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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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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舞

小说章节

第一卷 血沉金甲内容简介
第一章 将门虎女,金貂酒易
第二章 迨其扑朔,谓我迷离
第三章 当道狼现,馈子身皮
第四章 鳞罡击淬,玉体酥莹
第五章 牵肠萦心,蒙柳丝密
第六章 元恶诛鉴,虎兕来兮
第七章 擎山何转,有合玉泥
第八章 磔以臞瘦,刑汝刻轹
第二卷 难知如阴内容简介
第九章 鳞龙六姓,潸然眼低
第十章 何事称奇,天阙铜羽
第十一章 谁主英雄,儿女无欺
第十二章 阳岁如炽,行卧烛阴
第十三章 昔与君知,犹按剑起
第十四章 如蛣如虫,湮兮漫兮
第十五章 此生有憾,顾影沉鱼
第十六章 深夏雨雪,花颜羞尽
第十七章 魂灵何唤,长留中阴
第十八章 纵我不往,胡咏子衿
第十九章 秉笔承明,梦外从卿
第二十章 贞功辟恶,法存一心
第二十一章 寒溪此夜,玉乳香沁
第二十二章 余生莫问,夏阳语冰
第二十三章 知其所止,宫墙万仞
第二十四章 以血相易,剑出束命
第二十五章 拳若犀紫,缚以罍金
第二十六章 尝禁幽魔,剑绝伤病
第二十七章 握雪而盟,羲和欲隐
第二十八章 先性后命,明玉映心
第二十九章 但为君故,潺湲至今
第三十章 风雪何至,奇货可居
第三十一章 有情终逝,荏苒光阴
第三十二章 幽穷降界,九渊再临
第三十三章 尔当执锐,玄衣朱裳
第三十四章 何夕院里,又遇序庠
第三十五章 豺祭隼击,偕子翼张
第三十六章 星斜月异,枭首青狼
第三十七章 集矢之的,神其鉴降
第三十八章 紫煌金甲,赠郎妾伤
第三十九章 痴水沧浪,为母则强
第四十章 曾梦忽还,相值惘惘
第四十一章 一念遗尘,取入蓬门
第四十二章 浃欢何缔,永夕飞霪
第四十三章 瞬化雷风,鳌惊海震
第四十四章 补叶清心,身欲见神
第四十五章 无非般若,曼倩离魂
第四十六章 露香霜冷,法借干坤
第四十七章 剑出兰若,鬼骑接亲
第四十八章 凭谁乖离,恐玷徽音
第七卷 四鬼成羊内容简介
第四十九章 欲绾青丝,巧结双平
第五十章 月下独枝,花开镜映
第五十一章 雪蕊吐艳,溯洄舟轻
第五十二章 三击而止,极目畅情
第五十三章 心灯棹影,为伥为伶
第五十四章 岂不食人,一念传声
第五十五章 奁贮血泪,空付幽影
第五十六章 邑池孔海,丑蓄德兴
第八卷 说时依旧内容简介
第五十七章 谁家玉叶,移嫁金枝
第五十八章 愿君长在,此心安失
第五十九章 鳞羽可鉴,惟任使之
第六十章 子胡于归,宜其庵室
第六十一章 更相易夺,云无己知
第六十二章 怵惕成魇,迨今重世
第六十三章 瑶筐不开,无神尽日
第六十四章 累恶成禁,莫如亲至
第九卷 天予我取内容简介
第六十五章 玉霄降艳,睟影临芳
第六十六章 侵淫随理,檀口噙郎
第六十七章 桃夭李越,花蹊欲向
第六十八章 羝羊挂角,此身觉妄
第六十九章 瓜破墙踰,戢羽回翔
第七十章 力终何有,桃红蜜香
第七十一章 后庭人至,月饮红觞
第七十二章 知君俦侣,动若参商
第十卷 贪狼独坐内容简介
第七十三章 影寒形蜕,天火翼阳
第七十四章 污邪满车,击瓯召羊
第七十五章 英雄无觅,行矣当强
第七十六章 云涯非观,君何远飏
第七十七章 百华纵散,玉骨残香
第七十八章 鹿韭初露,雪缘情降
第七十九章 人鬼一线,谁可扶将
第八十章 荫诚不厚,斤斧勿伤
第十一卷 无用之用内容简介
第八十一章 磻谿何钓,血火如封
第八十二章 销得此病,才尽重生
第八十三章 行深似见,泉水沁泠
第八十四章 履其虎尾,咥人之凶
第八十五章 使君入眼,莫谓含情
第八十六章 鳞潜无迹,徘徊忘暝
第八十七章 心澄若冰,欲扫龙庭
第八十八章 是耶非耶,蝶引寻踪
第十二卷 冥王十变内容简介
第八十九章 晚花未落,深径渐迷
第九十章 牝驰风掣,绵乳酥莹
第九十一章 一朝杀却,怨别情亲
第九十二章 蝳蜍衔首,母女同衾
第九十三章 君心侬阅,三色龙漦
第九十四章 双魂易体,相敬如宾
第九十五章 山惊鸟乱,最胜光明
第九十六章 不念昔者,伊余来塈
第十三卷 血骨交融内容简介
第九十七章 视胡若血,小阁藏春
第九十八章 须弥芥子,识海缘生
第九十九章 汲梦身外,骨眼负行
第一百章 开笼听去,此夜别卿
第一百零一章 翻飞下林,落叶秋惊
第一百零二章 舟楫溯水,鬼蜮始兴
第一百零三章 风梅吐艳,以谢玄穹
第一百零四章 挂缨岂惮,落珥不胜
第十四卷 惟玉销明内容简介
第一百零五章 宸极之赐,朔吹泼天
第一百零六章 心流无界,血蝠玉鉴
第一百零七章 藏叶于林,金甲犹雪
第一百零八章 公调鼎鼐,风箫棹月
第一百零九章 鲤沉龙渊,何觅三绝
第一百一十章 水火相憎,鏏在其间
第一百一十一章 禽作人语,利在义先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图穷匕现,淬汝锋铣
第十五卷 剑冷霜残内容简介
第一百一十三章 春雨不至,风静啼歇
第一百一十四章 狂宵无明,炼刀锁夜
第一百一十五章 惟思归引,逝鹿犹见
第一百一十六章 闻君亦好,潸然泪霑
第一百一十七章 休论昇沉,蝶册合欢
第一百一十八章 桃花何照,横陈玉鞍
第一百一十九章 许以鸿羽,南月别山
第一百二十章 譬如昨日,白骨红颜
第十六卷 明日天涯内容简介
第一百二十一章 魔剑铓血,极杀无虐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连环可碎,言笑自移
第一百二十三章 倩君谱纂,莫测兵机
第一百二十四章 穴狸闻斗,将薜作衣
第一百二十五章 浮生相救,寒盟不弃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迢递咫尺,宝刀殷勤
第一百二十七章 魂留命去,奉玄幽影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名岂凌云,入局一奕
第一百二十九章 惟求匣剑,愧负山荆
第一百三十章 明敕付尔,视我如生
第一百三十一章 祸劫暗覆,折羽潜鳞
第一百三十二章 红颜何寄,永志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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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舞
作者:默默猴
第八十三章 行深似见,泉水沁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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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夜之中,岑华色慌不择路,发足狂奔。

再怎么柔若无骨的美人,抱着跑上一阵,终有重逾千钧的时候。况且运古色踹正丹田的那记“虎履剑”不是闹着玩的,是存了杀人的心思,若非硬从“箧”中挤出的第三股劲力已是强弩之末,这脚便能了结他。

岑华色咬在嘴里的血早已温凉,猛往鼻咽里窜着锈水似的浊臭,但抱胡媚世一路逃命,错过扭头吐唾的最佳时机,就这么咽落腹中又恶心得要命,正不知如何区处,脚下忽一踉跄,青年单膝跪地,没敢松手摔了佳人,乘势转头,连同满口涎津吐个干净。

几将女郎放倒的姿势,令两人贴得更近,岑华色本以为她会说几句“小心点”之类的体己话,不料胡媚色并未睁眼,轻拍他胸膛:“别停,快……快走!”便不说话,俏脸霎白、柳眉微蹙,似忍受着极大的苦楚。

岑华色缓过气来,发现腰腹间一片湿濡,女郎以“血火封”封住的创口在奔行间再度迸裂,除了持续失血的危险,不免沿途留下血迹,引来追兵。

(麻烦……该死!)伤疲交迸,岑华色也不禁评估起独自逃生的可行性。但胡媚世令青年割舍不下的,除了美貌和媚入骨髓的纤白娇躯,还有外人不知晓的、玉霄派的惊人身家。

这座“养颐家”据他调查,本是始兴庄龙方太爷的物业,自破土动工起算,前后修了十年不止,总有能再雕琢处,仿佛永远做不完。庄门上“养颐家”三字牌匾乃太爷手书,园中有山有水,借自远方,景入园中,处处都能见巧思;若非龙方太爷沉迷方术,举庄酿成惨变,此际应是太爷养老的所在。

龙方本家没落后,物业纷纷脱手,远避尘嚣的“养颐家”荒废了好些年,甚至不在待处置的清单上,玉霄派从何得知,又是怎么买下来的,着实耐人寻味。但迎仙观香火鼎盛,码头市集发展得沸沸汤汤,半数有玉霄派的份额,据说鹿、胡二姝在执夷城还有多处酒楼食肆,身家委实惊人。

师父得胡媚世青眼,说是“人财两得”半点也不夸张,胡二掌门出手就是这座广袤幽静的“养颐家”,哪怕被说什么屋藏什么的,岑华色也巴不得这等好事二度天降,狠砸自己一脑袋。

但此际园邸的广袤,反成要命之处。(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iz)

他带胡媚世逃离主屋,下意识避开火光,哪儿黑便往哪儿逃,只消出了曲廊交夹的范畴,代表是一路向外的,届时再逾墙不迟。

偏生自主屋延伸的八条曲廊,宛若八条旋飞的海蜇触手,曲廊和曲廊间所夹之的景,白日里瞧来是花巧百出,夜里却难辨西东,勉强抱胡媚世再跑一阵,忽听水声潺潺,拂面之风又湿又凉,一颗心沉到了谷底。

——不好!

偌大的庄园中,只一个方向是没有院墙的。

那爿小小飞崖悬空凸出,对正另一片小小的峭壁飞瀑,激泉飔面,令人心旷神怡。相连的曲廊次第收窄,直出崖外,以一座仅容两人对坐的小亭作结,名曰“泠水亭”;亭中的石案石墩,是从做为亭基的整块青石雕出,案上镌有纵横十九道的棋盘,终年都是湿漉漉的,洗得青石分外温润,甚是可人。

岑华色到过泠水亭一次,师父与胡二掌门对坐亭中,他只能在亭外伺候着,但对面泉瀑的水汽喷溅而来,他在阶下站没多久面发皆湿,遑论亭内?师父却赶在女郎纱衫浸透前,找借口让他退下,留一俏婢在远处厢房听传,欲在亭内做什么,简直不言可喻。

他曾幻想过无数次女郎肌透轻纱,在青石案上高高支起细直的腿儿,被师父肏得花枝乱颤;越想像不出她那冷漠高贵的脸蛋和嗓音,动情时是何等骚艳,越令青年兴奋不已,每回自渎总想着她射了一注又一注,恨不得掏空身子,全给了她。

跑到泠水亭前形同无路,虽未量过崖深几许,料想也不会只有丈余高罢?

仔细一想:只有此处无法由外部侵入,不曾发出火光或刀剑厮杀的声响,那是理所当然。

岑华色懊恼不已,脚步慢下,胡媚世察觉有异,又轻推他胸膛道:“快……快走!”岑华色摇头道:“姐姐,前头没路啦,是泠水亭。你听见水声没有?”胡媚世把玉一般的小手搁他胸膛上,似欲抚平他的躁动不安,叹道:“那就没办法了。放我下来。”岑华色依言而为。

她身上仅里了件乌氅,难掩胴体,露出氅布的雪肌便沾着鲜血依旧明艳无俦,倒不如说正是凄艳的血色,加倍烘托出女郎的曲线与雪肤。岑华色蓦地又冒出她在亭中欲死欲仙的旖旎幻想,心跳加速。

胡媚世一手压紧创口,甚至没打算稍掩氅襟,任由绝美的赤裸娇躯尽入青年眼帘,另一只凉滑玉手抚他面颊,喃喃道:“你本该同我一块儿走的。我提醒了你三次,可惜你不听。”

岑华色被柔腻的肤触勾了魂去,总算清明未失,愕然回神:“……什么提醒?三……三次什么?”

胡媚世眉眼倏凉,冷不防揪他襟领一转,嗤嗤几下破空声落,岑华色背门一阵激痛,已中数枚暗器。

“啊!姐姐你————!”

青年眦目欲裂,正欲挣扎,胡媚世曲肘顶胸,飞快转向,以其背门挡下接连射至的袖箭,觑准林间黑影将出,按在腹间的左手捏碎最后一枚“血火封”,把迸发高热的火球塞进岑华色嘴里,一把将他推了出去。

柳玉骨等在兑换之间所换的“碎心箭”机弩,蓝图出自“猿臂飞燕门”,巴掌大小的机关弩一次装填,能发五枚两寸长的箭钉,绞紧的机簧之力十分凶猛,一丈内是致命杀器。从她们也换了另一种名为“蝎蛇五步终”的箭毒来看,四姝之箭肯定是淬了毒的。

烈火灼喉,岑华色手足狂舞,随即七窍喷火,头颅被倒卷而出的火舌吞噬;踉跄嘶嚎的凄厉模样,连追兵也神为之夺,柳玉蒸惊叫窜逃,唯恐被满头恶火的鬼怪所攫,一旁的海棠、玉簪二姝驻足怔望,俏脸刹白。

胡媚世伤势沉重,已受不住第二枚“血火封”,索性以岑华色阻挡追兵,趁其不备,奋力爬上亭阶,腰腿却被两枚弩箭射中,忍痛缩到青石墩后,堪堪避过了原本照准背心的第三枚。

“别发愣!”柳玉骨一剑斩落岑华色的火焰头颅,余势所及,火鞠似的脑袋远远旋出,断首处鲜血狂喷,被远处瀑布的激泉水风兜头一浇,仿佛下起血雨,溅得众姝满身殷红。“今夜任务若失败了,你们还想有活路么?”

海棠、玉簪如梦初醒,再不犹豫,径往泠水亭扑去。

忽听一人叫道:“姐……那大师傅呢?你也要杀么?”喑哑间隐带哭音,正是其妹柳玉蒸。柳玉骨一脚将残尸踹倒,冷冷道:“活着回去,你才能想这事。任务失败,死于此间,就什么都不必想了。”

从海棠杀死玉茗,到姐姐对二师傅痛下杀手,一路所累积的巨大压力和迷惘此时全成了不满,一股脑儿爆发开来,柳玉蒸正欲辩驳,蓦地头顶一团乌影挟香风掠过,亭前海棠、玉簪闻声回头,却被来人掌劈足勾,接连摔飞出去,快到不及看清她是如何出手。

柳玉骨寒着脸迎敌,那人松脱与破魂甲相连的钩索,从背门解下子母双剑,连剑带鞘换过几招,随手一架,柳玉骨的双剑便难进分许,也抽不回;云开月来,映出一张绝俗艳容,柳玉骨一凛:“是你……应风色的女人!”

来者正是鹿希色。她晚于柳家姐妹离开主屋,轻功却比她们高明,中途抽身办了点事,总算在泠水亭前赶上。听得柳玉骨之言,唇勾微扬:“按这说法儿,你便是龙大方的女人?”

柳玉骨眉眼一狞,不知是觉得“龙大方”三字大有贬意,还是被当成龙方飓色的附属品,心生不满,切齿道:“……让开!”

“凭本事啊。”鹿希色淡道:“还是你就这点本事?”

“你们这些奇宫弟子,总以为自己最强,好勇斗狠,以力服人,却不知有种本事,叫‘众志成城’!”

柳玉骨忽然一笑,直是明艳不可方物,双剑微转,雕錾精巧的鸾凤剑格骤然弹出一爪,牢牢箝住鹿希色的子母双剑;就在同一时间,海棠和玉簪一左一右,点足跃起,打算直接越过雕栏,扑入亭中!不受亭阶所囿,双姝距离分得极开,就算鹿希色拦下其中任一人,也决计阻止不了另一位,这份默契与临场判断委实令人击节赞赏。

柳玉骨会在兵器目录里挑中这对凤首短剑,不仅仅是因为与她在“现实”中所用的青鸾双剑形制、分量相差仿佛,更是看上了剑格暗藏的爪形机关,一如那碎心箭机弩,只要是她觉得好用的器械,下一轮便是全员配置,以提升存活率。

为充分驾驭这两根爪枝,她还换了部《十手谱》,钻研铁尺挡架路数,加上她人高马大,膂力不逊男子,便无机簧箝锁也不易挣脱。鹿希色与之角力,罕见地被推退两步,益发焦躁,暗提一口真气,并掌推挪运化,带动四柄长短剑器匡啷啷地一阵圈转,齐齐插入地面,使的正是《天仗风雷掌》的那式“雷风欲变”。

刚柔倏转、浑无迟滞的奇诡变幻,直到剑尖入土,嗡嗡颤摇,柳玉骨都没能回过神。鹿希色小退半步,玉手连扬,身在半空的海、李双姝惊呼坠地,海棠捂着右臂,指缝间鲜血直流;李玉簪却是直挺挺摔落地面,差点痛晕过去,左大腿插了柄柳叶飞匕,血珠不沾,在月下闪着慑人寒芒。

鹿希色右手食、中二指夹着第三柄薄匕,“唰!”直指起身复来的柳玉骨,青汪汪的匕尖距咽喉不过分许,能见雪肌上泛起连片娇悚。

柳玉骨动也不动,眦目乜斜,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待如何?”

鹿希色其实不讨厌她,甚至有些欣赏——比起应风色以外的奇宫之人,柳玉骨明快果决,头脑清楚,做判断时不掺杂个人情绪;她杀胡媚世不管出于什么心情,首先是为了完成任务。功败垂成,其余都是空谈。

可惜胡媚世不能死。

今夜的降界彻底脱离了预定的计划,人、事、时、地……通通都不对,羽羊神不仅玩弄九渊使者,连同僚也一并坑害,它若不是发疯,便有不得不然的理由。它要杀的人身上必有答案。

但燕无楼一定得死,鹿希色别无选择。此人须死于龙庭山外,不会有更好的机会了,剩下的只能寄望从胡媚世身上撬得。

“有些事我想问她——自然是私底下。”鹿希色淡道:“你们退到曲廊转角的那处厢房去,我留她一口气儿让你们动手,击杀的点数我可以不要。”反正今晚也没有能计算点数的人,女郎不无恶意地想。

柳玉骨露出明显的动摇,樱唇开歙,声音却被瀑布水声所掩。

鹿希色身姿不变,匕尖稳指她喉间,视线下意识地在她姣美的嘴唇上停留了片刻,已足够柳玉骨扣动机括,弩箭“飕!”射中鹿希色,女郎连哼都没哼便翻身栽倒,箭势似将她撞飞些个,蜷曲的身子重重撞上亭阶,便即不动,湿濡长发披覆面庞。

压力倏空,柳玉骨才觉腰腿有些软,深吸了口气,转身拔起一柄凤首剑,遥见柳玉蒸兀自目瞪口呆,恨不得扑过去搧她几耳光,此际却无余力可供挥霍,明眸锐扫,沉声喝道:“完成任务!”海棠、李玉簪咬着牙,撑剑起身。

泠水亭中,胡媚世即将爬过另一头,身下拖了道怵目惊心的长长污红,宛若以麈尾蘸血书就。

她大半截身子早已麻木无感,全凭一股“不能死在这儿”的意志撑持,爬着爬着,突然间再难寸进,福至心灵,不知哪来的气力扭过螓首,见柳玉骨一脚踏在她腰背之上,举剑摆出击刺的架势,喃喃道:“叛……叛……”那个“徒”字却怎么也吐不出,不知是力有未逮还是心有不甘。

柳玉骨咬牙道:“是你们先辜负了我们的信任,‘二师傅’!”正欲出手,身子一软,仰天倒落;失去平衡的瞬间,踏在胡媚世背上的足尖本能向前一蹴,竟将趴在血泊中的赤裸女郎踢出泠水亭,被血浸透的乌氅在湿濡青石板上浑不受力,比雪橇还滑,胡媚世就这么滚下亭阶,余势不停,里着氅子滑过厚厚的深苔湿地,一路飞出了崖角!

千钧一发,一条藕臂向下一捞,堪堪攫住胡媚世,被她的下坠之势扯得一沉,迸出“呜”的一声痛呼,鲜血混着飞瀑激沫蜿蜒直下,淅淅沥沥流了胡媚世一脸。

若非胡媚世已失去意识,当能瞧见救命恩人,竟是方才在亭外被暗箭放倒的鹿希色。

其时柳玉骨无法瞄准,全凭感觉,鹿希色幸运地未被射中要害,袖箭贴肉削过胁侧,卡于负剑用的革带,留下三寸来长的细锐伤口,直到鹿希色抢出崖角捞住胡媚世,才被彻底撕裂开来,皮肉伤这下成了深创。

撕裂的肌肉施力不得,兼且剧痛难当,鹿希色无法单臂将胡媚世吊起,攀住苔岩的另一手也稳定下滑中,不知不觉间女郎半身探出崖角,全然顿止不住。

(可恶……可恶!)那枚该死的袖箭必然淬了毒,她趁柳玉骨等没留意,悄悄服了一枚清毒解热的丹药,但天下间除西山道的“天涯莫问”敢称万毒必解,其余毒物均需对症的解方才能救治,那枚价值五百点的“碧血丹”效用极其有限,最多就是撑到无面者找到她,把她抬到与羽羊神合作的那位神医处。

之后的发展,自是完全出乎女郎的预料。

柳玉骨等四女失去意识,必是使者体内埋藏的“连心珠”所致。这种令人瞬间昏迷的手法,正是降界得以成立的重要依凭,但胡媚世还未死,不可能是因为降界结束,羽羊神才发动“连心珠”机关,派出无面者清场。莫非——(不行,没力气了……)她一直是顽强的斗士,不轻易向对手屈服,但体力流失的速度,快到她不及反应。视线模糊,右臂麻木到感觉不着,无法控制五指开握;感觉像是穷尽了一切努力,实际上那些只发生在她昏沉的小脑袋瓜里,除了慢慢被拖下,现实里她什么也没做。

应……应风色,我……我要死了。

你……别来,要……活得好好的,要……记得我,别忘记曾有一个人……曾经我是那么的……

——对不起。我不是为了你死的,我应该要那样才对。

(……应风色!)女郎猛然睁眼,摊成了厚厚两堆的饱沃双峰急遽起伏。湿气像有形之物,几乎封住口鼻,鹿希色怀疑自己是被水汽呛醒的。

她躺在靠飞崖这侧的亭阶下,才想起身,右胁便热辣辣地痛起来,是很难忍住不出声的程度。创口连着浑无余赘的蛮腰,被整圈黑布紧紧捆扎,透出清洌药香。熟悉的气味令她放下心来,鹿希色明白是谁赶在无面者之前——如果会来的话——救了自己。

“主……”

“噤声。”泠水亭内,黑衣蒙面的修长男子正检视着胡媚世的伤势,随口打断了她。“降界纵使乱了套,毕竟尚未结束。你应该同她们一样躺着不动,直到其中任一人起身,才不会被不该发现的人发现,你身上并未安置‘连心珠’。”

鹿希色默不作声。

男子半天没等到她回话,舍下胡媚世,转头蹙起白眉:“昏过去了?”

“主人让我噤声。”

“你几时这么听话?”男子淡淡一哼,听着不像生气的模样,继续低头处理胡媚世的伤势。“状况不明,你且在此躺着,静观其变。我将她安置好,便来一探羽羊神的虚实,你切莫轻举妄动。不要忘了,这里仍是降界。”将包扎好的胡媚世横抱起来,就这么走出小亭,走过鹿希色身边,如信步闲庭,忽然就消失在瀑雨潺潺间,仿佛融化在夜幕深处。

“是了,那道狼烟很聪明。”在男子的形影彻底离散之前,这是他抛下的最后一句话。鹿希色知他不轻易夸奖别人,由此可见羽羊神这一回,是狠狠摆了众人一道。

胡媚世的重要性不言可喻,她不担心男子突然回头,但仍静静躺了盏茶工夫,才忍痛起身,扶着亭柱深呼吸几口,耐着性子调匀气息,这才拔起插在地上的子母双剑,循曲廊往主屋行去。

——降界并没有结束。

连蒙面男子也这么说,此事应无疑义。这轮降界按照四位羽羊神商定的脚本,应发生于始兴庄龙方本家——也就是龙大方的老家。

龙方太爷死后,旁支分家欺长房无人,豺狼般拥上,打算瓜分这块腴肉,但过没多久,这群闹哄哄的吸血虻又缩了回去,据说是有嵧浦城那厢的豪商介入,帮着处置了龙方太爷的财产,钱都归到龙方飓色名下。是以他在山上多年,从不用为束脩发愁。

始兴庄的祖宅无论如何不能卖,遂成贪婪亲戚少数得手的战利品。现今盘据之人以本家自居,便撞在龙大方手里,杀人越货料想不会犹豫。

羽羊神显然窜改了脚本,瞒着其他同僚将使者移来此间,鹿希色是直到看见了燕无楼,才确定事有蹊跷,毕竟燕无楼与龙方本家毫无瓜葛,决计不能出现在始兴庄,这点鹿希色再清楚不过。

她趁着追柳玉骨等出主屋之际,四下无人的当儿,以手边能即时取得的克难材料,悄悄升起一道狼烟,寄望蒙面男子若于左近搜寻,见烟而至,知使者被移来此地。

也可能是连心珠的机关一发动,四位羽羊神的追踪玉牌上皆有显示,蒙面男子才找到这里,但他刻意向鹿希色提起狼烟,是不想让她往“发动连心珠”的其他可能多加臆测。

譬如打破小召羊瓶。

那名唤“小召羊瓶”的昂贵道具所藏,其实是简单的术法装置,能在一定范围内发动“连心珠”,让追踪玉牌有所感应。如此一来,当值的羽羊神便能赶到使者面前,完成布置后,再将他们唤醒即可——这就是“召唤羽羊神”之术的真面目,说穿了不值半毛钱。

羽羊神为窜改脚本,不惜隐瞒同僚,绝不会主动发动连心珠,以免其他三位的玉牌感应方位,找到这里来。所有使者突然昏迷,只有一个可能:应风色砸碎了小召羊瓶。

应风色需要她。

不管是什么原因,她都必须立刻赶到他身边。

◇◇◇

应风色在一片漆黑中睁开眼睛。

这感觉常怪异,明明是无光的、漫无边际的黑,理应伸手不见五指,他却能清楚看见东西,尽管什么也没有——再一次的,“能看见东西”和“什么也没有”两个自相矛盾的概念和谐并存,并未动摇他对自身的认知,也没什么不方便之处。

他知道这儿是什么地方。

识海中窥见鹿希色那回,他对周遭的感觉便是如此。

(我……是死了么?)应风色想不起睁眼之前的情境。每次要从梦境中醒来,梦中的世界便会天摇地动,随着“我在做梦”的念头逐渐清晰,梦无法继续维持。但这个梦不知为何非常强固,尽管已意识到“这不是真的”、“我在梦里”,甚至萌生醒来的念头,依旧稳若磐石,犹如置身于现实。

一名青衫束袖的长发男子出现在面前,持金剪子修剪花木,偶尔也提木桶杓子浇水施肥。做这事的庄稼汉不免给人脏兮兮的感觉,但男子穿着再随意,趿着木屐乃至赤脚,都给人笼罩光晕的出尘之感。若世上真有天外谪仙,就应该是这个样子了。

那人浇着浇着,突然意识到他的视线,两人对了一眼。

男子笑起来,像是明白了什么,随手将木杓搁在桶里,拍去掌中泥土,饶富兴致打量他,连连点头,啧啧有声,半晌才扬起嘴角,很佩服似的,怡然道:“风儿,不容易啊!能将识海锻炼到这等境地,形神合一,若有实质,性功已有小成,难怪如此,难怪如此。”

这声音……很熟悉。应风色回过神时,见男子蹲在自己身前,亲热地摩挲着自己的发顶。这在他人做来稍嫌粗鲁随便的举动,不知为何被他弄得十分自然,仿佛本应如此,应风色甚至有些舒服,像老家那头被搔肚皮的小黄狗。

他知道这人是谁了。

就算他们曾经见过,他也不该记得,毕竟那时应风色太小了。但男子的笑容真实温暖,像曾这样摸他的头几千几百次,亲近之感冲上脑门,在鼻腔里化作阵阵酸楚,鼓励他把满腔委屈发泄出来,毋须忍耐。

“叔……”应风色倔强咬唇,眼泪却不争气地扑簌落下,仿佛断了线的珍珠。

“叔叔……”

应无用仍是眯眼微笑,宠溺地摸他的发顶,和声道:“我们终于见面了呢,风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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