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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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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舞

小说章节

第一卷 血沉金甲内容简介
第一章 将门虎女,金貂酒易
第二章 迨其扑朔,谓我迷离
第三章 当道狼现,馈子身皮
第四章 鳞罡击淬,玉体酥莹
第五章 牵肠萦心,蒙柳丝密
第六章 元恶诛鉴,虎兕来兮
第七章 擎山何转,有合玉泥
第八章 磔以臞瘦,刑汝刻轹
第二卷 难知如阴内容简介
第九章 鳞龙六姓,潸然眼低
第十章 何事称奇,天阙铜羽
第十一章 谁主英雄,儿女无欺
第十二章 阳岁如炽,行卧烛阴
第十三章 昔与君知,犹按剑起
第十四章 如蛣如虫,湮兮漫兮
第十五章 此生有憾,顾影沉鱼
第十六章 深夏雨雪,花颜羞尽
第十七章 魂灵何唤,长留中阴
第十八章 纵我不往,胡咏子衿
第十九章 秉笔承明,梦外从卿
第二十章 贞功辟恶,法存一心
第二十一章 寒溪此夜,玉乳香沁
第二十二章 余生莫问,夏阳语冰
第二十三章 知其所止,宫墙万仞
第二十四章 以血相易,剑出束命
第二十五章 拳若犀紫,缚以罍金
第二十六章 尝禁幽魔,剑绝伤病
第二十七章 握雪而盟,羲和欲隐
第二十八章 先性后命,明玉映心
第二十九章 但为君故,潺湲至今
第三十章 风雪何至,奇货可居
第三十一章 有情终逝,荏苒光阴
第三十二章 幽穷降界,九渊再临
第三十三章 尔当执锐,玄衣朱裳
第三十四章 何夕院里,又遇序庠
第三十五章 豺祭隼击,偕子翼张
第三十六章 星斜月异,枭首青狼
第三十七章 集矢之的,神其鉴降
第三十八章 紫煌金甲,赠郎妾伤
第三十九章 痴水沧浪,为母则强
第四十章 曾梦忽还,相值惘惘
第四十一章 一念遗尘,取入蓬门
第四十二章 浃欢何缔,永夕飞霪
第四十三章 瞬化雷风,鳌惊海震
第四十四章 补叶清心,身欲见神
第四十五章 无非般若,曼倩离魂
第四十六章 露香霜冷,法借干坤
第四十七章 剑出兰若,鬼骑接亲
第四十八章 凭谁乖离,恐玷徽音
第七卷 四鬼成羊内容简介
第四十九章 欲绾青丝,巧结双平
第五十章 月下独枝,花开镜映
第五十一章 雪蕊吐艳,溯洄舟轻
第五十二章 三击而止,极目畅情
第五十三章 心灯棹影,为伥为伶
第五十四章 岂不食人,一念传声
第五十五章 奁贮血泪,空付幽影
第五十六章 邑池孔海,丑蓄德兴
第八卷 说时依旧内容简介
第五十七章 谁家玉叶,移嫁金枝
第五十八章 愿君长在,此心安失
第五十九章 鳞羽可鉴,惟任使之
第六十章 子胡于归,宜其庵室
第六十一章 更相易夺,云无己知
第六十二章 怵惕成魇,迨今重世
第六十三章 瑶筐不开,无神尽日
第六十四章 累恶成禁,莫如亲至
第九卷 天予我取内容简介
第六十五章 玉霄降艳,睟影临芳
第六十六章 侵淫随理,檀口噙郎
第六十七章 桃夭李越,花蹊欲向
第六十八章 羝羊挂角,此身觉妄
第六十九章 瓜破墙踰,戢羽回翔
第七十章 力终何有,桃红蜜香
第七十一章 后庭人至,月饮红觞
第七十二章 知君俦侣,动若参商
第十卷 贪狼独坐内容简介
第七十三章 影寒形蜕,天火翼阳
第七十四章 污邪满车,击瓯召羊
第七十五章 英雄无觅,行矣当强
第七十六章 云涯非观,君何远飏
第七十七章 百华纵散,玉骨残香
第七十八章 鹿韭初露,雪缘情降
第七十九章 人鬼一线,谁可扶将
第八十章 荫诚不厚,斤斧勿伤
第十一卷 无用之用内容简介
第八十一章 磻谿何钓,血火如封
第八十二章 销得此病,才尽重生
第八十三章 行深似见,泉水沁泠
第八十四章 履其虎尾,咥人之凶
第八十五章 使君入眼,莫谓含情
第八十六章 鳞潜无迹,徘徊忘暝
第八十七章 心澄若冰,欲扫龙庭
第八十八章 是耶非耶,蝶引寻踪
第十二卷 冥王十变内容简介
第八十九章 晚花未落,深径渐迷
第九十章 牝驰风掣,绵乳酥莹
第九十一章 一朝杀却,怨别情亲
第九十二章 蝳蜍衔首,母女同衾
第九十三章 君心侬阅,三色龙漦
第九十四章 双魂易体,相敬如宾
第九十五章 山惊鸟乱,最胜光明
第九十六章 不念昔者,伊余来塈
第十三卷 血骨交融内容简介
第九十七章 视胡若血,小阁藏春
第九十八章 须弥芥子,识海缘生
第九十九章 汲梦身外,骨眼负行
第一百章 开笼听去,此夜别卿
第一百零一章 翻飞下林,落叶秋惊
第一百零二章 舟楫溯水,鬼蜮始兴
第一百零三章 风梅吐艳,以谢玄穹
第一百零四章 挂缨岂惮,落珥不胜
第十四卷 惟玉销明内容简介
第一百零五章 宸极之赐,朔吹泼天
第一百零六章 心流无界,血蝠玉鉴
第一百零七章 藏叶于林,金甲犹雪
第一百零八章 公调鼎鼐,风箫棹月
第一百零九章 鲤沉龙渊,何觅三绝
第一百一十章 水火相憎,鏏在其间
第一百一十一章 禽作人语,利在义先
第一百一十二章 图穷匕现,淬汝锋铣
第十五卷 剑冷霜残内容简介
第一百一十三章 春雨不至,风静啼歇
第一百一十四章 狂宵无明,炼刀锁夜
第一百一十五章 惟思归引,逝鹿犹见
第一百一十六章 闻君亦好,潸然泪霑
第一百一十七章 休论昇沉,蝶册合欢
第一百一十八章 桃花何照,横陈玉鞍
第一百一十九章 许以鸿羽,南月别山
第一百二十章 譬如昨日,白骨红颜
第十六卷 明日天涯内容简介
第一百二十一章 魔剑铓血,极杀无虐
第一百二十二章 连环可碎,言笑自移
第一百二十三章 倩君谱纂,莫测兵机
第一百二十四章 穴狸闻斗,将薜作衣
第一百二十五章 浮生相救,寒盟不弃
第一百二十六章 迢递咫尺,宝刀殷勤
第一百二十七章 魂留命去,奉玄幽影
第一百二十八章 名岂凌云,入局一奕
第一百二十九章 惟求匣剑,愧负山荆
第一百三十章 明敕付尔,视我如生
第一百三十一章 祸劫暗覆,折羽潜鳞
第一百三十二章 红颜何寄,永志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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鱼龙舞
作者:默默猴
第二十四章 以血相易,剑出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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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语之间,震动地面的轰响仍持续不断,飞卷直上的惊人风雪宛若龙挂,破开层层遮掩的厚重阴翳,以一线之姿连通天地;龙卷当中,不住迸出冰瀑气旋,将遍铺青砖的广场轰成一片狼籍,如遭礟石蹂躏。

旷无象的脑袋已无半分清明,连呼啸的山岚都压不下其怒吼,然而暴雪狂风掩不去的,岂止是野人的咆哮而已?一抹妖异的鲜红血光穿透风雪,清楚映出旷无象抡锤砸落的身形。永劫之磐上的血槽狞光独孤寂可没忘。

“……那柄锤头是怎么回事?”他示意应风色留在原地,举手作“等我指示”状,却未再说明,只蹙著浓眉问:“是与什么物事产生共鸣,才成了现下这副鬼德性?”

应风色不明所以,忍着寒冻紧抱阿雪,摇头道:“我不知道!或许被藏入山腹的不只知止观的遗址,其他地方我没去过,不晓得里头有些什么。山上约莫只有披绶长老,才能知晓!”

召开长老合议、象征奇宫权力中枢的旧观遗址,出人意表地是座木石所造的小小斋堂,仅有四壁,朴实无华,没有藏东西的余裕。应风色初次进入时却未感到失望,只觉庄严静谧,更胜通天壁顶富丽堂皇的新观。若须二者择一以表奇宫的话,他宁可是这间小小的古老静室。

眼见问不出更多情报,独孤寂耸了耸肩,将瑚金链子的一端缠上右拳,活动四肢,拗得指节劈啪如炒豆,提声笑道:“喂,旷无象!你儿子快冻死啦,玉兰让你将他挪到春暖花开,又或有什么火盆炭炉之处,你还愣在这儿干嘛?”

不住迸出暴风、四处砸落的冰礟气旋一霎静止,佝偻高瘦的披氅野人转过一张茫然的长脸,喃喃低语:“玉兰……是这么说的么?”独孤寂笑骂道:“还能有假么?快快快,带你儿子取暖去。”往身后一指。

旷无象露出恍然之色,缓缓迈步,厚厚的毡靴踩落地面,薄霜应声开裂,忽然消失不见。偌大的广场上,消融的水气不断向空中窜升,原本压顶的弥天阴翳绽开一丝缝隙,终于洒落些许阳光。

应风色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怀里的男童不再蜷缩颤抖,虽然肌肤依旧寒凉如玉石,至少非是结著薄薄霜白的骇人模样。

少年并不知道,世上武功练到了极处,或可生出种种异能,其中有一门以心念投射于外、将周身若干范围化为自身所掌控的一方小天地,名唤“凝功锁脉”者,即与旷无象的情况极为相似。(看精彩成人小说上《小黄书》:https://xchina.biz)

一旦使出“凝功锁脉”,锁限之内,诸物皆凝,连滴落的水珠、飘飞的雨丝,都会像被冻住也似,变得越来越慢、越来越慢,终至静止也未可知。凝功锁脉既是心念所生映射于外,自也反映了施用者内心的真我,有的凝锁极为霸道,有的涵盖范围极广,也有极为精准、能于发丝毫毛间作用的。

而旷无象走不出丧妻丧儿之痛,恍惚十年之间,心始终徘徊于那片冰雪封境的绝域,不知不觉逼近了凝功锁脉的境界,彰显于外,就是将周遭一切全拉入冰天雪地中。

独孤寂修为未至,但世上已知能使凝功的寥寥数人内,十七爷曾受其二亲炙,无论是失踪已久的“刀皇”武登庸,抑或他那生前号称“古今帝王武功第一”的皇帝老哥独孤弋,都是能运用凝功锁脉的绝顶高手,独孤寂于此并非一无所知。

旷无象这疯子尽管思觉混乱,确已初窥凝功的堂奥;对于不懂凝功锁脉的独孤寂来说,那厮是无法战胜的对手。

他对阿雪所造成的伤害也是。

唯一的办法,就是让旷无象自行解除他加诸于阿雪身上的想像。

独孤寂始终留意著阿雪的状况,瞥见男童唇面逐渐恢复了血色,明白干坤一掷的大胆计画已然得手,顾不上以“传音入密”示警——反正旷无象也能听见——扬声叫道:“快走……越远越好!”应风色抄起阿雪狂奔,闷头冲至山道尽处,一缩脑袋滚入松石之间,背靠巨岩,这才敢大口吞息。

就在少年动身的瞬间,独孤寂靴尖点地,全力扑向旷无象,缠着瑚金链的拳头悍然捣落,与狂吼的野人撞作一团!两人拳来腿去,快得不及瞬目,瑚金链子与绽放异光的永劫之磐屡屡交击,迸出刺亮火花。

这两件神兵要是打实了,普天之下怕没有哪具肉身受得住,独孤寂与旷无象却毫无顾忌,两个人舍生忘死,只攻不守,任凭血花在呼啸的战团中绽放,谁也不肯退让。

密如骤雨的互殴难辨招数,独孤寂所学驳杂、兼通拳掌兵刃的优势在此尽显无遗:他每个动作都有极大的杀伤力,转臂如戈,抡拳为锤,掌缘似刃……进退趋避全是攻击,毋须组成招式理路,随手皆是杀着!

而旷无象则舍弃了所有的拆解应对,疯狂殴击,就算被对手锐利的掌缘划伤,被当胸贯至的掌臂所戮,乃至被铜瓜般的重拳抡中,都不减攻击的速度与力道!披氅野人犹如发狂的凶兽,专心一意撕咬对手,逐渐进入忘我之境,龇牙咆哮的薄唇甚至绽出一抹痴傻笑意,全然无视残躯伤损。

应风色只探头瞥了一眼,自此再难移目。

那是一场非人间的鏖战。

广场上飞沙走石,原本平整的青砖地满目疮痍,明明随手一下都能打得砖石爆裂、墙圮簷坍,但不知挨了多少拳的身体却未解裂,仿佛非是血肉造就;位移、攻击、以伤换伤……不断重复著的过程宛若行云流水,没有半点犹豫迟滞。在少年看来,缠斗的并不是两个人,而是两头狰狞凶恶的巨型掠食兽——而这正是独孤寂处心积虑想要维持住的局面。

旷无象的内力修为与他相若,速度、力量等虽有高下之别,但损益相抵后,两人的实力其实在伯仲间。换言之,只消不让他使出与“凝功锁脉”极之相近的冰雪绝域,限制自己的行动,至少能保住五成胜机,不致没有一较高下的机会。

独孤寂一上来便唤起他的野性本能,以压迫至极的近身缠斗吸引旷无象的全副精神,不容他思考喘息,既未动念起心,心中的冰雪境域便无从投射。旷无象左臂已废,以单敌双,铁锤的近身优势大为消减,两人居然斗了个五五波。

然而这样的战斗方式,对双方的箝制效果是完全一样的。

独孤寂也须摒除杂识,专心应对,无暇分神其他,直到任一方露出破绽,或内功体力乃至承受伤疲痛楚的能力出现断层为止——只是十七爷没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他双掌连环,顷刻间劈出十余刀——“驼铃飞斩”即使以掌代刀,仍是快刀法中的绝学——硬生生斩开旷无象的防御,右手易刀为剑,一道凌空剑气挑飞横在胸前的永劫之磐,正是《八表游龙剑》的起手“一龙沉荒起秋水”;继而双掌运化,刚猛无匹的一式“干清坤夷”轰然脱手,印上旷无象中门大开的胸膛。

这下虽不足平时三成力,《神玺金印掌》之威却非肉身所能抵挡,他清楚听见喀喇一响,旷无象口吐鲜血,如狂风吹卷的破烂纸鸢,仰头倒飞出去。

——赢了!

独孤寂几乎要欢叫起来,身子一软,差点单膝跪地,回神才觉浑身剧痛难当,便只这么一伫,滴答坠落的鲜血已在身下汇成小小一洼。旷无象摔入一处裂隙里,闭目后仰的模样像是睡着了,独孤寂心头忽生不祥,本能一跃而下,掌刀径取旷无象心口,然而还是迟了一步。

身在半空的野人倏然睁眼,挟著无数冰片的暴风龙卷自空中贯下,刹那间日光尽掩、阴翳重聚,气温骤降,一前一后坠落的两人趋于静止,就这么凝在岩层的断面间,无论独孤寂如何催谷,身子就是不动;所见所听无不慢极,仿佛沉入无尽深海,最终连时光也为之凝结。

(可恶……可恶!)他不知旷无象的内心,在方才那一瞬间经历了什么,但毫无疑问,其“凝功锁脉”已臻大成,无论是凝锁的威力或发动的时机,皆不复前度的恍惚茫然,而是明明白白展露意志,如神祇宰制凡人,不容些许驳抗。

独孤寂见血珠浮于身畔,愣了一下才明白那是从自己体内迸出,心念微动,想起尚有败中求胜的一著,只要距离够近,还得能运使内力……不,说不定与内力也没什么关系。正嘀咕著,身子忽冉冉腾空,旷无象与他对面相视,两人就这么被冰风卷上地面,漂浮在裂隙之上。

“杀我孩儿……”野人眸里燃烧着平静的怒火,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要汝偿命!”

我哪里杀你儿子了?我是肏你妈!十七爷苦于作声不得,心里把这清醒疯子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旷无象眉头一皱,锁限中所有冰片齐齐转向,如捅马蜂窝般,“飕飕”地朝独孤寂射去,冰雪入肉,遇血而化,虽是浅浅的皮肉之伤,怕没有数百之谱,顿将十七爷削成了一团血人!

独孤寂连惨叫都叫之不出,痛得一挣,锁限隐隐震动。旷无象这会儿却不糊涂了,永劫之磐既已脱手,索性提起右掌,凭空于掌尖凝出一截尺余冰刃,对准独孤寂心口,缓缓压入,汩溢而出的乌浓鲜血沿刃遽涌,离体又被凝功锁住,宛若清水中渲染成花的几滴墨汁,说不出的好看。

冰刃虽缓,入肉五寸便即穿心,恁是武功盖世,也只剩一条死路。独孤寂无法挣脱束缚,千钧一发之际,脚下异光冲天,另一股力量抵销了锁限,使他与旷无象一同坠落。

气血恢复循环,痛觉急遽膨胀,独孤寂本就遍体鳞伤,内力亦消耗一空,连要踏着断层一跃而上,怕也不易办到。

然而,自成功施展〈成灾之剑〉后,乃至亲历旷无象的凝功锁脉之威,某种似将掌握、又难以言说之物在独孤寂胸中逐渐成形。他忽然明白,为何从前兄长总说“内力一点也不重要”。

坠落的刹那间与旷无象四目相对,独孤寂竟能读出其意念,数着旷无象瞬目的次数,知道下一霎眼他将再发动锁限,重回主掌一切的天神之位,这一瞬间却仿佛被无尽延长,只有自己丝毫没有慢下,还能赶在旷无象动念之前,出得一剑——意念之至,从全身所有伤口遽涌而出、斜上逆扬的点点血珠,就这么穿透了身前的披氅狂人。

旷无象浑身一颤,身后里风的人熊银氅忽猎猎飙起,鲜血透背而出,“啪!”在断层岩面上,留下了一片斜斜拉长的完整人形,耷黏滑落的殷红血渍厚如泼漆,如渗膏脂,怕不是用尽了全身之血,才涂成这般模样。

野人摔落坑底,双膝跪地,软软垂首,再也不动。

——以吾之血,易汝之血;束命成剑,枵体成空!

这式〈束命之剑〉耗光了独孤寂所剩不多的气力,眼前一黑,径朝坑底坠落,直到一条细铁链缠住他的腰,一点一点将他拉回地面。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有盏茶工夫,有人毫不客气地拍了拍他的面颊,嘟囔著“喂快醒来别睡啦”。独孤寂勉力睁眼,依稀见那人干咳两声,起身退了两步,唰的一声似是打开折扇,装着信步而来,意态闲适,朗吟道:“遍履城山不求仙,独羁花月欲穷年,一罢掷杯秋泓饮,胜却青锋十三絃!”虽换过一身金冠白衫的儒雅行头,嗓音跟那副装模作样的死德性十七爷还是熟的,却不是在始兴庄遇见的僵尸男子是谁?

独孤寂撑坐起来,吐出满口血唾,哼笑道:“早知你是谁了,再装啊孙子!”

僵尸男子厚皮涎脸,毫无愧色地收拢折扇,一捋长鬓,含笑拱手。

“这么说就见外啦。若非我适才逆转阵法,给了侯爷一眯眯的空档,这会儿老旷还在串冰棍儿哩。救侯爷一命,就当给您赔个不是,以前的些许不愉快俱都随风散去,莫萦于心。

“饮过水酒,通过姓字,就是江湖朋友了。在下奇宫风云峡一脉紫绶首席魏无音,人称‘渌水琴魔’的便是,多多拜上侯爷。”

此人正是十年前于天雷砦一役诛灭刀尸蛊王、终结妖刀圣战的六位英雄之一,也是应风色与龙方飓色的挂名师父,风云峡一系硕果仅存的无字辈长老,声名震动天下的“琴魔”魏无音。

妖刀战后,他因遭受重创,武功几近全废,无意涉入山上的派系之争,遂于朝廷赏赐给他的四县封邑里逍遥度日,远避江湖。魏无音的隐居地离始兴庄不远,听说了庄里种种怪异情状,念与龙大方的香火情,携爱徒秋霜色一探,才遇上昨日之事。

魏无音的师兄、也就是失踪多年的奇宫之主应无用,与独孤寂的兄长独孤弋同列当世五大高手,人称“五极天峰”;因二人同出东海,亦有“东海双尊”一说。

独孤弋与应无用一死一失踪,双尊的名号虚悬多年,武林中的好事者将独孤寂与魏无音视作二位峰级高手的继承者,反正十七爷造反未死,魏长老圣战劫余,以惊世骇俗论,未必便输给了两位前贤。只是谁也料想不到,新一代的“东海双尊”居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初次会面。

独孤寂瘫坐在地,背倚乱石,只觉脑中混沌一片,胸口仿佛积郁著什么,似将破体而出,一时却又抓不真切。这种未知的异样令人本能想逃避,十七爷甩了甩脑袋,试图放松百骸,懒洋洋道:“是了,你那相貌标致的小徒弟人呢?不会死在始兴庄了罢?”

魏无音径取瑚金链系于石上,小心翼翼爬下裂隙,听十七爷问起,露出一脸恶寒:“不是吧,你连小男孩都留心上了,要不要这么变态的?”独孤寂低啐一口,不由笑骂:“留给你罢,你才他妈变态!我是可惜那小子的资材。跟你已经够倒楣的,要给那帮无知村民拆吃落腹,我都想替他烧纸了。”

魏无音好不容易才踏落坑底,没好气道:“想死,没那么容易!在风云峡罚跪着。难得上山,让那浑小子跪一跪列祖列宗。居然敢点师父的穴道一路拖着走,长大了怎么得了?”

独孤寂这才知他是被徒弟架离现场,闭目笑道:“这小子真机灵。你若不要,给我当徒弟罢,要比当你徒弟有出息。”地隙里未闻应答,只传来僵尸男子不无得意的嘿嘿冷笑,比说什么都挑衅百倍。

那少年秋霜色做了简易的担架,捆牢师父拖行,才能赶在应风色之前回到龙庭山。魏无音先往知止观报信,好整以暇回到风云峡梳理仪容,故旷无象虽杀了龙尾的夏阳渊一个措手不及,拏空坪却备齐机关捕具,有以待之,只是错估其实力,给宰了三名武斗派的披绶长老,其余竟舍下弟子,望风而逃。

长老合议处的知止观遗址,未必真在这片青砖广场下,然而通天壁做为护山大阵的枢纽,山腹中不知藏了多少机关阵图。魏无音虽无一战之力,却运行地隙间所露出的一小爿术法阵形,终使独孤寂逆转胜负,以〈束命之剑〉击杀突破境界的野人。

他冒险缒下裂隙,确定旷无象心脉已绝,死得不能再死了,稍稍放下心来,喃喃道:“我印象中他是挺好的人,与师兄交情很深。能同我师兄以知己相称者,怎会变成了这样?”

本以为旷无象的尸身背面,定是血肉模糊,说不定连龙骨都稀烂一片,但见野人垂首跪地,兀自直立,悄悄揭开毛氅,撕开被稠腻鲜血染红的背衫,背门竟未糊烂如泥,便有零星伤口,也是格斗时所遗,那巨量涌出的血液除了从肌肤表面的毛孔离体,想不到第二种可能。

(好……好可怕的武功!)便在全盛时期,魏无音也没把握接下这一击,攀著瑚金链爬回地面,应风色恰好抱着阿雪到来,见得是他,意外之中难掩尴尬,终究还是开了口。“那厮……那恶人死了么?”

魏无音点点头,又替阿雪号了脉,蹙眉道:“奇也怪哉!先带回风云峡,我开几副方子给他试试。”救人如救火,少年不与他呕气,断然转身,忽想起了什么,却未迈步,回头道:“侯……侯爷,也一块去罢?”

独孤寂兀自闭眼,咧嘴笑道:“我就不必了,还得找个人。反正这娃娃我是如约送上了龙庭山,你们收下了人,就没我的事啦。”

应风色听得一愣。他出使白城山时,沿途听到传言,说朝廷要送一名西山毛族的质子来奇宫,为此少年曾当面质问过顾台丞,虽经奚长老和台丞副贰马大人打圆场,不致闹僵,但说到底,顾挽松闪烁其辞,就算是认了此事。

他低头看着怀里的男童,阿雪身躯瘦小,但眉目五官乃至发色等,无不是毛族特征,能让长年幽禁剑冢的冠军侯亲自护送,又岂是寻常孩童!应风色暗骂自己鬼遮眼,居然忽视如此明显的事实,面色沉落,寒声问:“我等若将他带回风云峡,是不是就代表奇宫接下了质子,须由一名毛族接掌大位,统领五峰八脉?”却是对着魏无音说。

僵尸男子手拈长鬓,云淡风清,嘴角虽微微扬起,笑意却泛著一丝苦涩。“为了此事,这一路流的血还不够多么?何必因为一根别有用心的草杆拨弄,枉作罐中蛐斗?”

应风色将阿雪轻轻放落,捏拳咬牙,瞪着魏无音。“若我没有发现,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我,我糊里糊涂代奇宫接下质子,从此留名史册,遗臭万年?还是你根本没打算告诉我,反正出了事就躲回山下去,留我受龙庭九脉鄙夷唾骂?”

“此事自有大人会扛。”魏无音淡然道:“待你身披鳞绶时,再来操这个心不迟。”

“你————!”

“以这两人的伤势,你要撵他们下山么?还是在考虑本门荣辱之前,该先想一想为人处事的根本才对?”魏无音微眯着眼,其中精芒乍现倏隐,口气虽还是一贯的淡,气势却无比压人。“你若想不通这点,我以为你一生都不应该披上鳞绶。你是要做奚长老呢,还是那一帮躲进知止观里的乌龟王八蛋?”应风色为之语塞。

魏无音搀起独孤寂,瞟了阿雪一眼,以余光示意少年。“走了。十七爷,上我那儿坐坐,我弄几个菜给你下酒,保证不是昨儿那种猪食。”独孤寂笑起来。

忽听一把宏亮的嗓音自天外传来,入耳有如钟磬交鸣,令人浑身一震,气血翻腾。

“潜夫适井闾,酒蚁浸金章,匣剑非求试,吹毛恐尔伤!魏无音,看来你不仅废了武功,连脑子也不堪用了,孰轻孰重,竟不如门下一个娃娃清楚!”

知止新观的金红宫墙上异光轮转,一个复杂的符箓图样乍现倏隐,开启一道暗门,刺目的白光之中,一条九尺昂藏的魁伟身躯虎步行出,双手负后,金冠绣袍,浓眉压眼,燕髭修剪齐整,不怒自威;须眉发的毛茎无不粗硬如兽鬃,昂扬戟指,整个人锐利得像一柄脱鞘之剑,仿佛连多瞧一眼都会被刺伤。

独孤寂陷于伤疲混沌之中,仍未睁眼,却能清楚感受到来人的强大震慑,挑眉笑道:“你们奇宫也是有厉害人物的嘛,之前干嘛躲著不见人?”魏无音“啧”的一弹舌,低骂道:“麻烦!”抬头已是满面堆欢,捋鬓笑道:“我就带个朋友游游山,犯得着这么正经八百的么?”

“祖宗家法,岂容儿戏!你也太不像话了,魏无音。”

那名高大威武的紫膛汉子冷哼,锐目扫过狼籍的战场,始终背在身后的双掌捏得喀喇作响,虽未发怒,迫人的威压却持续堆叠,令人头皮发麻。

“你们一个一个,都不像话。出来!”脚下踏落,满山为之一震,蛛网般的裂痕四向爬开,广场各角落接连亮起白光,人影踉跄而出,有一霎颇见狼狈;然而现身之人或跃高墙,或隐簷下,所著服色虽各不同,金冠华服的形制还是与魏无音、紫膛汉子齐一的,衣袂被山岚刮得猎猎作响,甚是出尘,这时又有了高人的风范。

魁梧的紫膛汉子负手不动,转向独孤寂,微一欠身。“在下奇宫飞雨峰一脉紫绶首席,‘匣剑天魔’独无年,见过冠军侯。”

独孤寂懒洋洋地睁眼一睨。“好说好说。打完了才来,这是要捡尾刀么?”忽听山道上人声鼎沸,一大批青衫服剑的奇宫弟子列队而来,形容整肃,不比始兴庄所见杂牌军,全是飞雨峰座下。

飞雨峰在九脉中人数最多,势力最大,风气严格、纪律分明,门下弟子的质素也最为齐整,可惜奇宫大位拼的不是人头。四百年来,飞雨峰最顶尖的高手始终不及风云峡,独无年力压诸脉的无字辈同侪,独独非应无用之敌手。在应无用失踪、魏无音成残的当下,说他是奇宫第一高手,只怕争议不多。

那些被独无年逼出知止观的他脉长老,见飞雨峰人马齐至,满不愿教匣剑天魔独占鳌头,抢了功劳锋头,纷纷发出信号,要不多时,诸脉弟子接连涌上通天壁,绕了广场外围一匝又一匝。

独孤寂哈哈大笑。“这是要群殴是罢?也行啊。”

魏无音蹙眉开声:“独无年!你这是什么意思?”

“龙庭九脉,不容异族血统玷污。此事我等鳞族之后,人人有责,你与他的交情于此事之前,也得先放在一旁。谁带毛族上山,便是奇宫的敌人,此一也。”独无年踏前一步,朗道:“冠军侯,旷无象不管有什么错、杀了多少人,也只有奇宫能处置。我闭关经年,待接获消息而来,旷无象已为侯爷所杀。这条血债独无年必将讨还,无法轻易放过,此二也。

“为此二者,须有一战。侯爷眼下伤势沉重,我不欲占你便宜,且由本宫弟子护送下山。山下有我奇宫物业,侯爷可尽情疗养,无论是三个月、六个月,抑或数载亦不妨,等侯爷伤势痊愈,咱们再来打过。”转向魏无音,眸光森冷。

“若是有人想偷龙转凤,暗渡陈仓,那就不必了。龙庭山上,连给毛族呼吸的空气也没有,遑论食物饮水。”

魏无音本欲再说,但周围奇宫弟子纷纷叫好,部分长老有心文过,亦不出声,任其鼓噪,更别说一旁的应风色虽始终遮护阿雪,投来的目光里余怒未消,宛若实剑。连风云峡自家人都说服不了,岂望诸脉转圜?

“说了半天,不就是要打么?”魏无音正欲搀扶,独孤寂却挣开了握持,活动肩颈手臂,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那就现在打吧,别耽搁了。我还急着去找人哩。”

(第三卷完)

第四卷 鳞潜羽翔内容简介

知止观外,奇宫第一高手独无年对上十七爷,突如其来的变故,使通天壁化作血海!邪秽惊现,破境在即的独孤寂能否裂茧而出,力挽狂澜?

十年匆匆,走过惨绿年少的应风色,某日被卷入一场死亡游戏,意外成为九渊使者。在青年面前,自称羽羊神的神秘主持人,正式启动了召唤龙皇的仪式……此人是玩弄人心的恶魔,抑或鳞族的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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