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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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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舞

小说章节

第一卷 血沉金甲内容简介
第一章 将门虎女,金貂酒易
第二章 迨其扑朔,谓我迷离
第三章 当道狼现,馈子身皮
第四章 鳞罡击淬,玉体酥莹
第五章 牵肠萦心,蒙柳丝密
第六章 元恶诛鉴,虎兕来兮
第七章 擎山何转,有合玉泥
第八章 磔以臞瘦,刑汝刻轹
第二卷 难知如阴内容简介
第九章 鳞龙六姓,潸然眼低
第十章 何事称奇,天阙铜羽
第十一章 谁主英雄,儿女无欺
第十二章 阳岁如炽,行卧烛阴
第十三章 昔与君知,犹按剑起
第十四章 如蛣如虫,湮兮漫兮
第十五章 此生有憾,顾影沉鱼
第十六章 深夏雨雪,花颜羞尽
第十七章 魂灵何唤,长留中阴
第十八章 纵我不往,胡咏子衿
第十九章 秉笔承明,梦外从卿
第二十章 贞功辟恶,法存一心
第二十一章 寒溪此夜,玉乳香沁
第二十二章 余生莫问,夏阳语冰
第二十三章 知其所止,宫墙万仞
第二十四章 以血相易,剑出束命
第二十五章 拳若犀紫,缚以罍金
第二十六章 尝禁幽魔,剑绝伤病
第二十七章 握雪而盟,羲和欲隐
第二十八章 先性后命,明玉映心
第二十九章 但为君故,潺湲至今
第三十章 风雪何至,奇货可居
第三十一章 有情终逝,荏苒光阴
第三十二章 幽穷降界,九渊再临
第三十三章 尔当执锐,玄衣朱裳
第三十四章 何夕院里,又遇序庠
第三十五章 豺祭隼击,偕子翼张
第三十六章 星斜月异,枭首青狼
第三十七章 集矢之的,神其鉴降
第三十八章 紫煌金甲,赠郎妾伤
第三十九章 痴水沧浪,为母则强
第四十章 曾梦忽还,相值惘惘
第四十一章 一念遗尘,取入蓬门
第四十二章 浃欢何缔,永夕飞霪
第四十三章 瞬化雷风,鳌惊海震
第四十四章 补叶清心,身欲见神
第四十五章 无非般若,曼倩离魂
第四十六章 露香霜冷,法借干坤
第四十七章 剑出兰若,鬼骑接亲
第四十八章 凭谁乖离,恐玷徽音
第七卷 四鬼成羊内容简介
第四十九章 欲绾青丝,巧结双平
第五十章 月下独枝,花开镜映
第五十一章 雪蕊吐艳,溯洄舟轻
第五十二章 三击而止,极目畅情
第五十三章 心灯棹影,为伥为伶
第五十四章 岂不食人,一念传声
第五十五章 奁贮血泪,空付幽影
第五十六章 邑池孔海,丑蓄德兴
第八卷 说时依旧内容简介
第五十七章 谁家玉叶,移嫁金枝
第五十八章 愿君长在,此心安失
第五十九章 鳞羽可鉴,惟任使之
第六十章 子胡于归,宜其庵室
第六十一章 更相易夺,云无己知
第六十二章 怵惕成魇,迨今重世
第六十三章 瑶筐不开,无神尽日
第六十四章 累恶成禁,莫如亲至
第九卷 天予我取内容简介
第六十五章 玉霄降艳,睟影临芳
第六十六章 侵淫随理,檀口噙郎
第六十七章 桃夭李越,花蹊欲向
第六十八章 羝羊挂角,此身觉妄
第六十九章 瓜破墙踰,戢羽回翔
第七十章 力终何有,桃红蜜香
第七十一章 后庭人至,月饮红觞
第七十二章 知君俦侣,动若参商
第十卷 贪狼独坐内容简介
第七十三章 影寒形蜕,天火翼阳
第七十四章 污邪满车,击瓯召羊
第七十五章 英雄无觅,行矣当强
第七十六章 云涯非观,君何远飏
第七十七章 百华纵散,玉骨残香
第七十八章 鹿韭初露,雪缘情降
第七十九章 人鬼一线,谁可扶将
第八十章 荫诚不厚,斤斧勿伤
第十一卷 无用之用内容简介
第八十一章 磻谿何钓,血火如封
第八十二章 销得此病,才尽重生
第八十三章 行深似见,泉水沁泠
第八十四章 履其虎尾,咥人之凶
第八十五章 使君入眼,莫谓含情
第八十六章 鳞潜无迹,徘徊忘暝
第八十七章 心澄若冰,欲扫龙庭
第八十八章 是耶非耶,蝶引寻踪
第十二卷 冥王十变内容简介
第八十九章 晚花未落,深径渐迷
第九十章 牝驰风掣,绵乳酥莹
第九十一章 一朝杀却,怨别情亲
第九十二章 蝳蜍衔首,母女同衾
第九十三章 君心侬阅,三色龙漦
第九十四章 双魂易体,相敬如宾
第九十五章 山惊鸟乱,最胜光明
第九十六章 不念昔者,伊余来塈
第十三卷 血骨交融内容简介
第九十七章 视胡若血,小阁藏春
第九十八章 须弥芥子,识海缘生
第九十九章 汲梦身外,骨眼负行
第一百章 开笼听去,此夜别卿
第一百零一章 翻飞下林,落叶秋惊
第一百零二章 舟楫溯水,鬼蜮始兴
第一百零三章 风梅吐艳,以谢玄穹
第一百零四章 挂缨岂惮,落珥不胜
第十四卷 惟玉销明内容简介
第一百零五章 宸极之赐,朔吹泼天
第一百零六章 心流无界,血蝠玉鉴
第一百零七章 藏叶于林,金甲犹雪
第一百零八章 公调鼎鼐,风箫棹月
第一百零九章 鲤沉龙渊,何觅三绝
第一百一十章 水火相憎,鏏在其间
第一百一十一章 禽作人语,利在义先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图穷匕现,淬汝锋铣
第十五卷 剑冷霜残内容简介
第一百一十三章 春雨不至,风静啼歇
第一百一十四章 狂宵无明,炼刀锁夜
第一百一十五章 惟思归引,逝鹿犹见
第一百一十六章 闻君亦好,潸然泪霑
第一百一十七章 休论昇沉,蝶册合欢
第一百一十八章 桃花何照,横陈玉鞍
第一百一十九章 许以鸿羽,南月别山
第一百二十章 譬如昨日,白骨红颜
第十六卷 明日天涯内容简介
第一百二十一章 魔剑铓血,极杀无虐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连环可碎,言笑自移
第一百二十三章 倩君谱纂,莫测兵机
第一百二十四章 穴狸闻斗,将薜作衣
第一百二十五章 浮生相救,寒盟不弃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迢递咫尺,宝刀殷勤
第一百二十七章 魂留命去,奉玄幽影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名岂凌云,入局一奕
第一百二十九章 惟求匣剑,愧负山荆
第一百三十章 明敕付尔,视我如生
第一百三十一章 祸劫暗覆,折羽潜鳞
第一百三十二章 红颜何寄,永志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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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舞
作者:默默猴
第六十四章 累恶成禁,莫如亲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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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近在咫尺,似是伸臂能及,应风色吓了一跳急急转身,忽觉不对。

能无声无息来到二人背后,绝非是不懂武功的普通老百姓,然而筋骨之动,不免发出细微的摩擦声;内息运转,则周身的气流必生微妙变化,武学上称“气机”者,约莫如是。

隐藏气机十分困难,因为感应本就是神而明之,有些人天生敏锐,哪怕没有深湛的修为,也能在危机倏临的前一霎肌悚心悸,预作提防。退万步想,气机会在出招之际具现成势,连开口说话也都会使之现形——言语有无恶意,常人亦能辨别,武者能从声音中得到的信息就更多了。

此人趋近无声,必是高手,语声却与常人无异,因匿踪而绷紧的筋骨内息,与放松笑语的喉头肌肉,岂能同时并现?突如其来的迷惑令应风色生出犹豫,而敌人就在这一瞬间出手。

来人双掌分按应鹿之肩,劲力透体,应风色半身酸软,被重重推上石墙,撞得眼前一黑,几欲晕厥。那人手一松,左右齐使,闪电般封了二人周身要穴,左手负后,右手提了个圆瓜似的瓦坛就口,泼出的些许清渍迸出酒香,应风色这时才终于坐到了地,莫说起身,连挪挪手指都不能够,只有颈部以上尚得自由。

立于身前的男子年约三十,肩宽身长,肌肤黝黑,打着臂鞲绑腿,披了件旧氅子,颔髭青惨惨一片,周身都是风尘仆仆的浪人气息。应风色注意到他指骨特别粗大,嶙峋浮凸,一看就知道功夫全在手上,腰后却悬了柄单刀,刀柄的角度位置都不顺手,绝非刀客所为。

青年汉子放落小坛,一抹嘴角蹲下来,老实不客气将手伸进应风色襟里,搜出牒文。“我看看。陶夷应氏,应风色……指剑奇宫的人?”声音磁哑,较外型更为沧桑,抬头直视应风色双眼,单掌攫他颊侧,如捏小猫小狗,咧嘴一笑:“你是奇宫弟子,还是冒名的鼠辈?白日翻墙,我看多半是后一个。”

此举就算对俘虏也是够无礼的了,应风色怒火中烧,正欲还口,突然间眼前一暗,一股难以言喻的恐惧感涌上心头,无数片段交错闪现,很难说是看见抑或是回忆,只有恐怖的感觉是真真切切,再强烈不过的;回神忽觉喉痛声哑,咽底那种热辣辣的干刺分外难受,汗珠爬满眼帘眼面,居然全是冷汗,刹那间有种浑身虚脱之感。

一旁鹿希色尖叫:“住手……住手!你……你对他做了什么?快住手!”床笫之外,他从没听过女郎的声音如此饱含情绪——尽管全是惊慌失措。鹿希色的尖叫声甚至带着哭音,青年总算深刻体会到,那晚她说“你可能会死使我动摇”是什么意思。

“没……没事……”他无法容忍她如此徬徨无助,连一霎也不能。“我……我没事。”(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iz)

汉子拍了拍他汗湿的脸颊,笑得露出一口齐整白牙,上下四枚犬齿特别发达,宛若某种食肉兽。这男人说不上英俊,长脸青髭、粗手大脚,整个人黑漆抹乌的,扮贩夫走卒都不像,就一庄稼汉长相,只有笑得露牙时眼睛发亮,如兽攫人,瞧着瞧着便移不开目光。

赤炼堂高手无数,尤以总瓢把子雷万凛座下十名义子锋头最健,人称“十绝太保”,然而应风色索遍枯肠,却无法自其中找到与汉子形貌相符的。

“看来你说的是实话。”汉子甚是满意。应风色原本担心他会以同样的手法炮制鹿希色,趁搜身吃豆腐也还罢了,那以手攫面的异术委实难当。所幸汉子并无轻薄之意,搁下酒坛,掌按二人肩头,凑近笑道:“二位名门弟子,如此情深,来铁鹞庄踏青么?”

应风色不理他话中明显的嘲弄,既然要穴被封,浑身软绵绵地提不起劲,灵机一动,潜运《风雷一炁》性功七诀,分神遁入虚境,果然在一片漫无边际的漆黑水面上,鹿希色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两人视线对接,刹那间近在咫尺,毋须张口,心声即可交流。

我方才是怎么了——念头甫动,应风色便“看”到自己眦目张口,放声惨叫的模样,应是从鹿希色的记忆中投来。在不住交错闪现的紊乱画面之中,他额际青筋暴凸,昂颈前挣、浑身剧颤的模样宛若着魔,面色瞬间胀成了大红色,难怪连一贯冷静的鹿希色也吓得六神无主。

“……你感觉怎样?”明明能感应彼此,伊人仍放心不下。

“现在没事。”根据经验,虚境的时间流动不能以常理忖度,有时顷刻万里,有时明明只打了个盹,现实已过大半时辰。他们还无法随心控制,必须把握时间串供,并寻求脱身之道。

“就说我们受冰无叶指示,来天瑶山找某种水精寒玉,没寻到废弃的矿井,意外来到庄前,出于好奇上墙头瞧瞧,仅此而已。”

水精矿脉常与金质共生,应风色在通天阁的藏书里读过,信手拿来罗织供词。

天瑶山五百年前产过金,又有蛇神瑶筐的传说,探幽寻宝合情合理。打着“影魔”冰无叶的名号,一来解释了女郎何以同行,二来增加对方求证的难度;其三,冰无叶在阳山九脉以智谋著称,罕入江湖活动,仇家不多但名声不小,就算是雷万凛亲来,也得卖点面子,两人脱困的机会更高。

其实抬出魏无音的效果更好,但应风色心中抗拒之强,连鹿希色都有被门狠甩上脸的感觉,不禁又无奈又好笑。“好吧,那就这样说——”

连结忽然中断。

神识硬生生断开的感觉极为痛苦,仿佛被活抽脊骨一般,应风色在强烈的头晕欲呕中“回”了身体里,那汉子先是惊讶,继而恍然笑道:“咦,居然还有这种奇事。既然二位有心串供,那便对不住了。”叉著鹿希色的雪颈起身,一把掼入门簷里。

汉子始终未起,不时有珠贝似的小巧物事弹至一旁,呼应着女郎陡然拔尖的呜鸣,动作快到应风色连“住手”、“求求你”都喊不出,想像女郎的脸还剩哪些部分令他几乎崩溃;冷静背弃了他,拖延、喝止、求饶哀告全派不上用场,青年别无选择,吐实才能暂停恶魔的加害。

他说了羽羊神,说了降界,说了黑衫老妖和“破魂甲”,说了东溪无乘庵的第二小队,连和龙大方在马车后头发现官银贮箱的事都说了——那六只八角包铜、铁叶嵌口的箱子,出自官府而非民间。

官银一铤五十两,一箱能装二十铤,其价千两;箱上的铁叶虽磨去了号记,从箱底的银屑可以判断,所贮是成色更好的官银,而非民间流通的私铤。这事他连鹿希色都没说,倒不是有意隐瞒,只是还想不明白官银箱子出现在这里,究竟有什么意义,一下不知从何说起罢了。

应风色一直说到口干舌燥、无话可说了,才发现自己泪流满面。

女郎的双脚不知何时起便即不动,应风色不敢去想那个“死”字,宁可相信是汉子停下凌迟,鹿希色才不再呼喊挣扎。才想着,汉子腰背一晃,应风色意识到自己中断了话语,恐他再施毒手,忙叫道:“别!等、等一下!你别……我说……你先停手!我说……呜呜……”却想不到还有什么没说的,急得以后脑频频撞墙,语无伦次,迸出伤兽般的嘶哑咆吼。

“好了好了,你歇会儿。说这么久了,嘴不累么?”

汉子懒惫一笑,揪鹿希色的襟领提起,赫见女郎口里塞了只扁毛禽类,大小似是斑鸠,被匕首捅得血肉模糊,难辨其形,鹿希色整片口鼻下巴浸满了血,恨意满满地瞪着汉子,一双翦水瞳眸依旧动人,俏脸无半分缺损,就是狼狈了些。

鸟羽油腻,腥臭难当,更别提混著血肉入口有多恶心,难怪她如此愤恨,比被奸污了还难受。

应风色目瞪口呆,仔细一想才发现这是个活用了“看不见最恐怖”的小把戏,用一堵墙、一只鸟和一柄匕首,让他自行补全了潜意识里最可怕的场景,所受的冲击说不定还胜过实际发生时,毕竟想像之能无穷无尽,五感却有其极限。

在受骗而感到恼怒,或担心吐露降界的后果之前,涌上应风色心头的居然全是欣悦,从未如此刻一般,由衷庆幸这一切全是骗人的,伊人毫发无伤,未受凌迟的苦楚。

汉子有些惋惜似的取下死鸟,将鹿希色扔给他,两人撞作一团,劲力所至,被封的穴道顿时解开。

应风色撑起酸麻的身子,搂住怀中玉人,鹿希色却连着呸呸几声,俯身干呕一阵,猛地擎出短剑:“……我杀了你!”无奈血行未顺,长腿一跨出便即软倒,幸好爱郎抱得满怀,未遭剑刃反伤。

“说我很抱歉估计你也不信,但这样省了彼此不少工夫,不用猜来猜去。这酒拿去先漱口,一会儿带你们入庄,应有井水能梳洗。”把瓦坛扔给应风色,以免被鹿希色砸了。

“人在这种情况下是没法说谎的,你方才所言着实有趣。只能说霍铁衫平生作恶太多,便隐居避世,老天爷仍不放过他。”眉宇间掠过一抹黯然。听了光怪陆离的降界仪式居然是这种反应,这老兄肯定不是普通人。

应风色听出他与霍铁衫是相识的,蓦地警省起来。

“阁下是铁鹞庄的什么人?”悄悄捏了女郎一把。鹿希色仍偎在他怀里以酒漱吐,玲珑有致的娇躯看似柔若无骨,实则绷紧如薄钢,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仇人。我年少时与霍铁衫同事一主,主人逝世,这厮卷走了府库之中最值钱的财宝,弃少主人于不顾。我打听到他在天瑶镇落脚,但有雷彪撑腰,谁也动不了他,于是我又杠上雷彪;直到雷彪倒台,才收拾了他。”将两人的诧异看在眼里,怡然道:“但你若问霍铁衫,他大概会说我是无聊的人罢?明明无冤无仇的,硬咬着他不放。这厮永远不明白,世上有一种仇,叫为知己者仇。”

应风色想起雷彪死后被揭发的诸多恶行,其中反复出现一个死咬不放的名字,据说此人为了枉死的渔户一家六口挑上雷彪,闯堂问罪、杀进杀出,双方缠斗大半年雷彪仍奈他无何,声望大跌,教总瓢把子嗅到了铲除异己的良机,不由一惊:“你是……叶丹州?是人称‘赤水大侠’的叶藏柯叶丹州?”

汉子从浅忆中醒神,耸了耸肩,露齿而笑。“大侠全是屁。丹州又不是我的,我在丹州喝酒都不能不会帐,算哪门子‘叶丹州’?你若问霍铁衫,他会告诉你我叫‘小叶’。废他父子五条臂膀、封了这铁鹞庄的,只是小叶。”

庄内大多数的地方都荒废了,仅主屋前后未被杂草占据,院里青砖地上有成堆的篝火余烬,旁边堆著劈烂的桌椅兵器架,看来是当柴薪用。簷下的排雨沟里扔著吃剩的动物骨架,还有些散发恶臭的腐物,难分辨是剔下的脂肪内脏,还是来不及硝制的肉皮。

门窗残破的耳房炕上,留有紊乱的被褥衫袍,活像是被一群野人入侵占据的废墟。但这些生活的痕迹最多是从三两个月前才开始被空置的,荒废超过一年以上的场域绝非如此。

所幸后进的水井还算干净,鹿希色稍事梳洗,从行囊里取出另一套干净的衣裳换上,被毛绒禽血浸透的衫子便不要了,瞅著叶藏柯的眼神始终是阴沉且带着杀意的,手长脚长的黝黑汉子只能一迳傻笑。

铁鹞庄被瓦解后,霍家父子就一直生活在这里。他们过去不曾亲手煮过餐食,缝过哪怕是一线一针,失去一呼百应的仆从手下后,才知活着竟能这么苦。

勉强生火弄熟的东西难以下咽,没有管事张罗薰香,遍植薄荷、菖蒲,光夜蚊便足以把人搞疯……霍铁衫只懂在身上抹泥巴,那还是当年在军队里学的。

“为什么不杀了他们?”等候女郎更衣时,应风色与他坐在前院闲聊。叶藏柯摇摇头。“我不喜欢杀人。押送官府,转头乔归泉便把人弄出来,就算没有,他们在牢里肯定过得舒舒服服,同寻常老百姓坐的就不是同一座牢狱。”

那是把他们关在这儿的意思了。

应风色不是不明白,但此法有实际执行的困难。主屋里外没见铁链,也无有团枷镣铐,以霍铁衫在降界的表现,显然叶藏柯并未废去“霍家五山”的武功;既如此,他们为何不逃跑?

叶丹州两年多来仍在各地行侠仗义,济弱锄强,霍铁衫打他不过,趁叶藏柯前脚离开,赶紧跑还不行么?

“行,霍丙山就跑过,是我把他抓回来的。有些人感受力较差,不见棺材不掉泪。”叶藏柯挠了挠脑袋,耸肩道:“这有点难解释,我想想该怎么说。霍铁衫是恶人,心中没有半点善念,乔归泉和雷彪这些人他是惹不起,但并不惧怕。他唯一不敢有丝毫反抗之心,只有梁侯。”

从洛雪晴口里听到“破魂甲”之后,沿途应风色除了向人打听,也想起当年在始兴庄见过的,名叫梁燕贞的飒爽女子,濮阴梁侯府、梁鍞这些名字在他心里一一对上了号。

叶藏柯称曾与霍铁衫“同事一主”,莫非……身上也有鸩鸟的刺青?

“那倒没有。我入梁侯府那会儿,老爷已无军职,我只是小厮而已。”

叶藏柯见他偷偷打量自己的左臂,会过意来,索性解开臂鞲,大方卷起袖子给他看。“霍铁衫会对老爷俯首,道理远比你想得简单:因梁侯之恶,把霍铁衫吓得半死,令他不敢违抗。梁侯一死,他便迫不及待搜刮财物,扬长而去,毕竟压抑得太久了,心里苦得很。

“我明白了一个道理:同恶人讲道德善心,感化他们,或许有用,也可能毫无效果,想要万无一失,只能显出更大的‘恶’。一旦压倒了他们,这些恶人不但噤若寒蝉,且决计不敢反抗。恶人的胆子其实很小,你的恶会一直留在他们心里,替你鞭策禁锢他们,用不着皮鞭牢笼。”

应风色想起了镇上老人所说的,吊满林间的半死恶徒,以及被迫观看他们挣扎呻吟的霍家之子,不由打了个寒颤。但,这是足以压倒霍铁衫的“恶”么?且不说指纵鹰常这么做,霍铁衫率众四出劫掠,说不定做过更残暴不仁的事,怎么想不易震慑。除非——叶藏柯看着他笑了。“你练有某种心法,所以‘那个’对你的效果特别好。你和鹿姑娘所用,像是意念交流的那一手帅得很哪,是奇宫赫赫有名的《夺舍大法》么?”

果然如此。叶藏柯拷问他时曾以手攫面,随即应风色便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怖,必是某种念控人心的武功。

这是应风色在本门《夺舍大法》与明九钰的《风雷一炁》以外,首次接触的他派心识术,而且是完全不同的系统,有着与前述二功截然两样的效果。视界在眼前豁然开展,想到世间不知还有多少神通各显的心识奇术,令青年莫名地有些兴奋。

叶藏柯对他俩玩弄的把戏,其理似也相通。

利用想像,往往比实际能见到的要更强大、更可怕,更加地无法抵挡。他的武功究竟让霍铁衫看到了什么,甘心自囚,从此不生天宽地阔之想?

“……更像是心死了罢?我猜。”

叶藏柯见青年不置可否,也没打算追问他派的不传绝学,轻轻带过自家那门奇特武功,接着应风色的前问,正色道:“我让他觉得梁侯回来了,从此天地之大,门外再没有他容身的地方。他可以逃,没人拦著,但让我抓回来的后果不堪设想。愿意的话他可以赌赌看。”

梁侯之恶应风色毫无概念,但在恶徒霍铁衫的心中,叶藏柯的恐怖若更甚之,眼前这位“叶丹州”还能算是好人么?

割去阳物,烙铁止血,活吊成林……叶藏柯手法之毒,堪比黑道巨枭以残忍闻名的私兵,这点大概没有任何正道大侠能办到,至少明面不能。但早先在庄外拷掠二人时,除往鹿希色嘴里塞了头死鸟略嫌阴损,甚至没怎么碰触到女郎的身子,堪称彬彬君子,许多大侠便在明面上也不易做到。

况且江湖传言中,未有赤水大侠叶藏柯辣手一项,而手段甚辣的正道人物其实并不少,如“红颜冷剑”杜妆怜便是,可见叶藏柯下手有其分寸,还是颇节制的。或许以此法禁锢霍家父子,真是特例也说不定。

“你不让他们走,难道还不许外人来寻仇?”

鹿希色沿长廊行出,一边抹著湿濡的发梢,冷冷开口。

“霍家可没少干了伤天害理之事,失去雷彪这个靠山,只怕来讨往日公道的人能排到对面的天筐山去。你吓人的招数,难不成对天下人都有用?”在应风色身畔坐下,背对叶藏柯歙动樱唇,示意后进没有可疑之物。

叶藏柯却站了起来,拍拍屁股。“姑娘这个问题,答案只在庄外。”

庄门外竖了根石梁,高约五尺,径约一尺见方,应风色以为是系马柱;走到近处,才发现朝外那面有明显的削刮痕迹,不如其他三面平整光滑。“上头原本刻着‘越柱之人,先问此剑。丹州叶藏柯’,我半年前来还在的。”

鹿希色冷冷哼笑:“剑都给人拿走,你的名头也不好使。”

叶藏柯解下单刀,将石梁劈成两半,对分的两爿剖面间,赫然凹下一柄完整的剑形!

劈断石梁只用了一刀,剖面平滑如镜,这份功力委实教人咋舌,鹿希色的笑容瞬间凝结,俏脸为之色变。

看石梁中的镂空剑槽,分明是以剑贯入所致,这若也是叶藏柯所为,便在龙庭山现存的“无”字辈里,有此造诣者不过一二,叶藏柯比他们年轻得多,如何练得这等神功!

武林中人十有六七,见到这根石梁是要打退堂鼓的,叶藏柯以此举断绝霍家与外界的接触,虽是极狂,却不能说效果不佳。但拔剑所需的功力还在插剑之上,掳押霍铁衫父子之人带走石中剑,削去叶藏柯的具名示警,挑衅的意味不言可喻。

剑槽内留有繁复的花纹凸起,似是镌文之类,仔细一瞧才知是梵文。应风色突然想起在哪儿见过这样的一柄剑,比对长短宽窄、外型轮廓,更无疑义,确实就是它。

(赤霞剑……是在兰若寺得到的那把赤霞剑!)“怎么?你见过这把剑?”叶藏柯貌似粗豪,观察力却极敏锐,也不见他东瞟西瞟,然而秋毫无漏,连细微的表情变化都能一一捕捉,堪称周身是眼。

反正降界都说了,也没甚好隐瞒的,应风色细细描述了元宝剑锷与两侧圆环,还有剑脊的梵刻等。“……在兰若寺那会儿我们管它叫‘赤霞剑’,就是燕赤霞的赤霞。剑是你插在石梁里的?”

叶藏柯点点头。

“它叫‘雀离浮屠’,是霍铁衫从梁府库房带走的宝物,与某本秘笈是一块儿的,因秘笈长年在川……在梁府一位老人身上,霍铁衫不知秘笈与剑本属同源,约莫是看宝剑宝刀价值连城才拿了去。”

他在铁鹞庄见着“雀离浮屠”,想起数年前偶经濮阴,打听到梁府的府邸田产已悉数变卖,原主不知去向,便想将宝剑送还小姐,亦不知芳踪何处,只能祈祷她事事顺心,已觅得良缘归宿。

带着剑睹物思人也不好,叶藏柯亦非使剑之人,索性掼入铁鹞庄外的石梁,做为禁锢霍铁衫的壁障,也算惩其欺主之罪。

搞出“降界”的幕后黑手不止搾干霍家最后一点剩余价值、抢走雀离浮屠,还把应风色引来此间,说不定连自己的到来,也在羽羊神的计画中。总让你一人玩怎么好意思?大伙儿都来玩上,那才叫一个好玩哪。

“除了剑和霍铁衫父子,还有件事我挺在意。咱们也算有缘了,不如——”

叶藏柯转头一笑,双眼与发达的犬牙一般精光透亮,焕发异采,令人不自觉陷溺,神为之夺,如顽童想到了新的恶作剧把戏,足令街坊头疼不已。

“我和你一起去降界,你觉得怎么样?”

(第八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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