 春雨不至,风静啼歇
第一百一十四章 狂宵无明,炼刀锁夜
第一百一十五章 惟思归引,逝鹿犹见
第一百一十六章 闻君亦好,潸然泪霑
第一百一十七章 休论昇沉,蝶册合欢
第一百一十八章 桃花何照,横陈玉鞍
第一百一十九章 许以鸿羽,南月别山
第一百二十章 譬如昨日,白骨红颜
第十六卷 明日天涯内容简介
第一百二十一章 魔剑铓血,极杀无虐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连环可碎,言笑自移
第一百二十三章 倩君谱纂,莫测兵机
第一百二十四章 穴狸闻斗,将薜作衣
第一百二十五章 浮生相救,寒盟不弃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迢递咫尺,宝刀殷勤
第一百二十七章 魂留命去,奉玄幽影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名岂凌云,入局一奕
第一百二十九章 惟求匣剑,愧负山荆
第一百三十章 明敕付尔,视我如生
第一百三十一章 祸劫暗覆,折羽潜鳞
第一百三十二章 红颜何寄,永志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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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舞
作者:默默猴
第二十五章 拳若犀紫,缚以罍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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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话一出,全场哗然。

恁谁都能看出,此刻独孤寂浴血披创,连站着都勉强,居然敢向飞雨峰无字辈首席、人称奇宫第一高手的“匣剑天魔”独无年开口搦战,是毫不把龙庭九脉放眼里了。

独无年凤目一眦,生生按下怒火,冷道:“以十七爷眼下情况,只怕不配独某出手。异色、奇色,护送二位下山!”被点名的二人,乃飞雨峰色字辈首次二席。分领两列门人的高大青年齐声答应,左首前沿的纳兰异色剑眉微挑,使了个眼色,身后十数名弟子飞步疾出,锵啷声落,散开围住独孤寂与阿雪,人人挺着明晃晃的长剑,威吓之意不言可喻。

魏无音亦在围中,冷哼一声:“怎么,连我也要一并拿了?”

唐杜郡御龙氏一支出身的唐奇色倒转剑柄,躬身道:“弟子万万不敢。为免惊扰贵客,请长老莫要为难弟子们。”

论资历,独无年还大着应无用几岁,在被这位风云峡的麒麟儿夺走满山注目之前,一直是理所当然的“无”字辈首席,虽似粗豪,心思却不含煳。飞雨峰距通天壁甚远,他长年闭关,闻警钟才更衣梳发,踏出草庐,迟来实属无奈,谁也没想到旷无象能在忒短时间内打到知止观前。

但独无年不想与十七爷动手,无论现在或将来。个人的成败荣辱相较于奇宫,在他看来简直微不足道。

奚无筌在白城山会过顾挽松,判断“十七爷将亲送毛族质子上龙庭山”恐非流言,即以鹰书飞报。朝廷并未徵调独孤寂,顾挽松不知使了什么诡计,煽动十七爷掺和进来;既非官家所派,最好的方法就是不予理会,躲得独孤寂寻人不着,灰头土脸地将质子带回白城山。

旷无象的出现打乱了棋局,但盘势依旧没变。

除非十七爷亮出圣旨,龙庭山自没有别的话,否则找个理由打发便了,烫手山芋又回到顾挽松手里,奇宫以逸待劳,在角力中仍据优势。(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iz)

“匣剑天魔”毋须这一胜,他要的是独孤寂知难而退。

万料不到,堂堂前冠军侯、骠骑大将军,怎么说也是一号人物的十七爷,骨子里就是只白眼狼。他连为难自己都不在意了,还怕为难你们?

“看来你的酒菜,今儿是没戏啦。”说这话时还咂了咂嘴,挺遗憾似的。独孤寂一抬手,抑住了魏无音的欲言又止,转头叫道:“喂,你说话算不算数?还是你也不能当家作主,叫个能话事的出来。”独无年无意接口,当是醉汉胡言,何必自贬身份?

纳兰异色微微蹙眉,作势摆手:“侯爷请。”他招来的全是飞雨峰年轻一辈的菁英,长剑既出,身臂奇稳,连一丝轻晃也无;包围看似松散,却无一处罅隙脱出两剑合击范畴,若说隐有一套高明阵法,那是半点也不意外。

风云峡向以菁英自诩,拣徒授艺无不以天才为标的,自来瞧不起“平凡人的苦功”。魏无音看出此阵凶险,暗忖:“飞雨峰教不择材,单打独斗是远不如我风云峡的。但这‘出鳌入蜃’之阵一旦发动,便如铁桶一般,难攻不破,以十七爷眼下衰疲,磨也磨死了他。”

独孤寂身子轻晃,虎目半闭,状若微醺,耽搁片刻,靴边已积了洼血渍;未闻独无年回话,懒惫一笑:“也罢,那就打到能话事的滚出来,咱们做个了断。”唐奇色忍无可忍:“你说什么!”蓦地寒芒烁眼,听师兄仓皇叫喊:“……结阵!”不假思索,硬格扑面的一剑!

铿响密如连珠,唐奇色虎口剧痛,拇指仿佛被硬生生扯断,撞击的巨力伤了腕肘肩关,长剑脱手,直挺挺插落;右臂垂在身侧,再举不起来。

山岚刮过,插地的一十三柄青钢剑迎风叩首,嗡嗡颤摇着。

纳兰异色面色惨白,手按空空如也的剑鞘,睇着喉间剑尖,冷汗滴落,碎于光洁如镜的剑嵴。

他是圈中唯一未拔剑之人,独孤寂定是夺了他腰畔之剑。青年想不明白:十三名持剑的师弟,包括实力与他在伯仲间的唐奇色,何以眨眼间就给缴了兵刃,连阵法都不及发动?

背后劲风呼啸而至,纳兰异色未及转头,猛被一股大力掀飞出去。来人靴尖踏地,震得余下十三人踉跄后退,直至丈余外,铁砂磨地般的低咆才得入耳,发聋振聩,透体血沸:“……尔等退下!”不是“匣剑天魔”独无年是谁?

独孤寂嘴角扬起,目放精光,持剑大笑:“来得好!”不闪不避,一剑朝独无年胸膛贯去。

独无年宽大的袍袖泼喇喇一卷,寒光迫人的剑尖顿如泥牛入海,化入袍影。众人还未爆出采声,独孤寂身影一晃,凭空多出另一名“独孤寂”来,拔起一柄插地晃摇的长剑,照准独无年胸膛标去!

(……什么!)独无年攫住第二名“独孤寂”的剑尖,触感冷硬,寒锐逼人,绝非虚影;便只一滞,七名“独孤寂”不知何时将他围在中央,七剑齐至,独无年虎吼抡臂,一气磕断七枚精钢剑尖,众独孤寂四向倒落,消弭于无形。

还未换过一口气,又现七名独孤寂,收拢圈子,七柄长剑刺穿独无年的袍袖箭衣后,才遭刚劲摧折,左肩、右腿和腰侧俱都见红;第八名“独孤寂”穿出倒散的残影,无声无息递出一剑,正中胸口膻中要害,剑尖却难入分毫。

山风吹去蝴蝶般的片片袍裂,独无年右掌挡在胸前,接住剑尖,筋肉纠结的右臂透着怪异的深紫色,刺满符篆般的泥金刺青;饶以十七爷的功力,连油皮都没能划破半点,竟是刀枪不入。

独孤寂顺势加催,铁掌却丝纹不动,两股巨力一夹,弯折如弓的长剑登时断成数截。独无年易守为攻,一拳将“独孤寂”抡散。十七爷不知何时拉着阿雪和魏无音退出三丈,遥遥打量紫臂,啧啧有声:“他妈的,居然有这么邪门的玩意!你那手是怎么弄的?”

魏无音忍不住翻白眼:“论起邪门,你有资格说别人么?”终究没出口,拉着阿雪退至一旁,免受龙虎波及。这几下兔起鹘落,一分为多的独孤寂、刀剑难伤的紫金臂却历历在目,应风色舌挢不下,双眼盯紧战团,唯恐错失半点。

独无年的衫袍被利剑搅了个稀烂,裸出结实的上半身,紫臂怪异的色泽被一圈金色刺青止于肩膊,未向古铜色的胸膛蔓延,仿佛一道止水线;自此以下,到指尖都是深紫纹金,像紫兽被一圈圈金链缠拘,勒成手臂形状,其实非是人躯。

龙庭山上派系分立,各不相属,“匣剑天魔”的名头虽响,应风色却罕见这位长年闭关的师伯,对其武功根柢不甚清楚,只知修为深湛,乃眼下奇宫第一高手;从飞雨峰弟子的惊讶反应推断,怕也是头一回见识紫金臂,遑论与人动手。

而独无年心中骇异,却远在余人之上。

原以为独孤寂使的是某种幻术——“犀紫罍金臂”百毒不侵,刀剑难伤,要说有什么弱点,就是对迷魂术没有抵御的奇效。但绕了两匝的断剑,说明独孤寂确实使用了它们,而非移花接木的障眼法。

“这一式叫〈七杀之剑〉。”仿佛看穿对手心思,十七爷低头活动指掌,既说给独无年听,又像说给自己听。“当年兄长描述的那些境界,我直到今日方能体会一二。原来……这是做得到的,不是胡说八道。

“独无年,我非看不起你,也非看不起奇宫。但这《败中求剑》我一直以为就是套高明剑法,平生未使过三式以上,如今才明白错得离谱。七杀之剑不过败剑第七式而已,你真要与我印证到第十式?”

世上没有一门武功,能凭空化出七名活生生的分身;若真有,那就是妖术,早已超脱武功的范畴,故七杀之剑的真相只剩下一种可能:快得不可思议的速度。

独孤寂双肩微佝,不只是手掌,全身都在颤抖,仿佛犯瘾的酒痞,在场却无人敢生轻视之心。无论伤势多重、将倒下否,这个男人的武功在凡人眼中,是如妖术般的可怕存在。

十七爷勉力睁眼,黯淡的视线扫过全场,众人被瞧得头皮发麻,一动也不动。

“毛族能咬了你们不成?看看他,不过是个娃儿。”他指着远处的阿雪,喃喃道:“这小子还没离开西山,母亲和照顾他的老家人就被韩阀杀了;护送他的镖队在抵达央土之前,已整整换过了几批人……看来西山那厢也同你们一样,有些脑子不大清楚的蠢蛋,专挑软柿子捏,却不敢直指根源。

“送他来的,是朝廷,是我那皇帝老爷好二哥,是陶元峥那杀千刀的老匹夫!你们有种就造反哪,欺负小孩子算什么好汉?杀了这娃儿,还怕偌大的西山韩阀拣不出第二个倒楣蛋?赶老子下山,顾挽松那吊丧脸回头便撺掇别个儿的,走了一个又来五个,走了十七爷又换十八爷十九爷……总会换到朝廷的金戈铁马。你们是到那时才要反呢,还是跪了百万雄师才算交代?”

他话里字字都是死罪,纵是立于东海武道巅顶的指剑奇宫,也无人敢应。但谁都知道是这个理。

陶相绝不会善罢干休,镇西将军韩嵩更不可能就此收手,区区武林,在庙堂看来不值一哂。鳞族的骨气算什么?千年的骄傲又算得了什么?奇宫迟早要低头,跪于七式败剑或许不算丢脸,跪于朝廷铁骑之前,四百年基业便到了头,从此万劫不复——应风色捏紧拳头,无论多么愤怒不甘,竟无一言可反驳。

十七爷是对的。鳞族辉煌已逝,就连名列“五极天峰”的最后荣光应无用也失踪多年,生死难知。接下毛族质子,当成一件摆设供起来,架他个十几二十年,奇宫仍是鳞族的奇宫;陶韩之争,乃至朝廷与西山的矛盾于此既得不到突破口,自寻别处斗个你死我活,犯不着赔上整座龙庭山。

魏无音闭上眼,微微仰头,无声叹了口气。明智的选择一直都摆在那儿,难的是放下。身为龙庭九脉中最骄傲的风云峡一支,没有人比他更能深刻地体会,这个抉择究竟有多难。

围满广场的奇宫门人,无论色字辈的年轻弟子,抑或无字辈的披绶长老,人皆无语。偌大的通天壁上风刀扫落,直到豪笑声打破这令人难受的死寂。

“侯爷两度造反,连累将士无数,发此狂悖逆论,独某毫不意外。”高大威武的紫膛汉子收起笑声,投来豪烈目光,直视摇摇欲坠的青年。他这样的人毋须眦目咆哮,便能散发出强大气场,听得奇宫众人精神一振。

“奇宫恪守国法,服膺朝廷,侯爷若有圣谕在身,我等自当出迎十里,伏道相候;非如此,便是侯爷孤身一人,闯山挑衅,龙庭九脉纵有不敌,拼着四百年的祖宗基业不要,岂有下跪低头,任人宰割之理!”

独无年踏前一步,横臂当胸,提气开声:“江湖事江湖了,今日是侯爷犯我,非是奇宫求战!为敌为友,俱看侯爷,亦非我等能决。若外人打到侯爷的家门前,试问侯爷,战是不战?孰胜孰败,又有何干!”

全场为之一静,轰然叫起好来,采声响彻云霄。奇宫众人明知单打独斗,独孤寂绝不可胜,却再不担心长老战败、颜面扫地云云,个个热血上涌,难以遏抑。

——就算被当作政争的棋子,身不由己,也要让央土蛮子瞧瞧鳞族的气魄!

“孰胜孰败,与此何干!”

“阳山九脉,伏魔平灾!”

“……请长老为我等一战!”

“我龙庭山有战死之尸,无俯首之臣!”

魏无音纵有如簧巧舌,一时也无话可说,心知这一战终不可免,苦笑道:“喂喂喂,比武较技而已,又没有不共戴天之仇,犯不着拼上老命——”忽见独无年咬破了左手食指的指尖,蘸血在右腕上书写,摒气凝神,眸光垂敛,鼻额微见汗渍,似忍着什么剧烈苦楚。

他与独无年派系不同,整年未必能见上几回,不曾近距离打量过这条“犀紫罍金臂”,但潜鳞社中相关的机密文书乃师兄所授,魏无音珍而重之,一早便背得滚瓜烂熟。

犀紫云云,指的是肤色奇异,犹如犀皮酱紫。而“罍”则是上古的铜鼎酒器,读作“雷”音,山上都说是臂上的金色黥纹状似铜器镌刻,因此得名。魏无音却知真相并非如此。

独无年幼时因缘际会,得了这条紫臂,濒死之际,被一名游方道人所救。那人既识紫臂来历,亦与龙庭山渊源极深,遂打碎一只无比珍贵的上古异质金罍,研成漆泥,于独无年的右臂誊写符箓,镇压其上魔魇;左思右想,仍带上龙庭山,以防后患。

“……所以说,那条紫臂不只刀枪不入,还是麻烦?”魏无音没跟独无年动过手,但师兄打过几回,那鼻青脸肿的凄惨模样可难忘了。

应无用反应比鬼灵精的师弟更快,也想起那回之惨,只是不怎么上心,耸肩一笑。“事不寻常必有妖。力量凭空而得,岂能无有代价?独无年自己也未必知晓便是。”

“但咱们潜鳞社知道。”

魏无音对师兄拉拔他进这个秘密结社,而非是褚老三,不免有些沾沾自喜。这代表谁才是师兄心目中值得倚重的那个人。

“潜鳞社”在台面上并不存在,谁敢在长老面前提起,定会遭到严厉的训斥乃至惩罚。但弟子之间莫不口耳流传:潜鳞社超越宗脉的门户之限,只有每一代中最最出色的弟子才能被招揽,而且由不得你拒绝。

据说它们甚至在通天壁枵空的山腹地宫中,有个专属密室,如知止观之于长老合议——这是何等崇高、又是何等超然的地位!“四百年来的奇宫之主和紫绶长老们,年轻时全都是潜鳞社一员”的说法,魏无音无论在风云峡或其他宗脉都曾经听闻。

褚无明于此毫无反应,漠然一如其他事。魏无音私心觉得褚老三压根不信有潜鳞社,落选只能说是天理昭彰。

除了领进门的师兄应无用,魏无音不知成员还有谁——此一节也与传说相符。潜鳞社中人彼此并不相知,但能通过特殊的号记手势加以辨认,毕竟秘密结社非是供人抱团取暖之用,更多是身份的标示,以凸显山上最优秀的一群人,必要时可以携手合作,不为宗脉所囿。

“但咱们潜鳞社知道。”应无用放落书卷坐起,顺着他的话又复诵一次。魏无音闻言微凛,忽然会意。

“‘知道’很沉重。面对残酷之事,多数的人宁可自己不知道。”应无用看出师弟的颖悟,敛起闲适的姿态,正色道:“所以知道的人,必须负起责任。若有一天独无年必须知道了,我们就得告诉他,那条‘犀紫罍金臂’绝非苍天之赐,而是灾难之端;不得已时,须由我等伏魔平灾……记住了么,无音?”

魏无音回过神来。独无年书写已毕,环绕他腕间的、有如手镯般的那道金色黥纹忽然跳动几下,仿佛被鲜血所融,血篆混着泥金液痕退向下臂肘间,迅速地被其他刺青吸收殆尽。

不知是不是错觉,魏无音总觉独无年的右掌突然胀大许多,深紫色的皮肤下似有无数蜣螂钻肉爬窜,几乎维持不住原先的指掌形状;独无年肩胸蜷起,握着剧烈变形的右手抽搐痉挛,钢牙间死死咬住一串闷钝痛嚎,宛若伤兽。

魏无音想起那份机密文书,心中一寒,顾不得身无内力,冲场内即将交战的两人嘶喊道:“住手……别打啦!独无年,你想毁掉龙庭山么?快快抑住那物事,别让它主宰你……心若失守,便来不及啦!”

◇◇◇

独孤寂怔怔呆立着,整个人仿佛漂浮在水中,所见所闻,似都被隔绝在无穷无尽的深水外,难以悉知。

但这水却是将沸的,把五脏六腑、鲜血体液滚得咕噜叫,不断升高的温度被体外水流所抑,无处可去,哪怕下一霎眼便炸得四分五裂也不奇怪。

仅有的一丝清明告诉独孤寂,应是内伤沉重,功体行将崩溃,也就是所谓“走火入魔”,距散功而死仅只一步。这种死法是最痛苦的,义父对他说。脑海中的各种幻魇执妄,将会反馈在肉体上:炮烙、冰狱、千刀万剐……而且每一霎眼可能足有一天一月,甚或一年那么漫长,在无尽的成毁之劫中反复经历苦楚,直到意识烟消雾散为止。

他一直认为自己会这样死去。唯有如此,才能稍稍对得起因他而经历阿鼻地狱的惨亡之人,略微弥补他所遗欠的诸多亏负。

只是万万没料到来得这般快。

豁力与旷无象一战,几乎竭空了独孤寂的丹田;四肢百骸挤不出半分气力。那种神游物外的虚渺十分奇妙,仿佛整个人只剩下一层透风的皮,悬浮于天地间。

〈七杀之剑〉乃速杀之法,理路近于轻功里的“移形换影”,只是更高明——他过去一直这样以为。结阵十四人中,只纳兰异色佩剑于腰,独孤寂从开始便锁定他下手,勉力于丹田内攒聚内息,运起〈七杀之剑〉身法一掠而至,抢出佩剑;光是这样,便已用尽那一丁点内力。

意识再度悬浮于身外,山岚吹透筋疲力竭的身子,别说是丹田经脉了,连持剑之手都感觉不到,仿佛灵魂出窍。

独孤寂盯着其余十三柄明晃晃的利剑,想着“至少也让我对一剑”,下一霎,十三人的形影叠至身前,十七爷瞧着自己递出一剑,层叠的十三道身影齐发声喊,长剑脱手,倏又拉长分开,各复原位——在亲历的十三名弟子眼中,却是独孤寂忽然一化十三,同时与众人对了一剑,击落他们手中的兵刃。

独孤寂似在恍惚间抓到了什么,先前使出〈成灾之剑〉时也是,明明已无半分余力,心想“把墙抓过来”的瞬间,四向迸出的剑气便即射中标的,不分远近,齐齐而至。

肉体与天地四方的界限正在消弭,“元恶真功”的意念只能控制这具肉身,如今想像的范围却不断扩延;《败中求剑》荒诞不经的境界描述,忽有了全然不同的解释。

内力……果然不是必须的。

在这种状态下使出的〈七杀之剑〉,根本就不是什么移形换影的速杀之法,而是活生生的分身术,连残影都能拿起实剑……这不可思议的极速独孤寂甚至未能习惯,身体配合不上,才让对手逃过两次七剑合围。

独孤寂被轰得眼冒金星,那种神游物外、灵识腾空的飘渺之感消失无踪,心神再度被拘回身内,浑身剧痛,连从砖碎中撑起的气力也无,瘫着忆起胜负逆转的瞬间。

〈七杀之剑〉的速度,刷新了独孤寂对武功的理解,若能早些领悟,他有把握能兵不血刃地拿下旷无象。

但独无年不仅折断长剑,甚能立时反击,代表他的拳头追上了〈七杀之剑〉的极速。十七爷的动态视力还未习惯这种速度,恍惚中依稀曾见,独无年出拳的模样极之怪异,身子像被拳头拖着走,一如卸脱肩关所接的那一剑。

落拓侯爷打架可从没怂过。只消眼没阖上,这架就不算完。

独孤寂勉力撑起,远方的独无年并未追击,只佝偻着身子,握住右腕。

除去腕间的金色黥纹后,原本刺满手背、指掌的细小金篆竟悉数消失,被身形一衬,果然拳头大得颇不自然,拳背上青筋爆凸,隐约见得紫雾缭绕窜闪;便不知紫臂的来历,也明白洵为异物,绝非是什么善类。

独无年额发披面,汗如雨下,抬起一张宛若狞兽的扭曲面孔,咬牙道:“侯爷之命,莫……莫敢相从。此战……现在才要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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