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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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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舞

小说章节

第一卷 血沉金甲内容简介
第一章 将门虎女,金貂酒易
第二章 迨其扑朔,谓我迷离
第三章 当道狼现,馈子身皮
第四章 鳞罡击淬,玉体酥莹
第五章 牵肠萦心,蒙柳丝密
第六章 元恶诛鉴,虎兕来兮
第七章 擎山何转,有合玉泥
第八章 磔以臞瘦,刑汝刻轹
第二卷 难知如阴内容简介
第九章 鳞龙六姓,潸然眼低
第十章 何事称奇,天阙铜羽
第十一章 谁主英雄,儿女无欺
第十二章 阳岁如炽,行卧烛阴
第十三章 昔与君知,犹按剑起
第十四章 如蛣如虫,湮兮漫兮
第十五章 此生有憾,顾影沉鱼
第十六章 深夏雨雪,花颜羞尽
第十七章 魂灵何唤,长留中阴
第十八章 纵我不往,胡咏子衿
第十九章 秉笔承明,梦外从卿
第二十章 贞功辟恶,法存一心
第二十一章 寒溪此夜,玉乳香沁
第二十二章 余生莫问,夏阳语冰
第二十三章 知其所止,宫墙万仞
第二十四章 以血相易,剑出束命
第二十五章 拳若犀紫,缚以罍金
第二十六章 尝禁幽魔,剑绝伤病
第二十七章 握雪而盟,羲和欲隐
第二十八章 先性后命,明玉映心
第二十九章 但为君故,潺湲至今
第三十章 风雪何至,奇货可居
第三十一章 有情终逝,荏苒光阴
第三十二章 幽穷降界,九渊再临
第三十三章 尔当执锐,玄衣朱裳
第三十四章 何夕院里,又遇序庠
第三十五章 豺祭隼击,偕子翼张
第三十六章 星斜月异,枭首青狼
第三十七章 集矢之的,神其鉴降
第三十八章 紫煌金甲,赠郎妾伤
第三十九章 痴水沧浪,为母则强
第四十章 曾梦忽还,相值惘惘
第四十一章 一念遗尘,取入蓬门
第四十二章 浃欢何缔,永夕飞霪
第四十三章 瞬化雷风,鳌惊海震
第四十四章 补叶清心,身欲见神
第四十五章 无非般若,曼倩离魂
第四十六章 露香霜冷,法借干坤
第四十七章 剑出兰若,鬼骑接亲
第四十八章 凭谁乖离,恐玷徽音
第七卷 四鬼成羊内容简介
第四十九章 欲绾青丝,巧结双平
第五十章 月下独枝,花开镜映
第五十一章 雪蕊吐艳,溯洄舟轻
第五十二章 三击而止,极目畅情
第五十三章 心灯棹影,为伥为伶
第五十四章 岂不食人,一念传声
第五十五章 奁贮血泪,空付幽影
第五十六章 邑池孔海,丑蓄德兴
第八卷 说时依旧内容简介
第五十七章 谁家玉叶,移嫁金枝
第五十八章 愿君长在,此心安失
第五十九章 鳞羽可鉴,惟任使之
第六十章 子胡于归,宜其庵室
第六十一章 更相易夺,云无己知
第六十二章 怵惕成魇,迨今重世
第六十三章 瑶筐不开,无神尽日
第六十四章 累恶成禁,莫如亲至
第九卷 天予我取内容简介
第六十五章 玉霄降艳,睟影临芳
第六十六章 侵淫随理,檀口噙郎
第六十七章 桃夭李越,花蹊欲向
第六十八章 羝羊挂角,此身觉妄
第六十九章 瓜破墙踰,戢羽回翔
第七十章 力终何有,桃红蜜香
第七十一章 后庭人至,月饮红觞
第七十二章 知君俦侣,动若参商
第十卷 贪狼独坐内容简介
第七十三章 影寒形蜕,天火翼阳
第七十四章 污邪满车,击瓯召羊
第七十五章 英雄无觅,行矣当强
第七十六章 云涯非观,君何远飏
第七十七章 百华纵散,玉骨残香
第七十八章 鹿韭初露,雪缘情降
第七十九章 人鬼一线,谁可扶将
第八十章 荫诚不厚,斤斧勿伤
第十一卷 无用之用内容简介
第八十一章 磻谿何钓,血火如封
第八十二章 销得此病,才尽重生
第八十三章 行深似见,泉水沁泠
第八十四章 履其虎尾,咥人之凶
第八十五章 使君入眼,莫谓含情
第八十六章 鳞潜无迹,徘徊忘暝
第八十七章 心澄若冰,欲扫龙庭
第八十八章 是耶非耶,蝶引寻踪
第十二卷 冥王十变内容简介
第八十九章 晚花未落,深径渐迷
第九十章 牝驰风掣,绵乳酥莹
第九十一章 一朝杀却,怨别情亲
第九十二章 蝳蜍衔首,母女同衾
第九十三章 君心侬阅,三色龙漦
第九十四章 双魂易体,相敬如宾
第九十五章 山惊鸟乱,最胜光明
第九十六章 不念昔者,伊余来塈
第十三卷 血骨交融内容简介
第九十七章 视胡若血,小阁藏春
第九十八章 须弥芥子,识海缘生
第九十九章 汲梦身外,骨眼负行
第一百章 开笼听去,此夜别卿
第一百零一章 翻飞下林,落叶秋惊
第一百零二章 舟楫溯水,鬼蜮始兴
第一百零三章 风梅吐艳,以谢玄穹
第一百零四章 挂缨岂惮,落珥不胜
第十四卷 惟玉销明内容简介
第一百零五章 宸极之赐,朔吹泼天
第一百零六章 心流无界,血蝠玉鉴
第一百零七章 藏叶于林,金甲犹雪
第一百零八章 公调鼎鼐,风箫棹月
第一百零九章 鲤沉龙渊,何觅三绝
第一百一十章 水火相憎,鏏在其间
第一百一十一章 禽作人语,利在义先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图穷匕现,淬汝锋铣
第十五卷 剑冷霜残内容简介
第一百一十三章 春雨不至,风静啼歇
第一百一十四章 狂宵无明,炼刀锁夜
第一百一十五章 惟思归引,逝鹿犹见
第一百一十六章 闻君亦好,潸然泪霑
第一百一十七章 休论昇沉,蝶册合欢
第一百一十八章 桃花何照,横陈玉鞍
第一百一十九章 许以鸿羽,南月别山
第一百二十章 譬如昨日,白骨红颜
第十六卷 明日天涯内容简介
第一百二十一章 魔剑铓血,极杀无虐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连环可碎,言笑自移
第一百二十三章 倩君谱纂,莫测兵机
第一百二十四章 穴狸闻斗,将薜作衣
第一百二十五章 浮生相救,寒盟不弃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迢递咫尺,宝刀殷勤
第一百二十七章 魂留命去,奉玄幽影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名岂凌云,入局一奕
第一百二十九章 惟求匣剑,愧负山荆
第一百三十章 明敕付尔,视我如生
第一百三十一章 祸劫暗覆,折羽潜鳞
第一百三十二章 红颜何寄,永志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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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舞
作者:默默猴
第三十二章 幽穷降界,九渊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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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雪色露出“糟了”的丧气表情,按着微佝的左胁,认命似的放弃抵抗,也没想开口求饶,仿佛已知并没有什么用。应风色总算明白他何以匆匆欲走,是挨过几顿狠揍,才能练就这样的直觉?青年面色沉落,忍不住捏了捏拳头。

来的六人全是生面孔,年纪与韩雪色相若,看来是“开枝散叶”后才上的龙庭山。

二十几年前妖刀乱后,适逢前朝倾覆、我朝肇兴,朝野一般的乱,奇宫在这段时间里折损了钜量的菁英,几乎动摇根本,遂有长老提出“开枝散叶”之说,主张放宽收徒的各种限制,包括年纪、出身等;最关键的一节,就是不限由鳞族六大姓内取材。

须知黑白两道各大山头,缔盟固是扩展势力的不二法门,但结亲或许才是效果最强的终极手段。通婚互好、义结金兰、易子而教……透过这些方式,能使两方乃至多方在不强取豪夺的情况下稳固同盟,可说是上上之选。

强调纯血,又有“上位者不婚”这条死规矩的指剑奇宫,先天上就杜绝了最经济实惠的扩展方式,说好听是孤高,讲白了就是擂砖打脚。数百年来,东海“三铸四剑”七大门派,差不多都轮过几回武林霸主了,便只奇宫避居龙庭,守着冷灶故作姿态,始终与至尊无缘。

“开枝散叶”只是第一步。

通过这项变革,指剑奇宫不止能收外边其他根骨清奇、天赋异禀的孩子,更可以广纳东海乃至各方势力的继承人,传授武艺,联系情感,待日后上位,与山上结成紧密联盟,进一步拓展势力,才能打破奇宫四百年故步自封、日益受限的窘迫。

这个提议起初被视为异端,受到猛烈的抨击,拿来当成消灭政敌的手段等等,自不待言;直到通天顶之变后,昔日赞成或反对的阵营中坚都死得差不多了,奇宫何止动摇根本,简直惨遭断层,六姓氏族既供应不了忒多新血,也对山上保护重要子嗣的能力产生怀疑,不少子弟被宗族火速召回,不再记名留山。

到了这个份上,“开枝散叶”已是不得不然。

包围上来的六名飞雨峰弟子个个神情不善,显是将应风色当成了哪个不长眼的别脉小白,仗着人多势众,对年长的“师兄”毫无惧意,遑论礼敬三分。其中一人略有眼色,打量片刻,忽然一扯同伴,迟疑道:“且慢!他该不会是……风云峡的那个……”被揪住的那人不耐甩手:“哪个啊?”见同门比了比腰间,不由一怔。(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iz)

应风色笑道:“没错,我是有条青鳞绶,想不想看?”他历年坐于大比会场的长老席,穿的可不是今天这样。

六人越想越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人道:“管他的!打得他闭嘴了,还怕甚……呃啊!”话没说完,应风色一拳正中鼻梁,捣得他仰血酾空,还没倒地便已昏死过去。

应风色未及收拳,反足一记“虎履剑”标出,足枪贯腹,蹴得身后之人倒飞出去,重重撞上梧桐树,连惨叫都发不出,蜷在地上软软抽搐。其余四人惊呆了,显是毫无实战经验,应风色暗叫“侥幸”,掌穿拳底,按着最近那厮的脑侧往柱上一撞,再放倒一人。

三名飞雨峰弟子如梦初醒,怒吼扑来,应风色一个箭步迎上,撞入三人之间,推、拉、砸、拱一气呵成,将人三向分开,猱身缠住其一,拳掌膝肘齐出。那人踉跄后退,却怎么也拉不开距离,被拿下不过是稍后之事。

摔飞的两人使鲤鱼打挺跃起,其一眼珠滴溜溜一转:“先杀毛族杂种!”拔出匕首递去,冲同门使个眼色,纵身飞蹴应风色的背心,声势凌厉,使的也是“虎履剑”。

应风色侧身避过,欲救韩雪色,原本被一轮抢攻、打得毫无招架之力的对手竟反客为主,缠上猛攻;才被应风色击退,“虎履剑”腿风又至。

(……可恶!)纵使纪律废弛,质素大不如前,飞雨峰的团战训练仍是傲视九脉,哪怕两人单打独斗皆非应风色之敌,联手却威力大增,难以摆脱。而第三人手持利刃、与阿雪绕着假山猫捉老鼠似的瞎绕,虽然韩雪色死活不吭声,应风色仍不免分心,此消彼长,险象环生。

应风色能在诸脉环伺下存活,是因为长老们看出了他的局限。

他始终是领先群伦的,山上没一个色字辈能相提并论,不管鳞族正统或散叶开枝,谁都比不过风云峡的麒麟儿。

但他的领先幅度,随着年龄增长逐渐缩短。

十二岁的应风色,只要不被挤蹭得施展不开,他自己就能找出地形和战术上的优位,条件许可的话,一口气打倒十余个同龄人也不成问题;而廿二岁的应风色,除非用上偷袭之类的旁门左道,同侪间较技,一打三几乎已是极限,不下狠手根本没有胜机。

应风色是很优秀,但并不是应无用。诸脉皆松了口气。

追逐韩雪色之人终于逮着了他,压在假山上猛踹几脚,一口唾沫啐在毛族少年脸上,狠笑道:“吃屎吧,死杂种!”还匕入鞘,转身去堵应风色。他师兄说得没错,哪怕姓应的有青鳞绶,单凭他一面之词,办不了飞雨峰的弟子,不如揍得老实了,省去往后麻烦。

应风色以一敌二,看似游刃有余,但换招之际你来我往,难以拿捏分寸,反不如偷袭时能放手施为,控制伤损;无法有效制敌,徒然消耗体力而已,敌方若再有新血加入,只怕要糟。

眼看三打一的局面将至,忽然奇臭扑鼻,韩雪色不知从哪儿提了只粪桶朝头顶浇落,一身污黄扑向第三人,两人滚跌在地。那人“哇”的一声跃起,诟骂不绝:“死杂种!你……呸呸!”应是痛吃几两,捧腹大呕,呕得脸都黑了。

正打着的两人掩鼻走避,应风色逮住机会一拳一个,捶成了熟虾,揪着后领扔向屎尿沾身的师弟,三人撞作一团,趴入一地秽物;见韩雪色指指嘴巴,比个洗浴的手势,忍笑点头,韩雪色提着粪桶一溜烟跑了。

望着一地委顿的“屎人”,青年忍不住蹙眉。且不说韩雪色身份特殊,闹事闹到了玄光道院里,若不严惩,往后山上还有宁日?

“开枝散叶”迅速补充了奇宫的低阶新血,却无益于高阶菁英的损失。如今山上弟子的数目,似与十年前相去不远,师长却不足昔日三成;掌权的紫绶白绶固有凋零,但负责培育弟子、言规身教的金绶青绶,乃至未披绶的无字辈才是最严重的断层。影响所及,年轻一辈目无尊长,散漫荒诞,正统的六姓出身与后进的枝叶开散间,冲突时有所闻。

以严格著称的飞雨峰尚且如此,诸脉可想而知。

这一闹不知惊动了道院中人否,玄光院主李玄净他见过几回,好好说明的话,应不致扩大事端。正想提水将六人冲洗干净,拿上飞雨峰问罪,又一人跨入洞门,吓得嘴都合不拢,肚腩一颤,差点跌倒。

应风色却抢先认出他来,惊喜交迸:“……龙大方?”

龙方飓色还是白白胖胖的月盘儿脸,腹围微溢,一副福相,毕竟抽高身子,堆肉的架子更大了,积攒起来颇有成就感。即使青渣喉结都是成人范,眉目间仍看得出童年时的趣致。

“师……师兄!”

沉稳的嗓音与从前的尖细全然连不起来,应风色一下子无法习惯,涌起突兀的扞格之感。

龙大方奔到身前时一顿,似也在适应他的身高。两人尴尬片刻,忍不住笑了出来,把臂交握,胸中一片滚热。“上回见面……”龙大方露出怀缅之色:“三年前罢?”

“对,在拏空坪。”应风色搜索记忆,但其实不是很有把握。“你那时是跟着范长老幺?”

龙大方摸摸鼻子,眼睛一转,耸肩笑了笑。

“差不多吧,反正拏空坪的人都一个样儿,就没几个脑子正常的,不提也罢。我现下在飞雨峰。”

所谓三年前的“见面”,是应风色因公造访拏空坪,在挤满围观人群的廊庑间瞥见龙大方,如此而已。会谈后又被簇拥着去了夏阳渊,接着各种事忙,专程去瞧龙大方的念头不知不觉间淡了;偶尔想起也是一挥便罢,安慰自己他到哪儿都能混得挺好,不必担心。

长大就是这么回事。

当时以为的全世界,不过是现实的一小块碎片而已,即使无心错过了,也不容驻足回眸,总有更重要的事推着你往前走。

龙大方已没有了家,魏无音那厮为他留的脱壳之计,就是安排他去夏阳渊,顺便医治腿脚。燕无楼的医术无可挑剔,没让龙大方成瘸,行走毋须拄杖,但武功身法尽复旧观,那是万万不能了。

应风色从白城山回来后,龙大方吵着回风云峡,一来复健未成,燕无楼明说不允,二来考较之后气氛诡谲,应风色自顾不暇,料想燕长老对“永劫之磐”仍未死心,投鼠忌器,必定善待龙大方,于是费尽唇舌,说服师弟留下,这一待就是三年余。

只是他俩都没想到:当初的黄金拍档焦不离孟,就此分道扬镳。

起初还经常溜出来见面,一起切磋武功,交换见闻,应风色给他银两打点新环境;间隔越长,日常各种琐细阻挠,披绶的色字辈首席和腿脚不便的记名弟子地位悬殊,意味着截然不同的作息人脉,能走在一起才叫奇怪。

没来得及叙旧,地上诸人哼哼唧唧,一人颤声道:“师……师兄……”龙大方小眼一瞪:“闭嘴!谁让你们来的?宫主呢?”回过神来的几人面面相觑,谁也答不上。

应风色愣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宫主”指的是韩雪色,莫名涌起憎恶,义愤渐平。龙大方狠狠数落众人一顿,凑近道:“师兄,那小祖宗乖张得很,净往玄光道院跑,没绑回去交差,大伙儿都得挨骂。”

“那也不能打他。”应风色皱着眉:“出了什么差错,你们担待得起么?”

龙大方翻了个白眼,但应风色明白他的意思,不以为意,忽想到什么,忍笑撞他一肘。

“好你个小胖子,这会儿也是‘师兄’啦,混得不错嘛。”

龙大方一本正经。“本事确有些长进。师兄瞧我这招‘老猴偷桃’。”作势抓他裤裆,被应风色敲了枚爆栗,捂着脑门迸泪,两人笑闹成一团。

前院人声忽近,宛若莺燕啾啭。龙大方赶紧叫上众人:“走了走了,别磨磨唧唧!”亲热捏了捏应风色手臂:“师兄,有空来飞雨峰瞧我!先走啦。”推着师弟窜出后门,从背影看不出有跛。

应风色终究是心软,翻出道院,慢慢走回风云峡,逝去的童年宛若明明灭灭的走马灯华,曾经密不可分、相依为命,并肩携手对抗世界的日子,是什么时候、又为了什么,就这么一去不返了呢?青年始终没有答案。

咀嚼着心中五味,不知不觉,只他一个人住的古老坛舍已近在眼前。

◇◇◇

这一晚他睡得很沉,杂梦却始终没停过。

梦里,他又回到始兴庄的老槐广场,与师兄弟们围着那古怪的分茶铺子饮宴。他看见穿着旧蟒袍的十七爷、龙大方那明艳无俦的小婶婶,提着短枪包袱、紧紧傍着十七爷的长腿姑娘,还有小孩模样的韩雪色。

连他无比厌恶的那个披发废人都来到梦境,还有奚长老、旷无象,场景倏地移至血海摊溢残肢漂流的通天壁,双颊凹陷、面色蜡白的唐奇色在畸零扭曲的人面蛛腹下拄着剑眦目欲裂,淌落血泪嘶声尖啸:“都是你……都是你……都是你————!”

应风色倏然睁眼,却迟迟无法恢复视力。额汗湿凉,侧脸所枕冰冷坚硬,是石头的触感。片刻后五感略复,视界里逐渐浮现漆黑的轮廓起伏,虽难悉辨,总算稍稍放下心来——他并没有瞎。不管是谁、对他做了什么、意欲何为,对方都没能夺去他的双眼。

只能认为是身处之地,被封得毫不透光所致。

青年口干舌燥,即使无法视物,眩晕感仍十分强烈。这是被下药的典型反应。

应风色的触觉与嗅觉正迅速恢复当中。身下冷硬的石板地,与之接触的部位僵硬得几无知觉,右手却搁在一处异常柔软、又充满弹性,摸起来浑圆饱满,触感十分丝滑的地方,就像——肉丘一绷,绵软瞬间化为精钢,危机的直觉令青年本能缩手,凉滑的指触却缠上右腕,修长的大腿贴肉夹住肘关,便要将右臂扭断!

——虎履擒拿手!

这是从奇宫嫡传腿法《虎履剑》中演出的地蹚技法,应风色拆得精熟,连翻带转,抢在来人之前一把压上,跨坐于对方的腰腹间,将握住自己右腕的十指压过头顶,牢牢反制。

火光就在这一瞬间亮起。

应风色痛得闭眼,唯恐伤及目力,眼角挤出大量液油。身下之人乘机一挣,反将他压制在地,两团绵软坚挺压上青年的胸膛,还有一股淡淡幽香。

应风色避开拂过鼻尖的搔痒——应该是发丝一类——勉力睁眼:这张脸决计不是平生见过最美最艳,但绝对是最冷的,犹如水精雕成,连呼出的气息都是细细凉凉,要命的是还很香。他感觉自己的面颊迅速红热起来,还有另一处糟糕的地方。

“你是幽……幽明峪的师妹?”转移注意力最好的方式,就是开口说话。

通天壁惨变后,主掌幽明峪的“影魔”冰无叶重伤成残,应风色没有他在现场的印象,但也就远远见过一回,无甚把握。冰无叶素负智谋,多行暗事也不奇怪,当时或正潜伏于左近,白白赔掉了两条腿。

他麾下侍女倒是不离不弃,这些被称为“无垢天女”的少女们该不该算作奇宫正传,多年来已从争吵不休、毫无共识,走到没人想搭理的境地,他冰无叶爱怎的便怎的,井水别犯河水就好。

女郎眨了眨排扇似的乌浓弯睫,冷笑:“你怎知不是师姐?便是风云峡一系的麒麟儿,也轮不到被压在下头的人来争大。”应风色嗅着她口里、发上乃至怀中散发的香息,居然不甚相同,益发心乱,低声道:“好好好,你是师姐,总行了罢?让我起来。”女郎支起长腿,利落起身,随手将长发挽起,周身摸索着找簪子。可惜虽是衣着完好,却无长物傍身,用腕间饰带扎了高马尾,俏丽冷艳兼而有之,令人眼睛为之一亮。

石室里约莫有十来人,此际才一一苏醒,勉力坐起,抱着脑袋轻晃,明显都有药物作用之兆。

应风色一眼便瞧见龙方飓色,还有惊震谷一系的小师叔平无碧等;角落里有张眼袋浮肿、满腮青髭的憔悴面孔,竟是梦里才见的飞雨峰次席唐奇色,只是他大活人的模样,比梦中的扭曲变形还像鬼,无法想像这些年是怎生糟蹋自己,才能整成这副德性。

余人也都是奇宫九脉的弟子,应风色便叫不出名字,面孔还是有印象的。他留意到这群人当中,竟没有一个是开枝散叶的野路子出身,那样的人无论姓字或面孔应风色都不会记在脑海里。除了那位幽明峪的长腿“师姐”,他确信屋里的全是鳞族六大姓血脉。

(这里……是什么地方?是谁……把我们弄到这里来的?)“师兄……师兄!”龙大方揉揉眼睛,又惊又喜,手足并用爬了过来。身处诡谲,再没有比可信任的本领高强之人更令人安心的了。

女郎看着他如破壳小鸡般的眼神,露出一脸恶寒。

“我师弟龙方飓色,暂居飞雨峰。我是风云峡的——”

“麒麟儿,应该没人不认识罢。”女郎的笑容带着一丝愤世嫉俗似的嘲讽,再重一点点就会显得刻薄,她却拿捏得恰到好处,很难判断是天生如此,抑或自知甚深。“……应风色。师姐怎么称呼?”

“鹿希色。”加问“幽明峪的吧”肯定要遭白眼。

众人醒后忙找认识之人,约略分作几股,嗡嗡语声越来越响。

然后,应风色才看见正面的石墙上,那龙飞凤舞的血红字迹。

甲、此番降界之地,白城山埋皇剑冢。临引九渊,幽穷再现。

乙、诸位使者须潜入副台丞“天笔点谶”顾挽松房内,取得床头黑漆五斗柜底之绣卷,以全血裔之使命。

丙、降界完成,撤退至界域中心,以“破魂甲”插入羽羊之柱,可安然回归人世,获得龙皇陛下之恩赏。

丁、仪式由此刻起算,须于两个时辰内完成。

戊、毁损破魂甲者死;中离仪式者死;破坏仪式者死;未完仪式者死;泄漏仪式者死;怯懦无勇者死;辱血者死。死生存亡,尔当把握。

石墙的另一侧,以与血书相同的漆料绘制了屋舍分布的平面图。应风色在白城山待的时间,没有长到能熟悉屋宇蓝图的程度,不过印象里,副台丞居住的南峰群院确是以古老的石造建筑为主体,在这个基础之上再行扩建,与这幢石屋的模样大抵相符。

但白城山距阳庭县有大半个月的车马路程,无论下得什么药,绝无可能不吃、不喝、不拉,全程昏迷,还能活着醒来的。血字之所以暗示他们人在白城山南峰,恰恰因为他们并不在白城山上。

——雕虫小技,自作聪明!

应风色抑住嘴角,以防幕后之人窥看。

藏住越多的底牌,越有机会反败为胜。被药倒拘禁的他们已失了先手,从现在起,得迅速积存反戈一击的资本——就由隐藏幕后黑手不知道的信息开始。

“这玩意……就是那捞什子‘破魂甲’?”

龙方飓色敲敲扣在左手小臂的铜色手甲。

屋内每个人的左臂上都锁着同样的物事,手甲的样式古朴,做工十分精细,仿佛一头鹰鹫敛起翅膀,栖于臂间,鹰首尖喙恰恰落在左手背上,以活扣与腕部相连接。甲身与臂密合,绝非粗制漤造的劣品,锁住腕肘的机簧也是,徒手根本取不下来。

手甲背面,在小臂内侧的位置,嵌了根五寸来长、剖面作六角圆弧形的钢色角柱,前后嵌着两枚铜环;腕部则是一枚水精圆窗,内有小针,圆窗周围的嵌环镌着东西南北的蝇头小楷,窗内小针颤动,似是标明所在的方位。

磁针指北并非是什么罕见的器械,但可携的指北仪再怎样也得做成铜匦大小,这水精圆窗扁平到不致妨碍手腕活动,如何塞得进磁针机簧?

果然现场两名来自拏空坪的弟子交换眼色,忍不住在被称为“破魂甲”的手甲上拨拨弄弄,兴致盎然,全然忘却正身处诡异之境,不管背后的阴谋家绸缪几何。

龙大方对应风色使了个“你看吧”的眼色,白眼都快翻过头顶了,可见当年在拏空坪就没少吃过亏,随手握着角柱转动几下,“喀”的一声轻响,尖端竟弹出一根将近五寸长的钢锥,寒气森森,拿来当武器也使得。

白胖青年眉头一挑正欲开口,应风色却示意噤声。龙大方不减兴致,得意洋洋地示以众人,只是没人想搭理他,自也没有期盼中的如雷采声。周围数人包括鹿希色与应风色在内,学着他转动角柱前缘的铜环,果然都弹出了钢锥。

不是手无寸铁,心情登时宁定了些。

直到带着磁震的低沉嗓音,传入众人耳中。

“诸位九渊使者,欢迎莅临‘幽穷降界’仪式。吾乃羽羊神,龙皇之仆,九渊之使的引导者,各位将在吾之引领下,完成五千年一度的‘幽穷降界’仪式,打开幽穷九渊大门,迎接龙皇陛下的幽泉大军,再度征服五道,重启神纪!”

自称“羽羊神”的磁声说话间,应风色全身动弹不得。他只在当年旷无象和十七爷的手底下尝过类似的无形威压,惊骇远远超过了不甘和恼怒:“这人……竟是峰级高手么?不可能……绝无可能!”

羽羊神的声音消失,所有人重获自由,惊呼怒吼此起彼落。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什么九渊使者,这又是什么仪式?”

“莫名其妙!喂,这是谁弄的恶作剧,再不开门老子拆房啦!”

“且慢!他说‘龙皇’……可是传说中幽穷九渊的龙皇应烛!”

应风色正欲上前一探,却被鹿希色拉住。

“……你瞧!”

壁上大字渗如鲜血般,缓缓垂溢;再看几眼,才知是漆料融化,还没流到墙底便化红雾飘散,坐得最近的那名惊震谷弟子身子一歪,无声侧倒,已然七孔流血而亡。

——有毒!

所有人朝门的方向逃去,一名块头最大、比其余男子都高出大半个头的壮硕青年虎吼一声:“……让开!”挥开挡道之人,铁塔般的魁梧身形撞上门板,旋被弹开,压倒身后一片。

门扇丝纹未动,没见半点凹陷,撞击点被磨去了褐赤锈斑,赫然是铸铁一类;从闷钝的声响推断,恐非空心夹层,徒手根本不可能破坏。

石室连窗都没有,溶似血淌的“死生存亡,尔当把握”八个大字,仿佛正嘲笑着后知后觉的“九渊使者”们,浑不知可怕的幽穷降界仪式早已打开,求生艰难,刻不容缓!

(第四卷完)

第五卷 行于幽泉内容简介

神祇无法立足于人世。使神降临的唯一方法,就是让神域之地叠于人世,如此神才能驻足大地,不致将人世踩个稀烂,此为‘降界’。

为使龙皇应烛再临,祂最忠实的仆人羽羊神,召集十六名拥有鳞族纯血的青年男女,设法使九渊神域与现实叠合。然而,应风色等却赫然发现,叠合神域后,原本武功低微的剑冢院生却发生了可怕的异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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